◎文/江蘇·王中亞
唐宋文壇大家為何多是青樓風流客?
◎文/江蘇·王中亞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是唐朝大詩人杜牧題為《遣懷》的一首七絕,無疑是他在揚州當官時前往青樓尋歡作樂的寫照。與杜牧《遣懷》一樣,因逛青樓有感而寫下的唐詩有很多,白居易的《宿湖中》便是其中一首:“幸無案牘何妨醉,縱有笙歌不廢吟。十只畫船何處宿,洞庭山腳太湖心?!边@是白居易在蘇州做官時的狎妓詩。白居易和杜牧都是唐朝著名的大詩人,同樣經(jīng)歷過青樓妓院的風流洗禮。
唐朝詩人如此,宋代的詞人也不甘落后。在宋代詞人中,逛過青樓次數(shù)最多的大概非柳永莫屬。他的一首《鶴沖天》就是他一生生活的寫照:“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依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痹诠賵錾希缿巡挪挥?,壯志難酬,深知自己與功名富貴無緣,因此他把全部的天才和精力用在創(chuàng)作新詞上,在青樓的女人堆里尋找慰藉。就這樣,柳永的一生在秦樓楚館中度過,與妓女們朝夕相處,相濡以沫。葉夢得《避暑錄話》說:“柳永為舉子時,多游狹斜,善為歌詞,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詞,始行于世?!边@就是說,柳永的詞完全是給青樓的女人寫的。也正是如此,柳永才成為風靡天下的詞壇大家。
當然,像白居易、杜牧和柳永這樣常逛青樓的文壇大家在文學史上并非個例,而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的成名成家大都與青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那么,唐宋時期的文壇大家為何大都是青樓名妓的常客呢?這主要由于歷史上青樓的特殊地位所決定的。
說起來,青樓業(yè)在中國歷史上是最為悠久的產(chǎn)業(yè),盡管名聲歷來飽受微詞,但是業(yè)績無疑是輝煌的,不僅創(chuàng)造出光輝燦爛的文化,而且成為歷朝歷代的城市窗口,在解決封建王朝的財政稅收上更是功不可沒。唐宋時期,無論是繁華都市還是偏僻小城,青樓都是人群最為聚集的地方,當時的各種資訊消息,大都是通過青樓妓院進行傳播的,流行的詩詞歌賦,也是通過妓女們的吟唱而傳誦的??梢哉f,那時候無論詩人也好,詞人也罷,都是青樓的常客。如果不去逛青樓,不會招得妓女們的垂青,就成不了名人,當不了大家。如果要找到一個絕色名妓作為紅顏知己,那更是可以一夜成名天下知了。
可以說,青樓文化是中華文明一個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在中國古代的文化典籍中,《詩經(jīng)》有大約十三首詩歌出自青樓;司馬遷在《史記》中描寫青樓的有二十一處;唐宋時代是詩詞的百花園,各種風格、各種流派爭艷斗奇。
在唐宋時期,詩人每有新作,無不希望歌妓們歌唱傳誦,讓它更快地流傳。唐詩宋詞中的名篇佳作,經(jīng)歌妓們的傳唱,流向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由于唐詩宋詞與歌妓們結合得十分緊密,反過來又促進詩詞走向社會,走向大眾。另外,在唐宋時期,面對色藝俱佳的青樓美女,詩人不像南朝名士的輕薄與色情,唐宋文人更多地表現(xiàn)為風流與追求,這樣的交往才有了真誠和愛情。青樓妓女作為審美對象,往往成為名士的感情寄托,甚至成為他們竭力追求的愛情之源。
這一切,讓青樓佳人的審美屬性不再僅僅停留在形體上,而是上升為精神與形體統(tǒng)一的高度,真正完成了外在與內(nèi)在、肉體與精神的統(tǒng)一。這就為名士與名妓之間的精神交流——以詩賦酬唱奠定了基礎。而對于色藝俱佳的名妓來說,能與名士詩賦酬唱,獲得了顯示自己聰明才智的機會,也提高了自身的文化品位與自我價值。從此,中國文學產(chǎn)生了無數(shù)表現(xiàn)名士與名妓之間感情交流的詩文,如白居易和樊素、小蠻,元稹和薛濤等等。唐朝大詩人中與青樓妓女交往最為密切的,莫過于李白、白居易、元稹、杜牧、溫庭筠;在宋代大詞人中,當然也莫過于柳永、蘇軾、歐陽修、秦觀了。
唐朝青樓妓女中,詩歌寫得最多最好的無疑是薛濤。相傳她和元稹有過戀情,一次兩人因事失和,薛濤作《十離詩》送與元稹,二人得以復和。她的《十離詩》借物詠懷,反復表現(xiàn)哀怨和戀主的感情,構思新巧,情辭俱達,確實是“非女才人不能”。其它作品還有《罰赴邊有懷上韋令公》二首、《送友人》《贈遠》《送盧員外》……有的筆力雄健,有的用事貼切,有的托意深遠顯示出深厚功力。薛濤的詠物寫景詩構思新穎,語淺情深,極富詩情畫意。薛濤不僅是一名色藝超群的歌妓,而且在軍營中還被稱為“校書郎”。唐朝詩人王建贈薛濤詩曰:“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p>
