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凱?奧依蒙
1
馬得意和夏美珠談戀愛時,馬得意的父親馬彪五十歲,正身強力壯,雄心勃勃率領他的兒子開墾長子河邊的回龍灣荒灘;馬得意的父親常常告誡兒子:肯干會干,別人的田埂也會成為自己的良田;會說會侃,別人的妻子也會成為自己的婆娘。土地是農(nóng)民的命根子,擁有土地就擁有一切。當時,夏美珠家正在蓋房,農(nóng)村蓋房子是門苦差事,需要數(shù)不勝數(shù)的勞力。夏美珍時時慫恿妹妹,趁馬得意跟她談戀愛,邀請他幫她家做幾天活。但馬得意的父親吝嗇成性,一輩子舍不得幫別人干一天活,還把兒子看得賊死,不讓兒子去夏家?guī)兔ΑqR得意不敢違拗父親,白天汗流浹背跟他挑石頭壘田埂,晚上趕到夏美珠家,見縫插針幫她家脫土坯平地板。每每看到邊嚼著飯邊滿頭大汗跑到夏美珠家,幫著她干活的馬得意,跟幫工們喝得二麻二麻的黃五興高采烈,連忙倒上半碗酒,說:天公不打吃飯人,來來,妹婿,喝一盅,喝盅酒再干不遲,你人這么勤快,干起活來像臺拖拉機,我姨妺不嫁給你還能嫁給誰?
馬得意被說得面紅耳赤,馬得意不敢跟黃五喝酒,他曉得黃五喝酒后的德性。黃五說,你不喝?很好,新姑爺就該這樣,手腳麻利才招人喜歡。你不喝?姐夫我?guī)湍愫?,看來,愛情這東西不僅要有感情,還得有體力。然后指著已經(jīng)吃完、正在火塘邊抽煙的幫工說,你幫我沏幾碗茶給他們,我?guī)湍愫染啤|S五說著,把酒倒進自己的碗里,有滋有味地喝了起來……
馬得意被黃五說得下不了臺,只好沏茶給幫工們。
黃五是夏美珠姐姐夏美珍的男人,原先是姑爺,因為夏家沒有兒子,從村委會聯(lián)防隊回來后就搬到了夏美珍家,盡孝順父母的責任。俗語說:姑爺是條牛,丈母娘家是堆草。意思是說姑爺是條牛,丈母娘家該干什么,姑爺這條牛就該責無旁貸地埋頭苦干;干完了,丈母娘家就是他可以敞開肚皮飽餐的地方。黃五跟夏美珍結婚已有幾年,兒子都上小學一年級了。早已把他修煉成一條偷奸耍滑、不上犁道的老皮條牛。黃五半生在村公所聯(lián)防隊廝混,人做活不成,卻修煉得嘴尖舌頭快,說起話來不依不饒,木訥的馬得意常常成了黃五取笑的對象。
馬得意自然看不慣黃五半吊子的慫樣,覺得姨姐嫁給他就像俗話說的那樣——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在長子河流域,夏家姐妹的美麗是有目共睹的。她們都是同代異性人心目中的月亮。黃五年輕時當過民兵連長、治保主任、聯(lián)防隊長,天天進出大隊部、村公所,吃香的喝辣的,在馬家村威風凜凜,也許這就是夏美珍的父親夏發(fā)財同意把女兒嫁給他的理由,當然,夏家需要招個姑爺也是一個原因。后來,聯(lián)防隊取消了,黃五從村委會回到了馬家村,回到馬家村后,黃五變成一個油腔滑調、偷奸?;霓r(nóng)民。馬得意每次聽到黃五調侃自己,說馬家是地蟲,一輩子只會拱弄土地時,常常在心里反駁:地蟲有什么不好?莊稼人哪能不拱弄土地?過去也好,現(xiàn)在也罷,莊稼人不伺候土地,誰來伺候?如果個個都像你?吃屎去?馬家過去在這個叫馬家村的寨子里,是首屈一指的首富,村里那幾所鶴立雞群般的大瓦房全部是馬家的祖業(yè)。不僅如此,馬家還在長子河邊有著幾十畝肥沃的良田,養(yǎng)著好幾個長工。夏美珠的爺爺夏大富就是其中之一。夏美珠的爺爺?shù)搅肆畾q,再也扛不了長工活計,就讓兒子夏發(fā)財繼承,當馬家的長工。夏發(fā)財在馬家當了不到一年的小長工,世道就變了,馬家不僅所有的土地、農(nóng)具被沒收,房子也充了公,變成鄉(xiāng)公所。這還不算,馬得意的爺爺因為剝削長工,罪大惡極,清匪反霸時被人民政府槍斃了。人們私下傳言,馬老大雖然吝嗇,其實罪不致死,雖然馬老大做人吝嗇,但一生喜歡修橋補路,是夏發(fā)財?shù)膫巫C,讓馬老大一命嗚呼。這些謠言,似乎也非空穴來風,因為馬老大剛槍斃,夏發(fā)財就當上了鄉(xiāng)公所文書。
俗話說:仇不過三代,上輩的恩怨并不影響夏美珠和馬得意談戀愛,也不影響夏美珠嫁給馬得意,更不影響馬得意娶夏美珠做老婆為馬家生兒育女。整條長子河的人都無法否認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戀愛樸實無華,他們的情愛地動山搖。不過,一切都時過境遷,一切都成了歷史,時間這個魔鬼,早已把這對恩愛夫妻捉弄得物是人非。
現(xiàn)在的馬得意已經(jīng)五十歲,夏美珠也已經(jīng)四十六歲,他們的兒子二十五歲,在廣東東莞打工。女兒幾年前負氣出走,至今杳無音信。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到中年的莊稼漢,在打理那些馬得意和父親含辛茹苦開墾出來的八畝開荒地和包產(chǎn)到戶時分到他們名下的五畝承包田。這十三畝土地,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成為馬家的資本,成為馬家在四十年后重新成為這個村首富的資源。當然,也成了別人嫉妒的根源。父母雙親去世后,馬家勞動力銳減,特別是現(xiàn)在,沒有一個子女在身邊幫忙伺候莊稼的情況下,這十三畝地就像解放前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壓得夫婦倆喘不過氣來,并且順理成章成為他們吵架的導火索。夏美珠的姐姐夏美珍每次聽到妺妺和丈夫吵架,就像電視新聞里出現(xiàn)的消防隊員一樣,風風火火趕到妺妺家,痛心疾首批判馬得意地主思想,稱他是地蟲,把馬得意說得一無是處,連狗都不如。并且數(shù)落妹妹,如果當初不嫁給這個干起活來連命都不要的家伙,怎么說也不會淪落成像現(xiàn)在這般未老先衰,才四十六就累得脫了型,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婆婆。最后,慫恿妹妹,學她的樣進城當保姆討生活,撇下這個臭男人。夏美珍還告訴妹妹,離開這個男人,她的生活只會像俗話說時那樣: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夏美珍的話,無疑火上澆油,讓夏美珠悔恨難當。
老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們自然不是衣不遮體、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人,自然也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無憂無慮的人。農(nóng)民嘛!農(nóng)民都是靠天吃飯的人。雖然農(nóng)民破天荒免除了公糧,政府每年還按面積發(fā)放財政補貼??缮嫌姓撸掠袑Σ?,土地面積被現(xiàn)在的村組干部們隨心所欲切割分解,變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你擁有全組最多的土地,不一定獲得全組最多的財政補貼。甚至還會比那些把大部分的土地都租給別人,整天跟在組干部們屁股后面的那些人分得的還要少。現(xiàn)在的馬得意就常常遇到這種尷尬。這種狀況匪夷所思,讓人懊惱。其實,馬得意心知肚明,政府的補助只能是象征性的,鼓勵莊稼人而已,一切還要靠自己。說到底,本分的莊稼人靠天吃飯,靠運氣吃飯,靠體力吃飯。莊稼人拒絕懶惰,你的懶惰,帶來的后果就是莊稼的薄情。當然,老天的無情,往往會把莊稼人逼上絕路,現(xiàn)在的馬得意夫婦就陷入這樣一種境地。endprint
去年,烤煙還沒采收完畢,馬得意夫婦就在煙田里栽上了姜柄瓜和菜豌豆?,F(xiàn)在,這些姜柄瓜和菜豌豆已經(jīng)開始上市,而且價格不菲。望著每天有兩、三百元的收入,夫婦倆欣喜若狂。然而,老天不由跳虱長大,昨天早上,夫婦倆剛起床,就看見屋頂?shù)耐咂?、草堆里,到處落滿了霜。當他們來到田邊時,前天還綠油油的姜柄瓜和菜豌豆如同被人澆了一道開水,全部耷拉著頭。夏美珠望著這些可憐的莊稼,淚水情不自禁地“嘩嘩” 流了下來,說:好幾千的收入??!被老天爺一下子就收了,老天爺您真不長眼?。∠拿乐樾奶鄣貌恍?。馬得意看不慣妻子怨天尤人的性格,說老天爺又不是只打我們一家的,有什么好抱怨的?姜柄瓜被霜打了,我們還有菜豌豆,把被霜凍壞的菜豌豆尖剪掉,重新施肥管理不就行了?
