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槍

蔣世平

古云生為躲避袁世興的追殺，逃到了大山深處。大山多洞，有洞就能住。那天，古云生從黑巖洞出來，想去偷點苞谷充饑。剛走幾步，忽然不遠處樹動枝搖，“吱吱”的叫聲和忽哨聲不絕于耳。細看，一群猴子躥上躥下，攀援樹枝跳躍飄蕩而來。古云生看呆了。這時，一只體形碩大的猴王沖他撲來，剛剛近身，就是雙爪齊抓。古云生大吃一驚，急忙伸手擋住猴爪，閃到猴王身后。想不到猴王十分敏捷，眨眼之間，掉過頭來，張嘴咬向古云生的腿。古云生嚇得一激靈，抬腳點著猴王下骸，順勢一送，把猴王送出二丈開外。猴王大怒，呼一聲，疾飄而來。正在這時，響起猴音一樣的口哨，尖厲威嚴。猴王聽了，憑空倒轉，飛身上了一棵栗樹。

古云生隨口哨聲望去，只見一個頭纏青巾的中年男子，背著小背簍，疾步走來。古云生瞧著中年男人眼生冷光，炯炯有神，心中一動，問道：“您可是傳說中的藥王？”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說：“那是大家傳說，我稍懂點草藥，哪敢稱藥王。你是古云生吧？前幾年，十六七歲的毛頭后生，戴紅袖章，斗袁世興，在臺上帶頭呼口號，我曾遠遠瞧過?！?/p>

古云生一聽認識他，也不隱瞞，點點頭。

藥王望望快要走遠的猴群，小聲說：“聽說袁世興到處捉拿你，你得小心。如需要我?guī)兔r，就請說一聲?！?/p>

古云生聽了藥王的話，暗暗感動。農(nóng)會運動被鎮(zhèn)壓，好多人被殺，藥王還想幫助他，真是仁義之人。古云生不想連累藥王，擺擺手：“您采藥去吧，我會小心的?！?/p>

藥王一個呼哨，樹梢的猴王一躍而去。藥王也隨之鉆入林中。

直到猴群喧嘩聲遠去，古云生才想起要去偷苞谷。古云生鉆出樹林，爬上一個小山，東張西望，看到不遠處有一塊苞谷地，便借著雜樹草叢的掩護，悄悄走過去。

苞谷桿密密麻麻的，一些苞谷的須已經(jīng)發(fā)黑，籽粒剛剛變硬。再過幾天，苞谷地的主人就可以摘了。古云生肚子餓得不行，先掰一個吃了，把苞谷芯扔向老遠的草從中，免得人家發(fā)現(xiàn)是人啃的。然后，走進苞谷地深處，擇苞谷粒飽滿的摘了幾個。

忽然，四周一片吼聲：“偷苞谷的出來！”

古云生一聽人不少，趕緊往外逃。剛鉆出苞谷地，迎頭被兩只長槍逼住。拿長槍的兩人高喊：“跪下！”

古云生手一揮，撥開兩桿長槍，往地邊的雜樹叢中逃。這時，“叭！”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射斷古云生面前的一根樹枝，樹枝“咔”的一聲掉下來，攔在古云生面前。同時，有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

“站住！再動，就打斷你的腿！”

古云生一驚，站住了。回過頭一看，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用手槍指著他，眼含炫耀的微笑。難道她是傳說中的淑匪文小玉？人們說文小玉是儒匪文選德的小女，在長沙讀過師范，卻不戀城市，回寨后依然舞槍弄棒，而且從小就練得一手極好的槍法。文選德那年以槍法論賞，用一根馬尾毛吊著一枚銅錢。擊中銅錢者獎10塊大洋，擊中那一根馬尾者獎50大洋。小頭領們紛紛比試，擊中銅錢者不下10人，可是，沒有一人能擊中馬尾毛。文選德才13歲的小女文小玉，從父親手中拿過槍，抬手一槍，馬尾應聲而斷，銅錢落地有聲。眾人喝彩鼓掌，文小玉卻把父親獎賞的50大洋扔給了圍觀的人們。因小玉手不離書，文靜賢淑，附近山民私下以“淑匪”相稱。

