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夜話

柏亞利

海洋性氣候的風(fēng)，于仲夏的夜晚輕柔地吹向這座沿海城市。當(dāng)風(fēng)兒撞上那些高樓大廈后，被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和各種喧雜的聲音揉碎了，變得悄無聲息。倒是這座城市邊緣處，風(fēng)兒能夠自由穿梭在—個視線沒有被遮擋的豪華別墅區(qū)，穿梭在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穿梭在人工湖面淺吟低唱。

深圳夏季的夜晚，最是迷人。

這個精英匯聚的現(xiàn)代化都市里，一些中高產(chǎn)階層特別是有一定“小資”情調(diào)的財富人士，愿意成為此處業(yè)主，不單因為它的優(yōu)雅時尚，還在于它是一個充滿人文氣息的別墅區(qū)：雍容華貴的會所里，除休閑、娛樂、健身項目外，還會在周末定期舉辦一些有品位的講座，諸如國學(xué)、文學(xué)、哲學(xué)、藝術(shù)、音樂，還有茶文化、酒文化一類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這些講座安排在會所一樓大堂往右、一間布置典雅的“業(yè)主沙龍”進行。商場上博弈久了，累了，這樣一處家的氛圍，不失為一個放松的好場所。

今晚周六，是“飲食養(yǎng)生”專場。一個小時的活動于夜晚九時結(jié)束。幾十名聽講座的業(yè)主離去，卻有三個相熟的五十多歲男人，意興闌珊地留在“業(yè)主沙龍”里。

小區(qū)實行的是“二十四小時家居服務(wù)”，三個男人將續(xù)上意式咖啡、美式點心的服務(wù)生“謝了”出去，就開始他們?nèi)酥g的神侃。

“浩哥，我電話都催幾回了，請你們?nèi)胰サ习萃婺悴淮饝?yīng)，昨兒約我們?nèi)乙黄痍柟饩频晖聿湍阋膊淮饝?yīng)。今晚把倆弟叫來喝個免費茶，你這是唱的哪一出??？總得給個機會讓我們表達謝意嘛！”

說這話的北方人大劉，膀大腰圓，頭圓、臉圓、鼻頭圓，尤其那兩個耳垂圓成了肉珠子。他的兩個眼睛不圓，兩道縫，一笑更像是嵌在眉毛下的兩條紋。作為一家民營電子公司的掌門人，他的主打產(chǎn)品遠銷海外，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大劉架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一臉虔誠地望著浩哥。

“是啊，浩哥，我跟大劉給你磕三個響頭都不為過！要不是以前你攔住我們不進股市，要我們安心做實業(yè)，只怕如今我們賠得精光了！浩哥，你就是我們的活菩薩！”強弟說完開心地打哈哈，他是三人中年齡最小的，年近五十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臉上老掛著頑皮的壞笑，額上有了三道不淺的抬頭紋。他的資產(chǎn)不淺，經(jīng)營著省內(nèi)十余家大型連鎖商場，大有滾雪球發(fā)展下去的態(tài)勢。

浩哥笑說：“如果我攔不住你們，進去了也不會像他們那樣豪賭吧？”

“難說，魯迅早就說過：‘國人好賭。2015年上半年那場牛市，把多少人的賭性都勾出來，做融資杠桿。嘿嘿，幸虧我們沒進去，聽了大哥的話，不然賠慘了?！睆姷苄ξf。

大劉亦感慨：“是啊，哥，你真是我們的頭！”

“嗯，言歸正傳，”浩哥說，“咱們從今晚這講座話題說開去?！?/p>

“哎，浩哥，要說這吃啊養(yǎng)生啊，當(dāng)年給慈禧祝壽的‘百鳥朝鳳不過就是雞，給秦始皇吃的名菜‘?dāng)佤~丸也不過就是魚，哪像咱們吃到極致：天上除了飛機沒吃過，地上除了人沒吃過，你說咱還缺吃啥了，用得著叫倆弟來聽這個？不如我給他們講講那年吃的十八萬元一席豪宴！”大劉來了興致。