馬得意是個本分的農(nóng)民,跟祖宗一樣信奉苦行生活,自然舍不得放棄半點希望。他讓妻子跟他一起把被霜凍壞的菜豌豆尖剪掉,重新施上化肥。并且,在田邊準備了一大堆柴,到晚上燒火驅霜。
當馬得意從田里弄好柴火回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馬得意回到家時,看見妻子正聚精會神坐在正廳的沙發(fā)上,看著電視。她的身邊,擺放著一盆米,顯然是準備做飯,卻被電視吸引住了。
望著被電視劇吸引得忘了煮飯的妻子,馬得意好奇心起,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站在邊上看了起來……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出普法欄目劇,劇中的主人公是位七十五歲的退休老人,老人臨死前將全部財產(chǎn)留給一個小他二十歲的女保姆,老人的舉動讓子女們大為不滿,他們聯(lián)名將她告上法庭。原來,這個保姆從山區(qū)農(nóng)村出來,雖然家里有老公、兒女,卻和老人生活了十五年。這十五年里,這個女人不僅照顧老人的衣食起居,還充當著老人妻子的角色。
馬得意不由自主地想起姨姐夏美珍。
2
夏美珠的姐姐夏美珍現(xiàn)在住在縣城某個小區(qū)里,和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男人生活一起,照顧著這個男人的衣食住行。現(xiàn)在的夏美珍衣食無憂,生活很是幸福,用夏美珠的話說,夏美珍是苦盡甜來,擁有了自己的幸福。
夏美珍的丈夫黃五從聯(lián)防隊回到馬家村,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變得面目全非。在聯(lián)防隊時油頭粉面的黃五,由于整天勞作在烈日下,加上缺少美食滋潤,很快臉上就失去了光澤。黃五大半輩子出入大隊部、村委會,早已荒廢了農(nóng)活,這就使得他注定只會成為一個半牌農(nóng)民,伺候不成莊稼。黃五最親近的不是土地,也不是老婆孩子而是酒瓶。遇到馬家村有紅、白事,村民聚在民事房吃飯,就能看到黃五醉態(tài)百出的表演。如果哪一次沒有這個節(jié)目,村里人就會相互詢問,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次咋不見黃五的表演?黃五醉后的保留節(jié)目就是:隨意屙屎撒尿,把村子的任何地方都當成他的衛(wèi)生間。夏美珍年輕時是出名的美人,也是很愛面子的人,起先還勸丈夫,孩子們已經(jīng)長大了,要注意影響。黃五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見丈夫破罐破摔,夏美珍一氣之下撇下酒鬼丈夫和年邁的父親,進城當保姆去了。
那是十年前的事,那時的夏美珍才四十五歲,年輕時的美人胚子還在。夏美珍當保姆的這家男主人已經(jīng)六十歲,剛從單位退下來。從外表看比夏美珍四十七歲的丈夫黃五更精神。男主人的妻子五十九歲,因車禍,已經(jīng)有五年臥病在床。兒子遠在東北,并且已經(jīng)在那兒成家立業(yè),很少回家。久病無孝子,夫妻間亦如此,男的厭倦了整天躺在床上的妻子,巴不得女的早點去尋找她的祖宗。這女的雖然臥病在床,無法動彈,但嘴尖舌頭快,數(shù)落起丈夫頭頭是道。男的忍無可忍,急速召回兒子,讓兒子出謀劃策。兒子也想不出什么高招。父子倆一合計,決定請保姆。真是無巧不成書。當時夏美珍的男人黃五因看不慣組長黃萬才的德行,在飯桌上跟他頂了起來,他們像農(nóng)村很多漢子一樣拼起了酒。黃萬才的酒量遠遠不是黃五的對手,但黃萬才使個眼神,幾個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低保戶們一一站起來,輪流向黃五敬酒,他們口口聲聲稱黃五老隊長,要求跟他干一杯。黃五不知是計,以為村里人還把他當成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聯(lián)防隊隊長,不禁飄飄然起來。飄飄然的黃五來者不拒,結果醉倒在桌下,被黃萬才奚落了一番。黃五酒醉心明白,見黃萬才羞辱自己,惱羞成怒,掏出胯下的家伙,抖動著嚷嚷道:黃萬才你算什么東西,你以為你是組長,了不起?你連老子的這個都不如。
黃五的表演,很快傳到夏美珍耳里,夏美珍羞愧難當,立即收拾東西,進城去了。
夏美珍直接到縣城尋找同學夏日葵。夏日葵也像夏美珍一樣,出生在農(nóng)村,并且已在農(nóng)村成家。但夏日葵像很多農(nóng)村婦女一樣,拋家別子,一個人在縣城漂蕩當漂城女。夏日葵漂城已經(jīng)有五年,是貨真價實的老漂族。沒有人知道夏日葵在縣城做什么,人們只看見她時時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現(xiàn)在跳廣場舞的單身男人面前。有一次同學聚會,夏日葵被一班男同學灌得醉態(tài)百出,夏日葵借著酒力,吹噓說她認識這個小縣城里五十歲以上的任何一個男人,把男同學們說得酸溜溜的,有種吃不到葡萄的滋味。夏美珍找到夏日葵時,夏日葵正濃妝艷抹,準備出去。當夏美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向夏日葵控訴丈夫的種種不是時,夏日葵哈哈大笑說,這有什么好哭的?離開就是了。女人嘛!只要身體行,希望的種子永遠存在。然后,開始打電話,幫她聯(lián)系工作。
當夏美珍跟在夏日葵后面,來到一個豪華小區(qū)時,夏美珍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她們來到一棟六層樓的住宅樓前,夏日葵停住腳步說,應該是這兒。說著,又徑直走上樓去。當她們走到四樓時,夏日葵停了下來,說:到了。夏日葵站在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里面立刻有了響聲。不一會兒,一個精神煥發(fā)的男人開了門。中年男人上身穿一件短褂,下身穿著一條寬大的半截褲。由于半截褲太短,兩條黑黝黝長滿汗毛的腿仿佛野山藥似地暴露在兩個女人面前,讓夏美珍想起傳說中的野人??匆娤娜湛I著一個清麗的女子站在門外,男人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邀請道:來來來,進來。夏日葵沒有領受男人的殷勤,說:賈哥,這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夏美珍,我的同學。
男主人把目光盯在夏美珍的臉上。
夏美珍被男人望得面紅耳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endprint
夏日葵從男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內心,她的心有種別樣的感覺。夏日葵故意獅子大開口,說:賈哥,像夏美珍這樣年輕美貎的保姆,到哪兒一個月不會少于三千元。我把話說清楚:我要為老同學負責,一個月少了三千元的工錢,咱們免談。
我會開三千給她的,這個你不用擔心,男主人迫不及待地說,顯然對站在面前的夏美珍十分滿意;另外,男主人又望了夏美珍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只要你讓我滿意,我還會另開獎金給你,錢不是問題。
聽到男主人的話,夏美珍喜出望外。每個月有三千元工錢,并且吃穿不愁,這對整天臉朝黃土背朝天拱弄土也拱弄不出什么收入的農(nóng)民夏美珍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一個月三千,一年就是三萬六千元,自己和那個酒鬼丈夫,拼死拼活苦干三年,也苦不到這筆錢。就算是拼死拼活耙弄土地耙成馬家村首富的妹妹和妹婿,這三萬元也夠他們忙得連雞抓頭發(fā)都顧不上地苦上年把了?,F(xiàn)在,自己只消呆在家里,煮煮飯,服侍一下病人,不用風吹雨打,就能輕輕松松掙得三萬六千元,難道不是上蒼的恩賜又是什么?
夏日葵拍拍夏美珍的肩,問道:怎么樣?
我愿意!夏美珍不假思索地說。
夏日葵剛走,男主人用手指著沙發(fā)說:坐吧!
夏美珍坐了下來。
夏美珍剛坐下來,男主人就迫不及待地坐在她身邊,拉住她的手,自我介紹起來,我叫賈道德,男主人說,從我的名字你就知道,我是個講道德的人,我在你們鄉(xiāng)當過五年副鄉(xiāng)長,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組干部我都認識,以后家里有什么事,跟我說聲,我會叫他們關照的。以后你就叫我賈哥吧!但千萬不要叫老賈,這么一叫,別人還會以為我是蔣介石呢!