姑娘銀鈴般的聲音又響起來：“今天來打野豬，卻捉著一個偷苞谷的人，帶回去問問，罰他做工賠償。”

幾個背長槍的壯漢走過來，把準備綁野豬的繩子綁在了古云生手上。

古云生被押著，跟著翻了幾座山嶺來到了一處大寨。只見大寨用青石砌著高墻，大門上刻著“尚儒寨”3個大字。古云生一見，心里稍稍輕松了一些。這姑娘果然是淑匪文小玉。傳說文小玉先祖是名震一方的悍匪，積蓄了萬貫家財。兒子念父惡太深，開始給鄉(xiāng)鄰做些善事，再傳下來，幾兄弟文武雙修，更敬儒家。文小玉的爺爺干脆將原寨名虎嘯寨改為尚儒寨，對兒子文德和孫子孫女以及家丁們進行儒家忠孝仁義禮智信教育，寨風為之一變。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們，對尚儒寨多有好評。

文小玉剛進寨門，一位長髯飄飄的老者從堂屋走出來，笑問：“玉兒，打著野豬了？”

文小玉叫家丁押著古云生走過來，說：“爹爹，沒看到野豬，只捉到了一個偷我們家苞谷的人。您看看，他是什么來歷？”

古云生不用猜，知道來者是小玉的父親文選德。對著文選德鞠了一躬，說：“寨主，晚輩古三，快餓死了，偷吃您家的苞谷才活下來。這是您寨主寶地之德，晚輩在這里感謝寨主救命之恩?！?/p>

文選德?lián)崤L須，瞅著古云生。這后生通情達理，話出驚人，不像慣偷。于是抬一抬手，對文小玉說：“饑寒起盜心，為活命而食我?guī)讉€苞谷，不足為過。玉兒，你看呢？”

文小玉微微一笑，說：“那就聽爹爹的，把他放了?！鞭D身對家丁說，“把這個人放了?！?/p>

兩個家丁趕緊松了繩索，說：“寨主和小姐心善，不追究你，你得謝謝寨主和小姐。走吧?！?/p>

古云生瞄了文小玉手中的槍一眼，有了主意，舉手向文選德施禮：“寨主，晚輩無家可歸，饑餓難忍。求寨主讓我在寨中做點雜活，您賞我一口吃的就行?！?/p>

文選德?lián)崤L須，半晌無語。文小玉嬌聲笑道：“我爹爹不收沒有本事的人。你露一手，讓我爹爹看看?！?/p>

古云生拱手施禮，“呔”地發(fā)聲，左右游走，踢了三腿打了兩拳。文選德捋捋長須，點點頭，走了。文小玉莞爾一笑，問了姓名，叫古云生去管家那里領了一把大刀，隨家丁一起行動。

古云生對大刀并不感興趣。在他的山洞里，也藏有一把大刀。但是，跟著家丁守院護寨，肚子不餓，不擔心惡霸袁世興的追殺。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能找機會偷一把槍，然后去響水洞寨暗殺袁世興。古云生在苞谷地里，聽到文小玉的槍響，再看到那把瓦藍的手槍，就打定主意要偷這把槍。endprint

沒過幾天，古云生和幾個家丁隨著文小玉進山打野豬，轉了幾片苞谷地，連野豬毛也沒看見一根。文小玉漸漸沒有了興致，喊大家回寨。忽然，不遠處草叢中飛起一只野雉。文小玉拔槍就打。野雉應聲落下。家丁大喊大叫小姐好槍法。

文小玉舉槍、打開保險、瞄準、扣扳機，一氣呵成。古云生兩眼死死盯著，一一記在心頭。他想學文小玉的槍法。

回寨的路上，古云生走到小隊長麻元身邊，恭維說：“聽說你的槍法可以和小姐一比高低。哎，這槍怎么打才準？”

麻元咕嚕道：“你才來幾天，就想摸槍？”

