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懷特
夢里也曾邂逅一顆流星
■ 若懷特
2013年的那個秋天,我和老韓在教學樓空蕩蕩的天臺上排練,唱累了就坐在欄桿上分享一副耳機,反復聽新褲子樂隊的新專輯《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這首歌不聒噪,那句聲嘶力竭的“我不要在失敗孤獨中死去”像一個創(chuàng)可貼,牢牢護緊我敏感、脆弱的神經(jīng),仿佛有細細的電流竄過身體,讓我兀自戰(zhàn)栗。老韓忽然拔掉耳機,轉(zhuǎn)頭淹在明媚的陽光里問我:“不如組個樂隊吧?”我點點頭。
我和老韓是參加校園歌手比賽認識的,進了十佳之后拍了一個現(xiàn)在看上去很蠢的宣傳MV,我們穿著土到掉渣的襯衫和肥碩的哈倫褲,戴著各種古怪的配飾,對著鏡頭呆板地念早就準備好的臺詞。后來,我在校園門口的大屏幕上看到這個滾動播放著的粗糙視頻,一天要放幾十遍,廣播里介紹這是某班某某。
開始慢慢有人注意到我們,走在校園里,我無法確認那些小心翼翼飄來的目光,打探的究竟是我們的音樂,還是我們本身。趁著夜色,我們跑遍了所有男女生宿舍,我跑單數(shù),老韓跑雙數(shù),在透明的櫥窗上貼上學校打印店制作的廉價的招募啟事,印著兩個簡短的電話號碼。
接下來幾天,兩只手機一刻不停地振動,太多陌生號碼強行擠進來,直到機身滾燙、關(guān)機為止。我和老韓逐個記下這些號碼,開始堅信不疑地認為屬于我們的時代要到來了,我們會走紅,會殺出一條血路,會把搖滾精神發(fā)揚光大,成為身上最為強烈的屬性和鮮明的標簽。
可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大部分人出于好奇的無聊舉動,最終從那么多應征者里選出兩個深沉地熱愛著搖滾的青年,盡管他們甚至不知道吉他上面有幾根弦,學不會如何把六線譜翻譯成音樂的語言,也不清楚比爾·哈利的來龍去脈。
我們除了音樂,無事可干。將大把生活費花在操場上辦露天演唱會,自學樂器,買香煙和烈酒,熬夜寫歌嘶吼,翹課去排練,過普通人無法忍受的貧瘠生活,但精神世界豐富。我們朝街上熙攘的車流和人潮唱《夢回唐朝》,唱《一無所有》,唱《累》,唱《執(zhí)著》,唱很多可以概括我們生活的搖滾。老韓刻錄了一批樂隊在簡陋錄音棚錄的CD,仔細聽能聽到細細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他孜孜不倦地向所有經(jīng)過我們的人伸手推銷,但最終除了擴散的尾氣和重復的漠然外,一無所獲。
去年夏天,我們坐火車去參加選秀節(jié)目,在骯臟、油膩的車廂里警惕地捂著包里的樂譜、歌詞,還有沉甸甸的吉他、貝斯和鼓,看向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荒草從山腳一直長到心里。來之前,樂隊商量的結(jié)果是把這次比賽作為一塊試金石,失敗了就解散,畢業(yè)不再遙遙無期,轉(zhuǎn)眼就要各奔東西。我們四個擠在演播廳附近的小旅館里睡了一夜,沒有空調(diào),聽到浴室的水滴像時間斷斷續(xù)續(xù)地流淌,晾在窗外的汗衫被曬得皺巴巴的。經(jīng)歷漫長的等待之后,演播廳里某個資深的音樂人打斷我們,笑得有些刻薄,說:“這根本不是搖滾,只不過是你們的想象?!?/p>
這是我關(guān)于大學最清晰的記憶。畢業(yè)后我去了一家小公司上班,站在分叉路口小心地回望,覺得像經(jīng)歷了一場喧囂鼎沸的音樂節(jié),猝不及防地被人群擁擠至舞臺前,與更多蜂擁上來的年輕肉體一起,聲嘶力竭地吼著偶像嘹亮的名字,音樂聲一浪高過一浪,我們也有了躍躍欲試站上舞臺的膽量。
我不想做一個碌碌無為還要安慰自己平凡可貴的人,不想做一個隨波逐流卻抱怨生活不給我機會的人,不想做一個畏首畏尾卻仍渴望成功的人。我未曾后悔透支20歲的勇氣去經(jīng)歷一敗涂地,因為我知道我還有充足的時間慢慢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