3
夏美珍不久就發(fā)現(xiàn)保姆這活兒不那么好做。
夏美珍覺得這對夫妻之間,似乎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而且,女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常常疑神疑鬼,像防賊一樣防著她,稍有不慎,就會像歇斯底里癥發(fā)作一般折騰開來,弄得夏美珍束手無策。夏美珍把自己遇到的事偷偷告訴夏日葵,夏日葵聽了,哈哈大笑,問道:賈道德晚上沒來你房間,纏著你要求同房嗎?夏美珍有些生氣,說夏日葵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要是你這么想,我明天就走。夏日葵見夏美珍較真,便告訴夏美珍,男主人是個生性放蕩、不顧家庭的人,平時喜歡到處游蕩,常常撇下臥床不起的妻子,到處蹭吃喝,晚上又到公園跳廣場舞,常常整夜不歸。夏美珍沒來之前,每到下午七點,同住一棟樓的同事們就能聽到女的歇斯底里的喊叫聲。每每聽到女的叫聲,同事們就知道男的又到外面蹭飯去了。只有到很晩時,男的才會包些湯湯水水帶回來,對付女人。夏美珍覺得這女的十分可憐,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還不厭其煩,經(jīng)常幫她擦洗身子。但女的似乎很矯情,夏美珍每次幫她擦洗身子,除了讓她擦洗后背和手腳外,其他地方都堅持要求讓自己的男人幫她擦洗。夏美珍以為她害羞,不愿讓陌生人接觸她的胸部和下身。每次擦洗身子,都要請男的幫忙。開頭幾次,男的也沒有推托,耐著性子幫她擦洗。每當這時,女的仿佛像新婚女人享受丈夫愛撫般歡快地呻吟著,讓夏美珍覺得十分肉麻,情不自禁地想起跟丈夫做愛時自己的德行??墒?,這種情況沒能持續(xù)多久,男的就失去了耐心。每次看見夏美珍端著水,進入老婆的房間,賈道德就低聲告誡夏美珍:別讓她知道我在家。萬一她問起來,你就說我買菜去了。然后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門,置之不理。
看見夏美珍端著水走進房間,女的就嚷嚷起來:老賈!老賈噯!快來幫我洗洗身子,我熱。
買菜去了。夏美珍說。
老賈買菜?你哄鬼吧你!你以為我不知道,要是老賈賈道德都會上菜市場買菜,那鐵公雞都會下蛋了。老賈,老賈。女的大聲喊起來。見沒有丈夫的聲音,女的似乎想起什么,歇斯底里般邊哭喊邊不停地用頭撞擊床頭。
夏美珍怕鬧出人命大事,連忙跑出來找賈道徳。賈道徳赤祼著肥碩的上身,正倚靠在床上,聚精會神地欣賞著一本本地一家三流醫(yī)院主辦、并在街上免費派送的雜志,看到夏美珠魂不守舍的樣子,賈道德放下雜志,問道:怎么,她又跟你鬧了?
您快進去看看,她正用頭拼命撞床頭呢。夏美珍說。
小夏,不用洗了,快進去把她的身子拉下來,千萬不能讓她的頭碰到床頭。別怕,她不會動手,不要讓她的頭撞到硬物就是了。賈道德說:這個瘋婆娘,很多保姆就是被她氣跑的,看來是該讓她消停消停了。
夏美珍只得重新跑進女人的房間。夏美珍看見女的正像失去理智的瘋子,邊撞頭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門。看到夏美珍,女的劈頭問道:你跟我說清楚,你們兩個狗男女,昨天晚上是不是干了那件事?
夏美珍臉紅了,嬸嬸您胡說些什么呀?
我胡說?明明是昨天晚上你跟他干了那事,他才不要我這個老婆的。我要告訴我兒子,我要讓他回來,把你趕出去。
夏美珍感到手發(fā)抖,夏美珍很想把污水潑在這女人身上,然后揚長而去。然而,想到每個月三千元的工資,想到酒后人性全失的丈夫,夏美珍忍住了。夏美珍很清楚,這女子雖然每次看到她都怒目而視,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但出了這個房間,女的鞭長莫及,只能干瞪眼。
夏美珍狠狠地將女人拖到床中央,讓她的頭碰不到床頭,然后走出去,重重地關上門。女人的聲音減弱了,不久,又安靜了下來。
夏美珍在回味剛才女主人的話。
賈道德雖然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但由于一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在夏美珍看來,比被酒精腐蝕了身體的丈夫還年輕強壯。夏美珍剛來時,賈道德時時開著車子四處游玩,很多時候夏美珍都不知道男主人何時回來,常常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男主人已經(jīng)回家。雖然同住在一棟樓里,但因為是單位的福利房,夫婦倆各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間。而且,不在同一層樓上。有時,男主人也會帶夏美珍逛街,并且買給她不菲的禮物,讓她的心慌慌的,仿佛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憑女人的直覺,夏美珍意識到男主人對自己心有所圖,這讓她十分得意。隨著夏美珍和男主人出去的次數(shù)日漸增加,男主人不再徹夜不歸,有時,還主動陪夏美珍看電視,拉家常。這些變化,讓夏美珍喜出望外。夏美珍精心算計過,如果自己讓男主人滿意,憑他的身體,完全可以活到七十五歲,自己至少可以在這兒生活十五年。十五年??!就是五十四萬,有了這五十來萬,后半生還有什么可擔心的。更讓她振奮的是,那時她才六十歲,完全可以再養(yǎng)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男人。endprint
夏美珍從未把自己的心思表現(xiàn)出來,她把男主人買給她的金銀首飾全部壓在枕頭下面,決不讓女主人看出自己正受到寵愛,更沒有在男主人面前做出一副得寵的面孔,揺尾賣乖。夏美珍每天勤勤懇懇,不厭其煩地做著家務,還推著女主人去公園散步,女主人生病,背著她去醫(yī)院看病。夏美珍知道,女主人雖然身子殘廢,但嗅覺比警犬還靈敏,如果真的讓女主人看出一絲蛛絲馬跡,女主人就會以絕食相逼,強迫丈夫召回兒子,到時,要是她在兒子面前告上一狀,說不定會被她兒子趕出家門。夏美珍不想讓自己前功盡棄。
4
夏美珍服侍完女主人吃飯,便立即收拾碗筷走出了房間。每次吃飯,夏美珍總是喂好女主人后自己才坐下來吃飯。賈道德總是吃得很快,往往是她剛喂好女主人,他就已經(jīng)吃完,正蹲在陽臺上抽煙。夏美珍不明白男主人為何看重這鍋飯后煙,曾問過男主人,男主人說,叫我怎么跟你說呢?說飯后一鍋煙,賽過活神仙吧!有點抽象。哦!對了,抽煙的男人不是說不抽完飯后這鍋煙,連丈母娘咽氣都顧不上看嗎?賈道德干咳了兩聲,色迷迷地望著夏美珍說,這鍋煙對抽煙男人來說,就跟男女那件事一樣重要。
夏美珍從女主人房間出來,看見男主人正坐在桌前,靜靜地等著她。男主人面前,擺著兩個杯子。一瓶已經(jīng)開封的精裝“玉林泉” 擺在他身邊。見到夏美珍,賈道德熱情地招呼道:小夏,來來來,咱們吃飯。
夏美珍在男主人對面坐了下來。
賈道德拍拍身邊的凳子,說:來來,坐這兒。夏美珍站起來,順從地走到男主人身邊,坐了下來。夏美珍剛坐下來,賈道德就端起酒瓶,倒?jié)M其中一個杯子,遞給夏美珍,然后將另一個杯子也倒上酒,端起來,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她說:小夏,猜猜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夏美珍想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不是對時間敏感的人。長期的農(nóng)村生活,使她和很多的農(nóng)民一樣,只對季節(jié)和天氣敏感,很少操心是什么日子。但望著興致勃勃的男主人,夏美珍不想讓主人掃興,只得做出認真思索的樣子,沉思著……
賈道德把舉起的酒杯伸向夏美珍,說:真的想不起來?
夏美珍只好搖頭,承認自己確實想不出來。
那我就罰你一杯。喝了這杯我再告訴你。
夏美珍不敢拂男主人的意,但她從來滴酒不沾。我不會喝酒,夏美珍如實說。
不會喝沒關系,哪有一來就會喝酒的人?賈道德說,直視著夏美珍,慢慢就習慣了。來,喝了我告訴你。
夏美珍望著男主人的熱情目光,心里泛起一絲無法遏制的欲望。夏美珍一口氣喝干杯子里的酒,大膽地望著主人,說:我已經(jīng)喝干了!你告訴我,是什么日子?