走在前邊的文小玉回過頭來，聲音像鈴鐺響：“沒什么竅門。缺口、準星、目標，三點一線，多練，熟能生巧。”

古云生加快腳步，跟上文小玉：“小姐，能讓我摸摸你的槍嗎？”

麻元大吼：“你找打啊！”

文小玉一笑，把槍給古云生。麻元不作聲了。古云生也是大喜過望，沒想到文小玉竟讓他拿她心愛的手槍。古云生顧不得多想，找到缺口、準星，朝麻元的頭瞄了一下。

麻元嚇得縮著脖子，喊道：“小心走火！”

家丁們看古云生能玩小姐的槍，都很羨慕。有幾個人小聲議論起來。

文小玉瞧著古云生，眼底滑過一絲微笑。古云生把槍還給文小玉，盯著槍戀戀不舍的樣子，又惹得文小玉“撲哧”一笑。文小玉把搶插進腰里，哼著小曲兒，走起路來更加輕快了。

忽然，一陣狂喊亂叫，同時響起一片拉槍栓的聲響：“不許動，把槍放下！”隨即，跳出幾個人來，舉槍對著文小玉和家丁。

古云生一瞧，為首的是個后生，人也英俊，只是滿臉戾氣。正是袁世興的小兒子袁天龍。當年斗袁世興，袁天龍撲過來護著不準農(nóng)會會員捆綁，古云生曾踢過袁天龍一腳。古云生悄悄蹲下，往臉上抹了一把泥灰，他不想被袁天龍認出。

袁天龍邪笑道：“這小姐留下，其他的人，把槍放下，滾！”

文小玉伸手去摸槍，“叭！”袁天龍早勾動板機，子彈打在文小玉腳下，濺起一股灰塵。袁天龍笑道：“小姐，別動?！?/p>

文小玉的家丁見事不妙，丟下槍，拼命逃跑。小隊長麻元跑了一段路，鉆進樹林里，遠遠地觀望著。古云生沒有跑，他站在離文小玉3步遠的地方，正是背后，對面的人開槍，就會傷著文小玉。

袁天龍端著槍，朝古云生點了點，要他走開。古云生“啊啊”地搖頭。袁天龍聽見是個啞巴，又沒有槍，便朝文小玉走來。

文小玉不動，冷哼一聲，說：“我是尚儒寨文選德的小女兒。你敢動我一根頭發(fā)，你全家不得好死?！?/p>

袁天龍愣了一下，臉上戾氣頓時消失，換成了笑臉，說：“尚儒寨有鎮(zhèn)寶雙玉，果然名不虛傳。文小玉，我不動你，你隨我去響水洞寨。我要大擺三天酒席，娶你為妻。然后，我們一起回尚儒寨，見見岳父大人?！?/p>

文小玉滿臉緋紅，杏目怒瞪：“你就是響水洞惡少袁天龍？姑奶奶不怕你！”說著，疾拔手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瞬間，袁天龍鬼影一般飄來，手如閃電，先拔了文小玉的槍。文小玉沒有想到袁天龍后發(fā)先至，心中大駭。槍是文小玉的膽，沒有了槍，文小玉頓時丟魂失魄，轉身就跑。

幾乎同時，古云生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兩手怪異地抓向袁天龍，就在袁天龍一驚之間，奪下了兩只槍扔給文小玉。眨眼間，他一手將袁天龍鎖喉，一手從背后拔出大刀，橫在了袁天龍的脖子上。古云生像啞巴一樣哇哇亂叫起來。

文小玉反應十分敏捷，拾起雙槍，對著袁天龍，嬌喝一聲：“袁天龍，讓你的人丟下槍滾開！不然我一槍打碎你的腦殼！”

袁天龍大叫：“鬼老七，都把槍扔了，滾遠點！”

鬼老七和手下十幾個民防隊員，生怕袁天龍怪罪，丟下槍，跑得遠遠的。

麻元和幾個家丁瞧見了，急急忙忙地跑回來，揀起自己的槍，一齊拉響槍栓，將子彈推上了膛。

文小玉用槍口戳了一下袁天龍的眉心，恨道：“如果不是家父從小教我儒家大義，我一槍就崩了你。念你是袁團長的兒子，年少無知，今天饒你一回。下回若是在姑奶奶面前放肆，我這子彈就不認人！”