強弟笑了，“吃那些沾了金粉的丸子有么子好講的？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前些年回湖南去吃了那餐報紙上有爭議的人乳宴。我如果開講，告訴他們那些菜是怎么用人乳來調(diào)配的，準(zhǔn)把他們眼珠子瞪圓了！哈哈！”

“這年頭深圳來了新花樣，雇個奶媽在家里，吃最新鮮的人乳，據(jù)說最養(yǎng)生，你何不如此呢？”大劉調(diào)侃他。

“嘿嘿，那我屋里的堂客還不鬧得雞飛狗跳滿城風(fēng)雨？”

“叫倆弟來，”浩哥打斷他倆說，“是我們忙得一個多月沒見了，雖然住這么近。不答應(yīng)你們?nèi)ネ嫒コ?，也是因為忙。吃就沒必要這么奢侈，玩可以過年找地方三家一起去?！?/p>

浩哥身材魁梧，五十八歲的人了頭發(fā)依舊密實，不像兩個弟已經(jīng)有些謝頂。倆兄弟尊崇浩哥，不單因為他的資產(chǎn)遠超倆弟，還因為他博學(xué)多才。來深圳打拼多年的他，是一家大型民營地產(chǎn)集團的董事長。他做的項目從未失手。如今的金融形勢下，他更是主張收緊銀根現(xiàn)金為王，寧愿把錢放在銀行里買理財產(chǎn)品。

“嗨，我說啥事呢？又不是聊女人，用得著關(guān)這間屋里？還不如找一地喝個痛快！”大劉因脂肪肝已基本戒酒了，但只要三兄弟聚一起，他就要喝個盡興，三兄弟只喝紅酒。

他們?nèi)讼嘧R于二十多年前深圳的“十元住宿店”。雖然各奔了前程，但凡有個難處，三人便會相聚，拿個主意，喝點小酒。也就是從那時起，三人中彰顯老大浩哥的智慧和果敢，讓兩個弟佩服有加。也是浩哥提議，兄弟三人扎堆在此買房而居，方便彼此往來。此處建筑不是浩哥公司的手筆，浩哥說從這里可以看到他公司的落差，盡管他剛落成了一座五星級酒店，頗受業(yè)界贊譽。

大劉和強弟把不解的目光投向浩哥，卻見他眉宇間鎖成一個“川”字，正凝神望著對面墻上鏡框里四個遒勁有力的行書字體：精神家園。

“大哥，你是要我倆來好好欣賞一下這幅書法吧？哪個名人的墨寶？”強弟不解地問，隨即跑向?qū)γ鎵Φ溺R框下仔細端詳，拿右手五個指尖在玻璃上滑動。

“誰寫的不重要，你們看它的意思？”浩哥微笑著頜首示意。

“嗯，這和對面墻上的‘業(yè)主沙龍是一對兒，指‘業(yè)主沙龍給我們帶來精神上的陶冶?！贝髣⒆谏嘲l(fā)上欠了一下身子眨巴小瞇眼說，圓圓的身子把沙發(fā)填滿了。

“我想，”浩哥不正面回答他倆的話，“借今天沙龍的題目，聊聊我們當(dāng)知青那個年頭的吃，一定很值得回味，我們過去海天海地，就沒聊過這一段?！焙聘缛粲兴?。

“好啊，我先講?！睆姷軄砹伺d趣。

“那還是1976年吧，你們知道的，我下鄉(xiāng)可是在湖南湘西的大山里！當(dāng)?shù)厣矫衲莻€窮哦，不曉得你信不信，我親眼看到有的人家只有一床棉絮，臟得黑乎乎一團，一家四口人擠一張床上。冬天太陽出來時，村里看到母親在孩子的頭上和衣服里抓虱子。我還看到有的孩子拿著糠餅吃，有回我餓也因為好奇要了半塊來吃，那種難以下咽的味道呀，打死我也記得。好歹吃下去了，到了出口的時候也難，嘿嘿，過兩天把我憋急了，用手摳出來！”endprint