賈道德望著酒后面若桃花般望著自己的夏美珍,也喝干了杯中的酒,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似地望著夏美珍說:美珍,你忘了?今天是你來我們家一周年的日子,也是我產(chǎn)生要占有你的念頭的日子。
賈道德說著,緊緊抓住夏美珍的手。
夏美珍沒有勇氣將自己的手從這雙溫暖的手中抽出。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夏美珍感到全身燥熱不堪,似乎有什么在撥動她那已近干涸的心田。夏美珍覺得全身無力,渴望靠在什么身上。這時,夏美珍感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慢慢朝自己靠近,與此同時,另一只手被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握住。當她的手和那只手握在一起時,夏美珍渴望那人做點什么。那只手在握住自己的同時,用力一拉,把她拉到他的雙腿上,另一只手熟練地解開了自己的褲帶,夏美珍感到一個堅硬的東西在抵住自己的敏感處。
小夏,小夏,我要喝水。忽然,從女主人房間傳來粗大的叫喊聲。
聽到女主人的聲音,夏美珍條件反射般猛地從男主人的雙腿間站起來,理了理有些零亂的頭發(fā),夏美珍感到很懊惱,那雙緊緊箍住她的手在聽到女主人的聲音時輕輕抖動了一下,然后松開了。夏美珍輕蔑地冷笑了一下,她為男主人的懦弱感到失望,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欲望挑起了她的野心,夏美珍反過身來,坐在男主人腿上,挑釁似地望著他,不管不顧地問道:怎么,害怕了?
男主人剛要說什么,那邊的聲音陡然高起來,震得整層樓都激蕩著回音,夏美珍,你這個狐貍精,你以為我是個廢人,什么也看不見?天天在我房里跟我老公鬼混,以為就沒有人曉得嗎?老娘告訴你,你瞞不了老娘,你敢把我的話當著耳邊風?你的工資是老娘開的,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讓整座樓的人都知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干的好事。
男主人的臉悠然變黑,去吧!男人放開了夏美珍的手,說。
夏美珍跌跌撞撞站起來,踉蹌著朝女主人的房間走去。別慌!望著神魂顛倒的保姆,男主人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男主人站起來,拉住已經(jīng)靠近女主人房間的夏美珍,輕聲說:等等。
賈道徳返身走進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兒,從里面端出一碗水,遞給夏美珍。夏美珍疑惑地望著男主人,男主人用低聲但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端進去,喂她。
夏美珍端著男主人遞來的水,輕輕推開了門。女主人看見夏美珍,把頭扭得猶如狂風暴雨中晃動的氣球,不停地搖晃著……一張常年不停歇的嘴此刻像震蕩的模板,抖個不停,偶爾發(fā)出一兩聲恐怖的咕噥聲……夏美珍望著女主人,感到心驚肉跳,夏美珍脫口而出,賈哥,快!阿姨不省人事了。
夏美珍的話,仿佛魔鬼的咒語,把女主人從極度的悲痛中解脫出來。女主人回過神來,用刀一樣的目光盯著夏美珍,然后陰陽怪氣地說:臉皮厚得夠可以呵!說好上就好上了,還賈哥長賈哥短,怪親熱呢。
夏美珍也回過神來,保姆的職業(yè)本能使她端起水來,遞給她說:阿姨,你喝水。
天曉得你會不會在里面放上毒藥,毒死我,女的惡毒地說,然后鵲巢鳩占。
這時,男的從外面闖進來,吼道:小夏,把水放在床頭。管她渴不渴,不喝算了,這種人活該活活渴死。
女主人驚訝地望著自己的男人,嘴唇哆嗦著……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兩行眼淚從那雙渾濁的眼里溢出……望著神色變異的女主人,夏美珍不知如何是好。男主人搶過夏美珍手里的碗,望著女主人,吼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倒了?endprint
女人張開了嘴巴,男人將踠里的水三下五去二倒進了女人空洞的嘴里……
女主人剛喝下丈夫碗里水,仿佛像整天玩泥巴后極度疲勞的孩子一樣,不一會兒就靜靜地睡著了。男的望著沉沉入睡的女人,把碗放在床邊的桌上,直視著夏美珍,臉上現(xiàn)出詭秘的笑容。夏美珍從男主人詭秘的神色中忽然意識到男人的陰謀,剛才被淹沒的欲望再一次點燃,當男主人把手伸向自己時,夏美珍像饑餓的荒野餓狼,奮不顧身地撲向男主人的懷抱,夏美珍和男主人雙雙倒在女主人的床上……
5
聽到老丈人去世的消息時,馬得意正在田里給冬玉米噴施農(nóng)藥。聽到這噩耗,馬得意拎著噴頭的右手慢慢地垂下來……從自動噴霧器里噴出的乳白色藥液源源不斷地噴灑在他的鞋子上,馬得意渾然不覺。馬得意的大腦里,只有一個念頭:破財了。按馬家村的風俗,遇到父母去世,做女兒的都要帶上整條黃牛去祭奠,而且還要請嗩吶和板鼓(羊皮鼓)徹夜吹打。不僅如此,每個女兒至少要拿三千元以上的現(xiàn)金。全部折算下來,少說也要一萬五六。這對有兩、三個姐妹的人來說,平攤下來每個人不過幾千塊錢。但對只有一個女兒的家庭,實在是個不小的負擔。
直到藥液噴滿了鞋子,馬得意才回過神來。馬得意賭氣似地把電動噴霧器調到最大限度,不一會兒便打光了里面的農(nóng)藥。馬得意無法想象一個家庭,要犧牲一年多的收入放在一個老人的喪事上,這種做法是否理智?對老丈人夏發(fā)財?shù)膯适?,馬得意不想破費這么多的錢,就讓妻子夏美珠和姐姐商量,姐妹倆一起購買這些東西。夏美珠很不情愿,說夏美珍是留在家里的長女,等同于兒子。而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怎么好和姐姐裹在一起?這是兩碼事。夏美珠知道丈夫打的是什么主意,丈夫是在心疼錢,說到底是不想把錢白白送給游手好閑的黃五。在父母喪事上請羊皮鼓和帶著整條黃牛去祭奠亡靈是這地方的風俗,夏美珠無法找出名正言順的借口,跟自己的姐姐提平攤的事。夏美珠把自己的想法跟丈夫說了。
你呀!怎么這么憨?。磕憔筒粫憬阏f你常年在外,黃五又做不成什么事情,不如咱們姐妹倆一同操辦父親的喪事不就行了?這樣,有點賺頭我們也可以享受一點。
夏美珠想想也是,便打電話告訴姐姐夏美珍。夏美珍的手機關機。夏美珠沒有賈道德的手機號碼,聯(lián)系不上。馬得意讓夏美珠去找姐夫黃五,讓他想想辦法。夏美珍出去當保姆后,黃五不再種莊稼,他把田地全部租給別人,自己只吃租金。然后,這里幫一天那里混一頓,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
夏美珠走進娘家時,父親的尸體已經(jīng)被鄰里鄉(xiāng)親裝殮進棺,停放在正堂里。偌大的家里只有堂哥夏文章一人,正在收拾廚灶上的殘茶剩飯。
大哥,我姐夫呢?夏美珠問道。
他正在堂屋陪老丈人呢!夏文章邊洗刷邊頭也不抬地說。
夏美珠看見姐夫黃五躺在父親靈前的正堂上,太陽從天井上方敞開著的豁口里斜射進來,潑灑在直挺挺躺在棺材邊、身穿迷彩服的黃五身上,顯得色彩斑斕。黃五顯然是昨晚吃宵夜時喝多了,還未醒來。望著像條狗似地蹲在棺材旁的黃五,夏美珠又氣又惱。夏美珠走到黃五身邊,問道:姐夫,你這是干什么?
你是誰?你有什么權利問我干什么?告訴你,我在陪老丈人喝酒。
別瘋了!我是美珠,我想跟我姐商量點事,你有沒有那家的電話號碼?
哦!是小姨呀!小姨小姨,半個老婆。有呀!你找她干什么?
我找我姐商量個事,我要那家的電話號碼。
黃五吃力地坐起來,把手伸進自己衣兜里,摸索著。但掏了半天,沒有掏出什么。黃五踉蹌著站起來,不停地撲打自己的衣服。黃五邊撲打衣服邊喊道:手機,我的手機呢?手機哪里去了?望著醉眼朦朧的姐夫,夏美珠哭笑不得,問道:昨晚吃飯時還在嗎?
在。
你有沒有到外面去?
沒有。我哪兒也沒去,整個晚上就在這里,連撒尿都撒在天井里了。黃五說著,鉆到棺材底下翻弄松毛。
快出來,我?guī)湍阏摇O拿乐檎f,活人怎么能鉆到棺材底下?