古云生聽文小玉這話，才得知他在外逃生的這兩年多，袁世興已是民團團長。這惡霸，勢力更大了?？磥?，文小玉有所顧忌，不然，絕不會放過袁天龍。

袁天龍瞪著眼，說：“文小姐，我只是同你開個玩笑，你別當真?！?/p>

文小玉看看袁天龍的人走遠了，便讓古云生把袁天龍放開，直到袁天龍走得遠遠的，才把袁天龍的槍下了子彈扔過去，帶著古云生和家丁匆匆回了尚儒寨。

古云生回寨后，腦殼里總是浮現(xiàn)出文小玉的那把駁殼槍。吃了晚飯，古云生坐在屋里，拿一截棍子，像文小玉那樣比劃著，打開保險，抬手，瞄準，然后，嘴里發(fā)出“叭”的一響。古云生暗暗琢磨了一會兒，信心滿滿地想，只要有槍，他就能百發(fā)百中。這時，麻元來了，說寨主文選德要見他。

古云生來到文選德的屋里，叫了聲“老爺”，站在一旁。

文選德坐在太師椅上，眼里充滿笑意，說：“古三，你來寨里有些時日了，言談舉止，很有儒者味道。我今天就收你為尚儒寨的家丁了。”

古云生來尚儒寨，隱瞞了真實身份，以古三自稱。聽了文選德的話，才知道前段時間是考核階段，現(xiàn)在護小姐有功，通過考核了。古云生高興地說：“謝謝老爺?！?/p>

“你和麻元一起，做小姐的跟班?！蔽倪x德說，“不過，你得練出百步穿楊的本領，才配做跟班。去，找麻元領槍去?！?/p>

古云生聽說領槍，心中大喜，連忙給文選德鞠了一躬：“我一定記著老爺?shù)姆愿?。?/p>

古云生出來，麻元正在門外候著。古云生跟著麻元來到一間寂靜的正屋，只見墻上掛著武神關羽的畫像，香案上插著幾柱香，青煙裊裊。麻元叫古云生給關羽磕了3個頭，發(fā)誓忠于尚儒寨，然后，授給古云生一枝長槍。

古云生摸著長槍，有點遺憾。這家伙長了，帶著不方便。不過，總比沒有槍好。從這天開始，古云生把長槍當短槍使，一會兒左手，一會兒右手，練習瞄準擊發(fā)。古云生天生神力，又苦練了一段時間，不管哪只手舉起長槍，一柱香時間里，一點兒也不顫抖。endprint

那天，文小玉帶著麻元和古云生，來到靶場，給了古云生3發(fā)子彈。文小玉叫麻元把目標放上樹樁。3個樹樁上，一個放著陶罐，一個放著茶杯，一個放著雞蛋。

文小玉說：“古三，打中陶罐，賞1塊大洋;打中茶杯，賞2塊大洋;打中雞蛋，賞3塊大洋?！?/p>

麻元說：“小姐，我當年打靶，可沒有賞?！?/p>

文小玉瞪了麻元一眼：“古三見了袁天龍沒有逃！”然后，對古云生一揮手，“我從1數(shù)到10，三發(fā)必須打完?！?/p>

古云生來了勁頭，壓上3發(fā)子彈，一只手舉起了長槍。

文小玉張開小嘴，數(shù)：“1、2、3……”

古云生3槍早已打完。文小玉大驚，朝樹樁上看去，陶罐、茶杯、雞蛋，都不見了。

麻元瞠目結舌，望著古云生，好像不可理解。

古云生暗暗高興，自己槍法沒白練。不過，古云生不滿足，他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想法。于是，古云生裝做蠻不在乎的樣子，說：“小姐，如果你的槍給我，我也能打斷馬尾毛?！?/p>