“哈哈哈……”

強弟端起咖啡“咕嘟”一口，仿佛要把還在身體里的糠渣沖掉，接著又說：“第一次下隊去‘雙搶鍛煉，又是搶割稻子又是搶插秧苗，頭上烈日暴曬，腳下水田滾燙，我一個城里伢子哪吃過這種苦？拼命挨啊，尤其是飯吃不飽，到了夜里腸胃就奏起‘交響樂。好在我住的那戶人家是兩兄弟，仨人湊一起是個諸葛亮。他們沒娘只有爹，爹爹不在家，做什么的留個懸念先不講。那兩兄弟一個叫臘狗，一個叫臘妹。你們莫笑，山里人缺文化，都是隨便叫個小名。

“一個月光不太亮的夜里，我們?nèi)齻€人出去了。做什么？炸魚，炸生產(chǎn)隊水庫里的魚！

“臘狗走我前面，他瘦得真像只臘狗，其弟臘妹五大三粗，倆人不像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我夾在兩兄弟中間走著，有些腿腳發(fā)軟，心里打鼓：行不行啊？這可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

“不怕，甩炸藥我是老手，當(dāng)民兵練夠了。臘妹像是看穿我的心思給我打氣。

“到了，臘妹點燃瓶口上那截導(dǎo)火索，‘咝、咝、咝……火星直濺，他猛一甩手投向水庫中間，‘轟的一聲巨響，暗淡的月光下那水里猶如騰起一條白龍。

“我們仨人撲通撲通跳進水里，于混沌中一陣猛撈。得手后一路跑回去。

“到得家中，插好門，灶屋點上燈。把魚開膛破肚，先煮來飽餐一頓！講實話，這頓魚的美味，打死我也記得，這輩子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魚！那魚湯像牛奶，比牛奶好吃！”強弟咂了咂嘴巴，好像那鮮味還在唇齒間留香。

大劉問：“那魚炸了不查嗎？那時候抓到可不得了！”

“查呀，怎么不查？”強弟眼里閃過一絲得意的光，伸出五指朝后摩挲著頭發(fā)說，“我們就怕有人順著魚腥味來查！連夜把魚內(nèi)臟都埋進菜地里，十來斤魚肉拿鹽腌了藏在幾個壇子里。其實擔(dān)心是多余的，天一亮，聽見隊里人聲嘈雜，嗬，大家都在喊撈魚去，那就去唄。好家伙，但見水庫中央白花花漂了一層魚，足有二三百斤。全隊老少都來了，會游水的下去撿了往岸上丟，家里孩子撿起往桶里裝。我們也跟著搶，又是十來斤?！?/p>

“結(jié)果如何？”大劉憋不住又問。浩哥似乎預(yù)見到了結(jié)果，露出會心的笑。

“結(jié)果嘛，”強弟吧唧了一下嘴巴說，“公社里派了專案組進駐生產(chǎn)隊來查，重點是清查‘黑五類分子，臘狗家成分硬，父親在公社里算個不大不小的官，有這樣的后臺，當(dāng)然沒人懷疑。所以，末了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氖?，招待專案組在隊上那些日子吃的葷菜，就是我們炸上來的魚，只不過是從各家攤派收繳來的。”

“怎么樣？”強弟頗有幾分得意，“我的光榮歷史。”

“這事兒，我也有，”大劉也來了興致，“不過你是炸魚，我是偷跑到水庫邊釣魚，我能通過魚兒吐的泡來判斷是什么魚，比如說：鯽魚、鳊魚是單泡上冒；鰱魚泡是黃豆大小密密麻麻一大片；鯉魚泡是成串的，然后聚成團；草魚吐的泡小，聚成拳頭大的片。認(rèn)識了魚泡，我就可以選擇不同的餌料。水庫魚好吃，鮮嫩，我每個月都能吃幾次魚。