夏美珠從自己的手機里翻出黃五的號碼,按了下去。這時,松毛堆里傳來一個悅耳的手機鈴聲。聽到鈴聲,黃五一頭撲過去,扒開松毛,抓起手機,然后對著手機大聲嚷嚷起來:喂!夏美珍嘛,你爹夏發(fā)財死了。對!明天祭奠,后天出棺。你是大女兒,你要買一條黃牛,請一班羊皮鼓,拿五千的禮金。你問我是哪個?我是黃五,你老公。夏美珍,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辦,我立馬跟你……離婚!
你別嚷嚷啦好不好?不是我姐打來的,是我打了尋找你的手機的,真是神經(jīng)??!望著對著手機胡言亂語的黃五,夏美珠順手從墻旮旯里抓著一瓶酒,遞給黃五,不夠再拿這瓶喝去。然后扭頭走出娘家。
夏美珠只好回家,和丈夫商量。
夏美珠回到家時,馬得意正在廁所里舀大糞,準備挑到菜地澆青萊。望著不合時宜的丈夫,夏美珠火了,馬得意你是不是想存心讓人說我的壞話?整個村子都在為我們家忙活,可你,卻在這個時候丟人現(xiàn)眼挑大糞去澆菜,你是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
馬得意極不情愿地把糞桶放回到屋后的空地上,然后嘟囔道:這會兒又沒事可做,挑一挑糞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律又沒有規(guī)定人死時不能挑大糞,真是的。你也不是不曉得,我那些青菜都脫肥成黃花菜了。
夏美珠見丈夫把糞桶放回房后,也就沒有再說什么,她把需要開支的經(jīng)濟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丈夫。
馬得意聽了老婆的話,眼睛都直了。說:一條黃牛少說也要七、八千塊,一個羊皮鼓隊要一千五,加上五千的現(xiàn)金,還有煙、酒、米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七算八算,少說也要一萬五、六。兩家人合買,還好說。大不了出個七、八千塊。要是讓一家人負擔,少說也是一年的血汗錢了,人死不能復生,破費這么多錢有什么意思?
馬得意的意思很明顯,是心疼破費太多,但夏美珠不想退讓,也無法退讓。父親養(yǎng)育自己不容易,這是做女兒的最后一次在父親身上花錢。錯過了這次,以后想花也沒機會了。再說,她說的這些,只是馬家村每一個嫁出去的姑娘都要做的事情。夏美珠不想讓村里人說閑話,指責自己小氣,沒孝敬心。夏美珠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丈夫,馬得意聽了,臉黑得像鍋底。馬得意沒好氣地說:錢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怎么花隨你。endprint
夏美珠無法和姐姐聯(lián)系,只得做好獨自承擔的準備。夏美珠讓馬得意幫忙,把墻腳旮旯的半袋米倒進自己身邊的袋子里,合并成一袋,夏美珠準備拿一袋100斤的米去祭奠。馬得意無法忍受妻子翻箱倒柜、傾家蕩產(chǎn)般去祭奠的架勢,故意坐在天井邊抽煙,袖手旁觀看她忙活,聽到夏美珠的話,馬得意站起來,把煙筒放在角落里,磨磨蹭蹭走進去,把米拎到妻子身邊。
望著吝嗇成性的丈夫,夏美珠忍無可忍,一把奪過馬得意手中的口袋,吼道:別倒了,撮幾碗米就把你氣成像挖你祖墳似的,我在你夏家苦了這么多年,難道就不值這點米嗎?馬得意差點被妻子拽倒,剛要發(fā)作,忽然看見妻子的臉已經(jīng)扭曲成一張苦瓜臉,望著面目全非的妻子,馬得意只得壓住怒火。夏美珠還想說什么,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夏美珠哆嗦著手,掏出手機,然后按下接聽鍵,從里面?zhèn)鞒鱿拿勒浼贝俚穆曇?,聽到姐姐的聲音,夏美珠的眼淚便嘩嘩流了下來……電話那邊的夏美珍聽到妹妹的抽泣聲,關切地問道:怎么啦?又吵架了?
姐姐,爹死了。夏美珠哽咽著說。
知道了!夏美珍說,爹八十了,死是正常的,不必要這么傷心。
我是為馬得意傷心。這個吝嗇鬼,嫌我把錢花得太多了。
多?你們打算怎么辦?
姐,馬得意要我們姐妹倆合起來,按別人家的規(guī)矩,合伙買一條黃牛,然后再請一班羊皮大鼓。另外,我們再送五千元現(xiàn)金。
不行的妹妹。我是留在家的人,你是嫁出去的姑娘。我們姐妹倆合伙弄這些,別人會有看法的。你可以量力而行,有多少能力拿多少!我不行的!電話那頭傳來夏美珍急促的聲,父親這輩子也不容易,我不能讓他走得太寒酸。如果你嫁出去的女兒不買黃牛,不請板鼓,我們請。我們不僅買黃牛、請羊皮鼓,還要請畢摩、請嗩吶、請花鼓,讓那些想看我們笑話的人看看,我們夏家雖然男人不成器,但發(fā)送老人,辦得決不會比任何一家差。
聽了姐姐鏗鏘有力的聲音,夏美珠大腦一片空白。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按風俗辦的,夏美珠對著手機,咬牙切齒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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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美珠無法釋懷。
夏美珠還在生氣,她不僅生丈夫的氣,也生自己的氣。夏美珠為什么生自己的氣?因為她沒有錢。夏美珠為什么生丈夫的氣?因為丈夫窩囊,不會掙錢。只會拱弄土地,而且吝嗇。夏美珠對自己,只能嘆紅顏命薄,但她對丈夫,簡直可以用忍無可忍這個詞來形容,但她只能忍。她不希望在父親的葬禮上跟丈夫翻臉。因為夏美珠知道,家里沒有多少存款,從那點可憐的存款中取出一萬六、七千塊錢,對家庭是致命的。父親去世,在人生這部交響樂中,只是一個插曲,交響樂遠遠沒有結束,這個時候跟丈夫翻臉,就像交響樂停在某一個樂章里,純粹于她沒有任何好處。沒有丈夫的支持,夏美珠取不到銀行里的一分錢。因為所有的存折都在丈夫的名下,所有的存折密碼只有丈夫曉得,她從來沒有問過家里到底有多少錢。
當馬得意把一萬七千元人民幣“啪” 地一聲扔在茶幾上時,夏美珠的心顫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收起錢,低聲問道:那些敲板鼓的怎么說?幾點鐘到家?
四點半,馬得意惜字如金。
夏美珠感到一塊壓在心頭的石頭落了地。
夏美珠不再害怕,夏美珠已經(jīng)按照馬家村的風俗,不僅買了黃牛,還請了羊皮鼓、畢摩、嗩吶和花鼓,這些人遵守職業(yè)道德,剛到四點半,便準時來到他家。
夏美珠跟在丈夫后面,率領幾個親戚和這群吹吹打打的人群浩浩蕩蕩來到娘家參加父親的葬禮時,黃五正叼著一支“紅塔山”,高卷著褲角站在門口,迎接客人。那件孝衣顯然太小,把他的內衣箍起,露出滾瓜溜圓的油肚??吹较拿乐轭I著一群浩浩蕩蕩人群,黃五愣了一下,然后用搜尋的目光掃視著眾人。見沒有自己要尋找的人,黃五攔住夏美珠問道:你姐呢?沒跟你們一起?
把你的褲角放下來,望著吊兒郎當?shù)狞S五,夏美珠沒好氣地說,我姐她有事,要等到晚上才會趕回來。那戶人家的女主人病了。
女主人病了?為什么男主人從不生病?真是豈有此理!