文小玉臉紅了。寨子里還沒有人敢跟她叫板。她嘴一撇，叫麻元用馬尾吊上一枚小銅錢，說：“打中銅錢，你就是尚儒寨第二。打中馬尾毛，你就同我并列槍王?！?/p>

古云生接過文小玉遞來的手槍，掂了掂，沉下心來。他瞄了一下，又放下，雙眼盯著馬尾毛，忽然抬槍就打。叭！子彈嗖地飛出?？墒?，銅錢紋絲不動。

麻元笑了。文小玉兩眼瞇起來，瞅著古云生。

古云生抿抿嘴，手起槍響。

叭！銅錢應聲墜地。麻元跑過去，揀起銅錢，瞧著一截馬尾毛，嘖嘖稱奇。

文小玉從小皮囊里掏出10塊大洋，輕輕放在古云生的手上。

古云生揣好大洋，心里十分激動。文小玉的槍太好使了。古云生頓時主意已決，他要帶著文小玉這支槍，夜闖響水洞寨，斃了袁世興這個惡霸。

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尚儒寨一片寂靜。古云生悄悄溜到了文小玉的廂房。側耳細聽，屋里只有文小玉輕輕的呼吸聲。古云生用大刀悄悄撥開窗戶的木栓，跳進去。借著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文小玉仰臥在雕花大床上。那把駁殼槍，就掛在床頭。

古云生溜過去，剛把駁殼槍拿在手里，忽聽文小玉輕輕叫道：“古三……”古云生大吃一驚，瞪著文小玉。卻見文小玉雙目微閉，嘴唇嚅動，原來文小玉在說夢話。

古云生捂著自己的嘴和鼻子，悄悄退到窗口，縱身而出。然后，又把窗栓輕輕撥上。

古云生提著槍，躲過家丁的哨位，越過寨墻，飛身奔向響水洞寨。

古云生是響水洞寨長大的，在袁世興家里放過牛，對袁世興大院的情況非常熟悉。不過，自從袁世興帶著還鄉(xiāng)團回寨，打死古云生父母后，古云生逃亡在外，再也沒回過響水洞寨，對袁世興團丁的情況并不知情。古云生怕遇上團丁，從狗洞鉆進了袁世興大院。

袁世興大院有四進四堂，回廊相連，天井和回廊通道，都是鋪的青石板。古云生怕發(fā)出聲響，沒有穿鞋，也沒打赤腳，而是穿了一雙布襪子，像貓躡爪而行，落地無聲。古云生來到袁世興睡覺的廂房，從窗格向里張望。忽然一陣公雞啼叫。古云生心中急了，夜行80里，花了不少時間，天快亮了，必須在起早的人之前，殺了袁世興，才能順利逃出。古云生一急，不想進屋了。借著星光，瞧瞧雕花大床上躺著的人，隱隱約約是袁世興的模樣，于是從窗格子里伸進槍管。

突然，床上的人大喝一聲：“抓強盜！”

古云生一聽，正是袁世興的聲音，急忙勾動扳機，叭叭兩槍，朝袁世興頭上打去。

這時，對面的袁天龍和護院的團丁一齊大喊捉賊，奪門而出，一時槍聲大作。

古云生嚇得渾身哆嗦，貼著青石板，連滾帶爬，一時找不到出院方向。忽然，暗中有人輕聲喊他。細聽，竟是藥王聲音。原來袁世興老娘害病，請藥王來治療，藥王臨時住在客房。藥王指著后面水溝，說：“順著這水溝跑，可以穿過寨墻?！惫旁粕鷣聿患把灾x，疾奔而去。沒有想到，古云生剛從排污洞鉆出，袁天龍和鬼七帶著團丁就打開寨門追過來。

古云生第一次真槍與敵對陣，哆嗦了一會兒，心停當下來，幾大步跑上了山后的小路。

袁天龍手下的鬼七和團丁，跑山路的速度驚人，蹭蹭如虎躥豹奔，眼看越追越近。這時，天已大亮，古云生看得清來人的眼睛鼻子了。于是，他朝跑在前邊的人開了兩槍?？上Р辉跇尩纳涑蹋瑳]有打中。再勾扳機，不響了，沒子彈了。古云生哪敢停頓，拼命往山里跑。