“可惜，后來我調(diào)到北大荒密山農(nóng)場，深山老林的，離水庫太遠，有魚吃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剛?cè)ヮ^幾月還扛得住，再往后就饞得不行了，成天清湯寡水的，誰受得了？那時候誰要是回家一趟，捎點咸菜、咸鴨蛋，那得‘共產(chǎn)共食。那時，我被農(nóng)場知青們稱為‘菜包子，知道這外號的來歷嗎？就因為我辦法多，總能找來吃的。偷點花生、地瓜之類，常事。還有，周圍哪個生產(chǎn)隊哪天要殺豬了我都能打聽到，干什么？混進去，趁主人不注意就偷豬下水。有時候是一豬腰子，有時候是一豬尿泡，有次慌忙中，居然把一截還沒清理好的豬大腸揣身上，粘了滿身豬糞?！?/p>

“哈哈哈……”三個男人爽朗的笑聲震得窗玻璃似乎都在震動。

大劉意猶未盡：“偷那玩意，得有招。棉上衣沒扣子，一根草繩扎腰間，逮著目標(biāo)一眨眼就進棉衣里了，有草繩兜著呢?！?/p>

浩哥逗樂：“你當(dāng)時想過沒，要給發(fā)現(xiàn)了怎么收場？”

大劉不急不忙地說：“我就跟他們求饒作揖，大爺，我們離爹娘太遠，餓得慌，求您開開恩吧！

“有時實在弄不到吃的，我還無師自通地發(fā)明了一個犒勞自己的好辦法，就是想象自己坐在一個豪華飯店里，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美食，有大魚、大肉，有冒著熱氣的饅頭。我把它們一口一口送進嘴巴里，有節(jié)奏地嚼。飯菜的香氣源源不斷地飄出來，香透了整個身體。不過這之后有個后遺癥，就是更餓了?！?/p>

三人又一起大笑起來。

大劉縮了一下鼻子，感嘆道：“看來‘民以食為天是個硬道理，受過苦日子的人特別有感受。”

浩哥用手撫著淺淺胡楂的下巴：“我和你們有些大同小異，只不過作戰(zhàn)人數(shù)的規(guī)模比你們大，也講究策略。”浩哥笑了笑，接著說：“我下放在江蘇海安的一個知青點。那年頭，正趕上長身體，又能吃，一天勞動強度那么大，肚子里沒油水鬧得慌。特別是修水庫的艱苦日子里，工地上的伙食那叫一個差呀，今天說來牙齒都發(fā)冷。人多，有白米粥就不錯了，菜是那種黑乎乎的腌咸菜，都長蛆了。每人一大碗白米粥舀一勺黑咸菜蓋上去，那蛆遇熱后就拱出來，農(nóng)民大哥們用筷子夾了丟掉，繼續(xù)用咸菜下飯。他們說那蛆不臟，是菜蛆?！?/p>

“撲哧！”“哈哈！”強弟和大劉聽到這里忍不住笑出了聲。

浩哥接著說：“我們知青也只好這樣做，好歹有個菜。從工地回來，人要餓瘋了，就夜里出去找吃的。開始是知青結(jié)伙去偷社員家的雞。當(dāng)?shù)仞B(yǎng)雞不圈養(yǎng)，都是放養(yǎng)。到了晚上，雞都蹲在院子里的樹上睡覺。樹不高，去捉的時候講技巧，如果伸手抓翅膀它會大叫，用手輕輕伸進它肚子底下再托起來就不吭聲，才能得手。偷了幾只雞后我們覺得這樣做不妥，社員家窮啊。于是動腦筋要搞回大的——盯上了大隊書記家的豬。在我們眼里，他家富裕。