你這是什么屁話?夏美珠說,沒再搭理黃五。
這時,傳來夏美珍的聲音。夏美珍沒跟妹妹打招呼,而是徑直走到丈夫面前,低聲卻不失威嚴地說:把你的皮球肚蓋起來,別人看見成何體統(tǒng)?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說著,把一疊錢揉進黃五的手里,然后朝里邊走去。黃五接過錢,旁若無人地數(shù)了起來,嗬嗬!夠老子喝半年了,黃五說。拉了拉孝衣,蓋住了肚皮。
夏美珍走到父親的靈前,磕了三個頭,然后走到耳樓,拿出三捆還未開封的人民幣,對主持喪事的村民小組長黃萬才說,你們就按這些開支吧,萬一不夠,就跟我說聲,千萬別把伙食搞得太低檔了。
望著擺放在正堂上的父親靈柩,夏美珠想起了小時候父親馱著她走村串寨看電影的情形,想起了父親聽到她跟馬得意談戀愛后的勸告,想起了母親死后父親一個人的孤苦,想起了姐姐撇下年邁的父親后父親在黃五手中所受到的折磨,想起了自己作為女兒,沒能好好贍養(yǎng)生身父親,想起了馬得意剛才的嘴臉……夏美珠淚如雨下,情不自禁地跪倒在父親的靈前。夏美珠悔恨交加,她把這種心情,通過悲凄的唱腔抒發(fā)出來,變成催人淚下的訴苦情調,共鳴著所有唁客的心。那些坐著棺材前,心柔如水的女人們,被她的訴苦情調感染,不由得淚流滿面……她們兔死狐悲,從她的訴苦中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悲從心起,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用訴苦情調把自己的悲情淋漓盡致地抒發(fā)出來……靈堂前充滿了女人們的哀號聲。
馬得意搞不清楚自己的女人為何哭得如此傷心,在他看來,他們的生活在馬家村數(shù)一數(shù)二,不愁吃也不愁穿,而且,還用這么多的錢體體面面地祭奠老人,妻子何必哭得那么張揚?但她的哭聲有著魔咒般穿透人心的力量,讓人內心酸楚。望著跪在靈前,哭得淚流滿面的妻子和還在醉酒狀態(tài)下跟婦人們打情罵俏的黃五,馬得意感到憤恨不平,馬得意需要宣泄,他不明白這世道為何會如此陰差陽錯。馬得意弄不明白,這么多年來,他率領妻子和兒女披星戴月,拼命勞作,一心想把生活過好。然而,事與愿違,先是年方十六的女兒不堪忍受這種當牛做馬似的生活,負氣出走。不久,兒子經(jīng)受不住勞苦,也離開了他們,南下廣東,一去不回。生為農(nóng)民,馬得意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就連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也時時報怨他,說他心厚,干起活來不僅自己當牛做馬,還要全家人跟著當牛做馬。馬得意無法想象那種口袋里沒有一分錢,見到酒瓶卻忘了一切的生活,也無法想象那種欠著銀行一屁股債,卻整天衣冠楚楚,一副虱多不咬債多不愁的生活。說到底,馬家所有的一切是苦出來的。但隨著兒女們的出走,馬得意有些傷心,覺得自己可憐,甚至連被村里人稱之為爛酒罐的黃五都不如。就像現(xiàn)在,望著喝得醉眼朦朧,站在登記喪禮的人們后面,指手畫腳,評論誰家的現(xiàn)金多少的黃五,馬得意感到自己受到了嘲弄。一萬六、七千元的開支,對一個農(nóng)民家庭來說,是一年拼死拼活的結果。馬得意心疼自己的血汗錢。如果用這筆錢去尋找自己的女兒,順道看看自己的兒子,也許……馬得意為自己無法阻止妻子花費這筆錢懊惱,這種懊惱仿佛經(jīng)過添加劑催化似的迅速演變成歇斯底里的宣泄欲望,在內心膨脹,這種欲望一旦超過理性的底線,便像洶涌的河水沖破堤壩般沖破理性的防線,從他的胸腔噴薄而出,一瀉千里,宣泄出來……他的哭聲似狼嗥如虎哮,是那樣的驚心動魄,觸目驚心。在這種歇斯底里似的宣泄面前,所有的哭訴都變得微乎其微,所有的訴苦情調都變成小兒學語,就連畢摩響遏行云的誦經(jīng)聲也在這種石破天驚般的哭聲中猶如小巫見了大巫,自愧弗如。整個房間充斥著馬得意歇斯底里的哭聲,他的哭聲,伴隨著嗩吶悲愴的嗚鳴聲,激蕩在馬家村的上空。endprint
夏美珠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忽然,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哭泣聲,把她從深深的痛苦中解救出來,夏美珠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誰會比自己更傷心、更命苦,還有誰會在自己的父親靈前悲痛欲絕,哭訴人生的不幸?夏美珠努力止住噴涌而出的痛哭欲望,抬起頭,看見丈夫撲在父親的棺材上,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望著哭得面目全非的丈夫,夏美珠悲喜交集,一絲憐憫心情席卷了她的心。夏美珠強忍住自己,揩凈臉上的淚水,走到丈夫身邊,掏出手帕紙,遞給他,低聲勸慰道:別哭了!男人的眼淚是不能落在棺材上的。聽到妻子的勸慰,馬得意非但沒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加傷心……
夏美珠破天荒第一次聽到丈夫的哭聲,并且以排山倒海之勢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是她始料不及的事。
夏美珠被丈夫的哭泣感染了,夏美珠深受感動,也許是生活所迫吧?也許我們都被田野里繁重的農(nóng)活磨禿了良心?禿得無心揣摩對方的喜怒哀樂?大牯牛在耕作一秋后還可以享受主人精心的服侍,而生為農(nóng)民,勞累了一年還要遭遇無數(shù)扯不斷、理還亂的事情,人活得這么艱難,到底為的是什么?夏美珠越想越傷心,心頭有什么似的讓她有種痛哭的欲望,夏美珠不僅沒能勸慰住丈夫,反而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扶住丈夫嚎啕大哭起來……
站在一旁的夏美珍不明白妹妹和妹婿何以如此傷心,大千世界,長翅天上飛,長腳地上走,體內流鮮血,有嘴會吃的都難逃一死,并非父親一個人。何況,平心而論,八十歲的老人歸天,是葉落歸根,是瓜熟蒂落,夏美珍沒有任何遺憾。聽到父親死信時,夏美珍還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感。她認為,安葬父親是她要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從此以后,她對這個家庭沒有了任何牽掛。夏美珍被妹妹和妹婿比賽似的哭聲攪得心煩意亂。妹妹,別哭了, 夏美珍走過去,拉著妹妹說。想哭什么,咱可以出錢,讓哭喪的幫咱們哭!
聽了夏美珍的話,夏美珠驚訝地抬起頭,不認識似地望著姐姐。夏美珠莫名其妙:哪有做女兒的不在父母靈前哭訴的道理?但她還是順從地停住了哭泣。
夏美珍見妹妹停止哭泣,轉身走到門旁,坐在那兒跟唁客們攀談起來,把妹妹和丈夫撇在一邊。望著若無其事的姐姐,夏美珠只好抹去滿臉的淚水。
夏美珠突然發(fā)現(xiàn)姐姐變了,不僅變得特別自信,而且還有種盛氣凌人的優(yōu)越感,仿佛那個拎著一個酒瓶,站在畢摩后面,跟著哼哼嘰嘰的醉鬼不是自己的男人似的。這時,夏美珍又走到棺材前,低聲對夏美珠說:妹妹,你勸勸妹婿,叫他別哭了。一個姑爺在老丈人靈前像牛吼一樣嚎叫,成何體統(tǒng)?
夏美珠被姐姐說得面紅耳赤,但她沒有勇氣走到丈夫身邊,勸慰他。夏美珍見妺妹沒有勸阻的意思,徑直走到馬得意跟前,拽住他的衣服,說:妹婿,別哭了,你一個男人家,在老丈人靈前不顧臉面這般嚎叫,還成何體統(tǒng)?
馬得意抬起血紅的眼,望著姨姐說,我想哭就哭,你管得著嗎?
夏美珍從妹婿的眼里看出一絲從未見過的兇光,這目光跟這時候的氣氛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夏美珍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讓他非得用這種目光盯著自己,夏美珍不敢惹馬得意,知趣地退出來,對夏美珠說:妹妹,出來一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夏美珠木然地跟在姐姐后面,走出了門。夏美珍立在村街上,說:妺妹,等會你勸勸馬得意,讓他別嚎了,你也知道,這兒的事什么也指望不上黃五那個酒鬼,啥事都只會讓你和妹婿操心了,我今晚還有點事,要回縣城,不能跟你們一起在這兒守夜。
姐,做女兒的哪有不陪父母最后一晚的道理?夏美珠忍不住說道,這是最后一晚了。我們不僅要守靈,還得照風俗給父親打洗腳水洗腳,還要獻宵夜訴哭情呢!
妹妺,都什么年代了,你還信那些封建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場面上的事,你以為哭上幾句父親就會聽見?好啦,咱現(xiàn)在不說這些了,妹妹,不是我絕情,而是我太忙了。我服侍的那個娘們麻煩得很,總是尋死覓活,萬一出了什么事,姐姐我擔當不起。
夏美珠見姐姐執(zhí)意要走,不好再說什么,夏美珠問道:還有回縣城的班車嗎?