唐代除薛濤外還有許多女才子,如關盼盼、徐月英、楊苧羅和無數(shù)不知名的青樓妓女,她們以自己的聰明才智,與文人們一起共同繁榮了唐代詩壇。
宋代妓女中的才女也是舉不勝舉的,最有名的是南宋臺州營妓嚴蕊。在一次七夕宴上,有豪士謝士卿命她即席成詞,并且規(guī)定以己姓為韻。酒方行,嚴蕊便吟出《鵲橋仙》:“碧桐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贝嗽~一出,讓那些士大夫無不欽佩。
唐宋時期,文人晉身大都來自科舉,尤其看重進士。為官的即使做了宰相,若不是進士出身,也是一件遺憾事。進士及第,必攜妓游宴,這幾乎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矩。新科進士與歌妓邊飲酒邊唱詩,成為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故張籍詩云:“無人不借花間宿,到處常攜酒器行?!崩畎椎摹秾啤罚骸扮殍s壑袘牙镒?,芙蓉帳底奈君何?”李商隱的《碧城三首》之二:“紫鳳放嬌銜楚佩,赤鱗狂舞撥湘弦?!倍际菍懬鄻侵畼?。白居易的《江南喜逢蕭九徹,因話長安舊游,戲贈五十韻》,將青樓的環(huán)境、妓女的服飾、妓女的歌舞和宴會場面、嫖客和妓女的親昵做愛等,繪聲繪色描寫得淋漓盡致。至于享譽千年的《琵琶行》,更是借歌妓之杯盞,澆心中之塊壘,將娼妓文化與詩歌創(chuàng)作推向藝術的巔峰。
宋代是詞發(fā)展的巔峰時期。宋初的社會安定和城市繁榮,南宋的茍安一隅,都為士大夫提供了享樂生活的條件。這一時期,宋詩受到道學的影響,“言理而不言情”,結果使抒發(fā)愛情和描寫色情成了詞的專業(yè)。這一方面是繼承了唐和五代詞的遺風;另一方面,士大夫階級認為詩歌和散文是正統(tǒng)文體,是陽春白雪,而詞則是非正統(tǒng)文體,屬下里巴人,近于民間文學。再者,詞的體裁較活,更便于文人雅士們吟風弄月,便于妓女和情人低吟淺唱。這樣,兩宋的大詞人幾乎無人不與歌妓舞女有密切的關系,宋詞也因此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
宋代的著名詞人晏幾道、秦觀、歐陽修、蘇軾、周邦彥、姜夔等都與青樓歌妓過從甚密,并且寫下了許多反映青樓妓女生活、歌唱兩情相悅的佳篇名句。如秦觀的《鵲橋仙》:“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雨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姜白石的“自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小紅是范石湖送給姜夔的妾。白石每作新詞,即自吹簫,小紅隨即歌而和之,其樂融融。
在這眾多詞人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那個柳永了。柳永少年時在京城過的是散漫自由的生活。年輕時科舉屢試不第,直到晚年才中進士,以后做過一些小官。在北宋詞人中,他是官位最小的一個,但他卻把畢生的精力用在了詞的創(chuàng)作上??梢哉f,柳永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專業(yè)詞人。
柳永的一生窮困潦倒,雖然和妓女的人生際遇有不同內(nèi)容,但是由于長期廝混在一起,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同遭遇,所以柳永很理解妓女,在詞中表現(xiàn)出對她們深切的同情,反映了她們的思想感情和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如《迷仙引》中,他描寫她們“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的痛切呼聲。相傳柳永死后,還是由“群妓合金葬之”。此后每逢清明,京師各地千百名妓成群結隊云聚其墓前祭奠,人謂“吊柳會”。在明代馮夢龍的《三言》中,就有一篇文章專門描述這一情景,題為《眾名妓春風吊柳七》。后來有人在柳永墓前題詩,詩云:“樂游原上妓如云,盡上風流柳七墳。可笑紛紛縉紳輩,憐才不及眾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