“那時候豬可真是個寶。書記家的豬養(yǎng)得壯，是‘走地豬。社員家的豬只有一二頭，都是圈養(yǎng)，書記家養(yǎng)了好幾頭，村里村外到處跑，那勢頭就好比說，我是書記家的豬，誰敢動！可我們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青，硬是把書記家的一頭豬搞到手了。我們當(dāng)時采取的戰(zhàn)術(shù)是這樣：有的知青負(fù)責(zé)望風(fēng)，有的負(fù)責(zé)趕豬，等到把這頭豬趕到了我們知青點的屋里，一床被子蒙住它，一頓鋤頭就解決了。我們還敢作敢當(dāng)，吃那頭豬的肉時，我們準(zhǔn)備了幾瓶二鍋頭，把大隊書記也請來吃，剛開始我們說是鎮(zhèn)上買來的。香噴噴的紅燒肉，書記直夸好吃。這時候，書記老婆來找他，說你還在這里喝酒，家里一頭豬丟了。書記噴著酒氣說：不用找，迷了點路，趕明就回了。我們連忙拿了幾斤豬肉送給書記老婆，說是鎮(zhèn)上買的，她拿著謝過走了。endprint

“酒足飯飽，我們向書記攤牌了：書記，豬，別找了，是我們殺的，今晚這菜就是，算我們欠你的。書記聽了半晌沒說話，隨后臉色變了，酒也醒了，走時只丟下一句話：‘我算領(lǐng)教你們這幫知青了！”

大劉、強弟就一起問：他不報復(fù)你們嗎？！

浩哥若有所思：“沒有，也許因為大隊中小學(xué)都是我們知青在代課，知識上用我們的還多呢?！?/p>

接著浩哥嘆了口氣：“那年頭的我們，怎么那么渾呢？”

“剛來深圳的時候，我們也還是渾的。”大劉接著說。

“對，”浩哥說，“我們仨剛來深圳闖蕩住十元店的日子，也有一個吃的故事，你們還記得？”

大劉眨巴了一下小瞇眼，“啊哈，想起來了，那晚我們仨在福田區(qū)一家大排檔吃晚飯……”

強弟插話：“那家便宜。”

大劉：“對，味道也不錯。我們?nèi)チ艘豢礇]位子要走，老板招呼我們說在門外支張桌，我們看了一下天，說這沉沉的要下雨咋辦？老板說今晚絕對不會有雨。”

“是啊”，強弟接說，“浩哥還問了句，萬一真下了怎么辦？老板把脖子一梗牛皮哄哄：真下了，這頓飯不要你們錢，我請客！”

浩哥道：“天公作美，我們吃到一半時，一陣急雨偏就下來了！”

大劉笑接，“就聽浩哥一聲喊：‘還等什么？跑??！我們?nèi)肆ⅠR就跑，跑過那條街，在一家電器行的屋檐下躲雨?！?/p>

浩哥說：“這回是強弟一聲喊，‘哥們兒，我們回十元店接著吃！看吧，我手里拎著一瓶啤酒，大劉手里捧著半條紅燒魚，強弟手里抓著幾塊豬排骨……”

“哈哈哈……”這回不只窗玻璃震動，連屋頂似乎都要被掀翻了。男人大笑比女人笑出眼淚、揉著肚子要放肆得多，與這高檔尊榮的會所似有幾分不協(xié)調(diào)，驚得服務(wù)生推門探頭望了一下又很快縮回去。

等三人在沙發(fā)上重又坐穩(wěn)時，浩哥笑問：“我們?yōu)槭裁磿菢?？?/p>

大劉：“人窮志短唄！”

強弟：“民以食為天！”

浩哥說：“符合馬斯洛夫說的人生五項需求之首，不過我們有違常規(guī)?！?/p>

沉吟片刻，浩哥又說：“今天叫倆弟來有個原因，我最近外出考察一個項目，順便到了當(dāng)年下鄉(xiāng)的地方?？吹洁l(xiāng)親們還不寬裕，想想當(dāng)年有愧于他們的地方，我心里痛啊，我給他們捐款蓋學(xué)校、敬老院。想想我們這些年賺錢后的揮霍，特別那十八萬元一桌的酒席真不該，為什么不把錢拿來建希望小學(xué)呢？所以我提議倆弟，不如各回一次你們剛才故事的發(fā)祥地，看看你們能為那里的鄉(xiāng)親們做點什么?！?/p>

“好啊，其實忙忙碌碌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藏有這個結(jié)，期待有一天解開它?！贝髣⒄f。