驀然，從山上樹林里傳出兩聲槍響。古云生聽到鬼七和團丁們大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袁天龍在后邊吼道：“趴下，隱蔽！”古云生也不知是什么人暗中幫他，乘團丁慌亂，迅速地鉆入大山之中。

古云生甩掉團丁，又與尚儒寨相反的方向跑了十幾里路，才返向尚儒寨方向。人有點累了，不由放慢了腳步。太陽升起來了，百鳥歡叫。古云生心中一陣暢快。袁世興這惡霸，終于死在自己槍下，父母可以安息了。他想，再躲一段時間，就回響水洞寨，打聽一下原來一起鬧農(nóng)會的伙伴們。這個世道，民不聊生，反抗蜂起，到處都有農(nóng)民起義的消息。湘鄂有賀龍，江西有朱毛。古云生想在這一帶也拉一支隊伍，恢復原來的蘇維埃政權……不過，眼下還得回尚儒寨。這文小玉的槍在自己手里，她起床不見槍，一定惱火。自己這槍，怎么還給文小玉？古云生離尚儒寨越近，心里越慌。最后，一咬牙，決定老老實實交代，求文小玉原諒。

古云生轉過一道山梁，走上了去尚儒寨的大路。忽然，前面人影一閃，擋著了去路。古云生抬頭一看，正是小姐文小玉。

文小玉面帶嬌怒，瞪著古云生，雙手叉腰，問：“你手中可是我的槍？”

古云生的心怦怦直跳，把槍遞給文小玉。小聲說：“我覺得小姐的槍好使，便偷出來去練練槍法。”古云生聽到自己臨時編出來的話還蠻在理，也為自己急中生智高興。這比和盤說出自己的底細好多了。

文小玉怒道：“你半夜翻進我的屋里偷槍，傳出去，我這一生就沒臉見人了！”

古云生一愣。文小玉說的是，自己一時只想偷槍報仇，沒有想到人家小姐的名聲。心里忐忑，說話就沒有底氣：“小姐，我……我錯了?！?/p>

文小玉一把奪過駁殼槍，沒好氣地說：“這事，再不準對別人說。記住了？”

古云生想，這事，真的不能對別人說。不然傳出去，小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古云生唯唯諾諾地回答：“記住了?！?/p>

文小玉把駁殼槍插在腰上。

古云生看到文小玉腰上還插著一支槍，那槍是黑色的。古云生看著文小玉腰里兩支槍，真想開口要一支?？墒?，文小玉怒氣未消，開口不得。

跟在文小玉后面走了一段路，看看就要進尚儒寨了。古云生停下腳步，想等文小玉進寨后再走。

文小玉走了幾步，不見古云生跟上來，忽然回過頭來，冷冷地問：“你真名叫古云生？”

古云生大吃一驚。一看文小玉那臉色，知道瞞不得了，于是點頭：“小姐，我是落難之人。承蒙你們尚儒寨收留，感激不盡。”

文小玉微微一笑：“我爹爹曾聽說過你鬧農(nóng)會，跟共產(chǎn)黨走得近。說共產(chǎn)黨有儒家之德，讓我們尚儒寨不得與共產(chǎn)黨作對。當年我聽后很好奇，特地化妝去看你們斗袁世興。你帶頭高呼口號，牽著袁世興游行，我都見到了?！?/p>

古云生沒有想到文小玉說出這番話來。進寨以來，文小玉一直沒有在文選德面前說破他的身份，又暗中護著他，看來對農(nóng)會運動還是有好感的，于是拱手施禮，說：“小姐什么都知道，我就不再多說了。謝謝小姐?！?/p>

文小玉說：“你是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好漢，我即使告訴爹爹，他也不會趕你出寨。你跟我去見寨主，自己去說明身份吧?！?/p>

古云生只得跟著文小玉進寨門。他想，在響水寨樹林暗中開槍的人，是不是文小玉？難道她一直暗中尾隨嗎？古云生想了想，問：“我偷槍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了？”文小玉一笑，扭過頭去，沒有回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