沒班車也沒關系,來時我已經(jīng)跟賈哥……哦,賈局長說好了,他會開車來接我的。夏美珍說。
這時,夏美珍的手機仿佛預約好似的響了起來。夏美珍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望著顯示屏,喜出望外地說,來了,賈哥已經(jīng)在下面的公路上等我了。
別那么歸心如箭的,死的可是你父親。不知從哪兒鉆出來,黃五已經(jīng)站在他們身后,說,別讓鄉(xiāng)親們指著鼻子罵你是個不要臉的臭貨,我可是不想幫你拄孝子棍,要是沒有人拄孝子棍,你爹就算斷子絕孫了。
你?夏美珍倏然變色。
姐,去吧!這兒還有我們呢!夏美珠說。
喲!說得好輕巧。你以為馬得意會賞臉拄孝子棍?你錯了,我的小姨妹,馬得意不是哭老丈人,是哭他的錢。黃五陰陽怪氣地說。
夏美珠愣住了,但她無法反駁。
我們姐妹的事不用你管。夏美珍咄咄逼人,說,那人要是出了事,誰負責?你負責?
你們不是讓她吃了安眠藥了嗎?她還能怎么著?你以為沒人知道這些?你們這對狗男女,以為別人不知道?地球人都知道你們在干什么勾當。
你血口噴人?夏美珍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然后轉向妹妹:妹妹,這樣吧。夏美珍說著,掏出一疊錢,遞給夏美珠,說:到下半夜時,你把這些錢分給那些打羊皮鼓的、吹嗩吶的,還有念經(jīng)的畢摩,讓他們好好地吹吹打打,別把最后這一夜搞得太清冷了。夏美珍說完,把錢放在妹妹手里,拎著包兒轉身就走。忽然,夏美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腳步,說:妹妹,別忘了讓畢摩幫我們姐妹倆訴訴苦情,爹娘拉扯我們長大不容易。
這時,從公路上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聽到這聲音,夏美珍連連說:不說了,不說了,我要走了。說著,撇下妹妹和醉得東倒西歪的丈夫,急匆匆朝公路走去……
6
馬得意得知村民小組已經(jīng)把回龍灣定為今年的連片煙規(guī)劃面積時,離岳父滿月復燒只有幾天。聽到這個消息,馬得意心境豁然開朗,馬得意暗暗在內心祈禱:祖宗保佑。這段時間里,馬得意食少事煩,整個心思都在苦心孤詣地盤算如何彌補岳父喪事上的開支和栽種姜柄瓜和菜豌豆的損失。這個時候,馬家村已經(jīng)進入了農(nóng)活的鬼門關。村民們夜以繼日收割油菜,為種植烤煙做準備。村民小組長黃萬才把回龍灣規(guī)劃為馬家村當年的烤煙連片規(guī)劃面積后,大張旗鼓地在廣播喇叭里宣傳烤煙政策。黃萬才用強硬的口氣通知農(nóng)戶:任何一家農(nóng)戶都不準在規(guī)劃面積里栽種其他作物。否則,取消當年的烤煙合同,以后也不再續(xù)簽合同。村民小組的這招活兒正好打在馬家村村民的軟肋上,對于以栽種烤煙為主要經(jīng)濟收入的馬家村村民來說,不簽訂烤煙合同,不僅斷了你的財路,還斷了你的活路。一些在回龍灣沒有承包田的村民怨聲載道,抱怨組干部偏心。同時,把嫉妒的目光投向擁有八畝烤煙栽種面積的馬得意夫婦,他們在背后惡毒地詛咒,說這回地主算是時來運轉了。endprint
馬家在回龍灣的這八畝地,是馬得意和父親馬彪披星戴月開墾出來的。經(jīng)過十幾年的辛勤耕種,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肥沃的良田?;佚垶车靥庨L子河中游,這地方地勢平緩,土質深厚,加上地下水水位淺,土質濕潤,是栽種烤煙最理想的土地,每次輪到回龍灣栽種烤煙,馬得意夫婦總是信心滿懷。
馬得意馬不停蹄,開始行動起來。馬得意趁別人還在忙著收割油菜籽的機會,不顧夏美珠的反對,把收割菜籽的事丟給她,自己開著手扶拖拉機,到離村子十多公里的后山原始森林里挖腐質土,然后和化肥拌勻后堆捂在田邊,準備烤煙坑塘肥。當其他農(nóng)戶開始忙著進山拉腐質土時,馬得意已經(jīng)犁完五畝田,并且起垅打塘,做好栽種準備。準備好這五畝后,馬得意故意把靠近公路的三畝田,擺在那兒,并且放出風聲說,如果組里沒有按實際面積分給烤煙合同,這三畝就不栽了,他已經(jīng)做好準備,給多少合同面積栽多少,決不多栽一分。馬得意像捕捉獵物的貓,等待著最佳的時機。當黃萬才在廣播喇叭里通知農(nóng)戶,開始申報烤煙實栽面積時,馬得意像垂釣的姜太公心無旁騖,一心一意栽種他的烤煙,對組長的通知置之不理。
夏美珠沉不住氣了,催促丈夫趕快去申報烤煙面積,然后讓組干部們幫他們跟其他愿意栽煙的農(nóng)戶協(xié)商換地。把回龍灣規(guī)劃成烤煙連片煙面積,也不是從今年開始,夏美珠現(xiàn)在對丈夫感到越來越難以琢磨,不知道丈夫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往年輪到回龍灣栽種烤煙,他們都要勻出兩三畝,讓別人栽種。如果自己不主動去找那些愿意換地的農(nóng)戶,萬一這些農(nóng)戶把面積報上去了,就晚了。即使夫婦倆再長出兩雙手,怕也無能為力。夏美珠把自己的擔心跟丈夫說了,馬得意說,你懂什么,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我叫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啰嗦什么?
夏美珠自討沒趣,但她懶得跟丈夫計較。鄉(xiāng)政府烤煙工作隊的工作人員見馬得意把公路邊的三畝多田擱在那兒,十分惱火,他們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黃萬才去做馬得意的工作,并且警告黃萬才,如果這三畝地不栽煙,別說這片田列入連片煙規(guī)劃面積,全村就連集團補助的每畝三百元的品種補助款都別想指望。黃萬才最怕跟馬得意打交道,但他不敢違抗鄉(xiāng)工作隊的命令,只得親自登門,勸說馬得意及早栽種。馬得意見黃萬才親自來找自己,正中下懷,跟黃萬才討價還價,堅持要組干部按實際面積給他合同。黃萬才已經(jīng)當了幾屆村民小組長,知道烤煙面積的重要。說到底,上面多增加一畝烤煙面積,農(nóng)戶就多得三、五千元。馬家村歷年栽種的烤煙實際面積少說也有一百八十畝,但上級煙草部門分給馬家村的烤煙面積不過百來畝,這就使得分解烤煙面積成為組干部最頭疼的事?,F(xiàn)在,見馬得意毫無通融的余地,一口咬定要八畝的合同,黃萬才不敢擅自做主。如果整個村子的農(nóng)戶都像他一樣堅持按實栽面積給收購合同,他到哪兒去弄這么多的烤煙面積?黃萬才見馬得意一步不讓,兩人不歡而散。黃萬才把馬得意堅持要按實際面積來簽訂合同面積的事,跟鄉(xiāng)工作隊說了。鄉(xiāng)工作隊也認為馬得意苛刻,不該答應他提出的要求。但隨著驗收時間的臨近,鄉(xiāng)烤煙工作隊無計可施,只得暗示黃萬才,可以答應馬得意提出的要求。黃萬才老奸巨猾,略施小計,便讓馬得意上了鉤。當馬得意沉不住氣,來到黃萬才家探聽消息時,黃萬才答應了他的要求。
馬得意如愿以償?shù)睾灥搅税水€的烤煙合同面積。
望著烤煙輔導員張貼在民事房墻上的烤煙面積,馬得意得意地笑了。堅持就是勝利,馬得意為自己的勝利高興。簽訂了八畝的烤煙合同面積的馬得意信心百倍,帶著夏美珠,爭分奪秒栽種烤煙。由于栽種烤煙,夫婦倆忙得連到老丈人家坐一會兒的工夫都沒有。由于夏美珠的父親去世還不滿一個月,毎天晚上都有村里人去那兒玩。夏美珠覺得過意不去,不沾親帶故的鄰里鄉(xiāng)親都去自己家里玩,自己和丈夫卻事不關己般只顧忙活,顯得太不近情理。夏美珠要丈夫早點收工,抽點時間去玩玩。但馬得意整個心思都在種植烤煙上,對去老丈人家并不熱心,馬得意還冠冕堂皇地對夏美珠說,見了黃五他就心煩。夏美珠理解丈夫的心情,黃五那個德性,擱誰,誰也會如此。
夏美珠知道,安葬父親后,尚有一萬來元的結余,這筆錢已經(jīng)足夠開支父親滿月復燒的費用,但她沒有跟任何人說,就連自己的丈夫馬得意,夏美珠也沒有告訴。她是嫁出去的閨女,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夏美珠從父親的喪事中明白了這一點,娘家里的事,姐姐說了算,她不過是個局外人。父親去世滿月,復不復燒是她的事,她不能過多地操心。夏美珠明白,姐姐和黃五已經(jīng)南轅北轍,心思完全不在一處,但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婚姻關系還在。而且,家里還有黃五守著,無論做什么事,都得黃五同意,萬一惹毛了黃五,發(fā)起酒瘋來,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
夏發(fā)財?shù)乃?,讓黃五有了種打土豪分田地的喜悅心情。由于夏美珍在祭奠父親的那天晚上有事趕回縣城,第二天也沒有送老人上山,之后幾天又不見她的蹤影,村里負責紅、白事的成員們,只得把剩下來的錢全部移交給黃五。黃五年輕時雖然經(jīng)常出入村公所、大隊部,但從未見過這么多的錢,當他從出納手中接過一大把結余的現(xiàn)金時,心里有了發(fā)大財?shù)母杏X。黃五立刻拿出了兩張百元大鈔,遞給一個村里的小伙子,讓他去詢問誰家有大鵝,買來弄夜飯,宴請他們。從此,黃五家里,每天晚上都要大辦宴席,款待到他家玩耍的村里人。因為是栽種烤煙的農(nóng)忙季節(jié),村里一些貪圖小便宜的人,常常栽種到天黑才回家,然后洗刷一番后跑到黃五家蹭吃喝。黃五不計較這些,來了就倒酒,要是桌上沒有菜,黃五就叫來人自己動手,想吃什么自己做。黃五家里,笑聲朗朗,通宵達旦,猶如一九五八年的集體食堂。黃五本人經(jīng)常被村里人灌得不辨東西。醉得不辨東西的黃五每天一早就把錄放機音量調到最大限度,然后掛在門前的柏樹上,自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夏美珠實在看不下去,勸他不要這樣。黃五翻著醉眼,問:不要這樣要咋樣?你要我像馬得意一樣不講人情世故,整天一門心思日弄土地?