“我也同感，大哥，你真不愧是我們大哥！”強弟雙手拍了一響。

“哥啊，你是想轉(zhuǎn)型做農(nóng)業(yè)吧？農(nóng)業(yè)，它今后將是最令人振奮的領(lǐng)域，不僅在中國，在全球也是如此。還鼓動人們趕緊去弄個農(nóng)場。大哥，你叫我們往鄉(xiāng)下跑，是不是讓我們也動這心思??？”大劉頓悟。

“不一定。如果有好項目好品種，可以去做，帶動鄉(xiāng)親們致富?！焙聘缯f。

大劉說：“我知道，我們有著一輩子花不完的錢了，但其實還缺少一種什么?！?/p>

“追求的快樂！”強弟接道。

大劉感慨：“對！我知道錢這東西看似越多越好，其實多了也就是個數(shù)字。以前是挖空心思去賺去比較，甚至?xí)胛夷奶斐^李嘉誠就好了，可是看看這世道又變了，人家巴菲特、比爾·蓋茨都把財產(chǎn)捐出來，我就想干嗎還累死累活賺錢呀，不是有些個富豪都累病累死了嗎？那錢留下來有啥用？我現(xiàn)在有點找不著北了?！?/p>

大劉指著剛才服務(wù)生縮回去未關(guān)嚴(yán)的門外，有個四十來歲的清潔工在拖大理石地面，“看見沒？我們的快樂也許還不如他多，一個生日蛋糕、一頓豐盛的晚餐也許就能使他滿足，公司發(fā)個過節(jié)的紅包，也許就能讓他樂上好幾天……”

強弟打斷大劉：“他的快樂是沒有保障的，比如家人突然重病或一場災(zāi)禍。沒有經(jīng)濟支撐，沉重的債務(wù)立馬就會把這種平民快樂擊個粉碎?！?/p>

大劉反駁他：“我指現(xiàn)在的時空狀態(tài)下。我和你還有浩哥，我們誰不擔(dān)憂商場上的競爭對手？我們出門誰不擔(dān)心自身安全？怕自己、怕妻子兒女遭到綁架，現(xiàn)在有人仇富心理那么重。你說一個清潔工他每天有這樣的煩惱嗎？”

三人一時無語。

還是浩哥先打破沉默：“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說過，‘未經(jīng)思索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我常常迷惘：有了錢的這些年，吃、穿、玩都盡興了，我們想換的也都換遍了：車子、房子、妻子……我們到底還要什么？除了錢還是錢嗎？”浩哥的聲音變得有點沉緩，“我不是說教，我們前面大半生其實是有意義的，磨難造就了我們的精神財富，然后用精神力量打拼出財富，獲得財富后，我們精神的那部分棱角就慢慢磨平了?！焙聘绲难凵裼侄ǘǖ赝鴮γ鎵ι系溺R框，“看這幾個字，能勾起我的回憶和一份沉思?！?/p>

這回，是強弟打破沉默：“我知道了，精神的東西永遠要擺在第一位。我看過報道：國外發(fā)達國家，人們基本上每年讀五十本書。就是說，每星期應(yīng)該讀一本書?？纯串?dāng)下周圍，我們有嗎？”

“每天都學(xué)點東西才不落伍，才不會被這個社會淘汰。”浩哥說。

“慚愧，我可是多年沒有好好讀一本書了。我會把今天這感受說給我公司里的員工。其實每個人都要固守一個精神家園，有這方面的追求，不然，就是一個軀殼，像我，就只是個賺錢機器。其實，我常常覺得自己精神空虛，走不下去了。”大劉頗有感悟。

“這個精神方面有得研究了，要和以后的事業(yè)掛鉤?！睆姷芘d致勃勃。

“拿紅酒來，服務(wù)生！”浩哥大聲招呼，“看來我們要好好喝幾杯，接著往深里聊！”

“叮當(dāng)”，脆生生的碰杯聲中，酒杯映紅了三張不再年輕的臉。

【責(zé)任編輯】 行 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