夏美珠被嗆住了,只得打電話告訴姐姐。夏美珍聽了,事不關己般說,他想咋弄就讓他咋弄就是了,咱不操那個閑心。妹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個老婆娘死了。endprint
夏美珠大吃一驚。
夏美珠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姐姐終于擺脫了那個瘋婆娘??墒?,夏美珠為姐姐擔心:那個婆娘死后,那家還要保姆嗎?要是不要保姆,姐姐還不得回到馬家村,披星戴月侍弄土地,還要當牛做馬服侍酒鬼丈夫?夏美珠把自己的擔心跟姐姐說了,電話那頭傳來夏美珍自信的聲音,妹妹你操哪門子心呀?你以為你姐是狗啃過的骨頭,分文不值?賈哥哪會不要我這個保姆?他天天磕頭求我都來不及呢?妹妹,怕是你天天呆在馬家村,守著馬得意,變成兵馬俑了。我告訴你,城里像他這樣的人多的是,要是你舍得離開馬得意,姐姐我?guī)湍憬榻B一個,分分鐘可以找到的。過了一會兒,夏美珍突發(fā)奇想般問道:妹妹,你有沒有讓畢摩看一下,父親復燒的日子訂在哪天?見妹妹不說話,夏美珍又說,給父親復燒這個過場,我們還是要走的。不然,別人會笑話我們的。萬一沒有讓畢摩看,我看就定在這個月十五日,十五日是黃道吉日,諸事可行。
當夏美珠告訴馬得意,準備在十五號那天給父親滿月復燒時,馬得意剛從回龍灣起完煙壟回來。馬得意把微耕機從手扶拖垃機上卸下來,關上車廂門,說:這段時間是火燒眉毛都顧不上的節(jié)令,三親六戚家家都在忙著栽種烤煙,這個時候復燒不是坑人嗎?
人死后滿一月復燒,是馬家村古而有之的習俗,婦孺皆知。夏美珠沒想到丈夫會說出這樣不近情理的話,她的心涼了。夏美珠沒好氣地對丈夫說:我們不是絕戶,你聽說過死后滿月,不給死人復燒的嗎?這事,我們就這么定了。
復燒復燒,還不是只會讓老子操心,黃五那個酒鬼除了喝喝酒發(fā)發(fā)酒瘋還能做什么?馬得意嘟噥著,把手扶拖拉機開進了車房。
夏美珠沒有再跟丈夫啰嗦,她知道丈夫的脾氣。丈夫每次看到姐姐和姐夫黃五,內心似有什么似的很不愉快。夏美珠看不慣丈夫這副徳性。說到底,丈夫是妒恨夏美珍。夏美珠從內心鄙視丈夫,夏美珠覺得丈夫的性格越來越難以琢磨。按說,女兒的出走,兒子對父母的冷淡,都能讓他從中悟出什么,但他,依然像倔牛般我行我素,固執(zhí)己見。
夏美珠又想起了姐姐的話。每次跟馬得意吵架,夏美珠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離婚。她不怕丈夫,只是不想跟丈夫吵架罷了,夏美珠過夠了這種沒滋沒味的生活。在沒有子女拖累的情況下,夏美珠相信跟馬得意離婚,她的生活只會像俗話說的那樣——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
夏家在這個叫馬家村的村子里是小姓,他們的來龍去脈永遠是個謎。同樣,這個叫馬家村的村子,也只有馬得意一家是姓馬的。這些都是很奇怪的事情,但經(jīng)書上說:地名地不取,地名由龍取。村名村不取,村名祖上取。從這個意義上說,馬家村在過去,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是馬姓的天下。
村里夏姓少,族宗兄弟就少。同樣,由于馬姓是獨戶,也沒有族宗兄弟,遇到紅白喜事時,就顯得勢單力薄。黃家雖然是馬家村的大戶,但這姓的人都是泥鰍黃鱔頭,有好事時前呼后擁湊熱鬧,遇到棘手的事情時,常常腳底抹油,不見蹤影。加上黃五平時的德行,黃氏家人也輕易不肯幫忙,這種情況下,所有的事自然而然落在馬得意夫婦身上。
夏美珠和丈夫馬得意背著復燒用的雞和酒等禮品,走進娘家時,娘家絲毫沒有準備為父親復燒的樣子。走進大門,里面空空蕩蕩,了無一人。夏美珠走進去,連叫三聲姐夫,但毫無聲息。他們把東西拎到正堂屋,然后走進廚房。夏美珠看見桌上還擺著滿滿一桌殘羹剩飯,顯然是吃夜宵后的殘局。黃五仿佛一灘爛泥,正倒在桌子邊的地板上呼呼大睡。夏美珠走過去,搖醒黃五,問道:姐夫,燙豬的開水燒好了沒有?
燒好了!黃五伸伸懶腰,說。
在哪?
水壺里。
聽了黃五的話,馬得意氣不打一處來。馬得意從外面走進廚房,拎起熱水壺搖了搖,熱水壺空空的,什么也沒有。馬得意惱羞成怒,走到黃五面前,拎起酒瓶,倒上滿滿一碗酒,然后遞給黃五,吼道:醉死鬼托生的酒鬼,要是沒喝夠,把這碗喝了。
黃五當真接過馬得意遞來的酒,猛喝了一口,然后將剩下的酒倒進菜碗里,一甩手,說聲看鏢,將碗扔了出去。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大碗落進鍋里,把鍋砸開了一個大洞。黃五站起來,拍了拍手,踉蹌著,旁若無人般走進了臥室……
夏美珠夫婦面面相覷。
到下午五點,夏美珠夫婦在幾個熱心親戚的幫助下,總算把該辦的事辦好。并且,做好晚飯,只等夏美珍回來。
黃五毫不理會忙得焦頭爛額的馬得意夫婦和來參加復燒的客人們,也不管自己作為主人,應該事無巨細,安排人煮飯做菜,準備到墳上復燒用的東西。黃五仿佛事不關己般不聞不問,由于需要殺豬宰羊,早上到十一點時,都還沒有弄好早飯。眼看來參加復燒的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來,把原本還算寬敞的夏家擠得水泄不通,夏美珠夫婦忙得像轉動的陀螺,恨不得像孫悟空一樣,能拔根汗毛變個人來幫忙。但黃五還在呼呼大睡,夏美珠幾次話到嘴邊,都忍住了。當她和馬得意做好飯,招呼客人入席時,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了??腿藗冞€沒有入席,黃五就從臥室走出來,徑直走到擺在正廳上席的桌子旁,大聲招呼道:還等什么人嗎?來來來,開飯了。黃五說著,又開始倒酒。
望著黃五,所有的客人都哭笑不得。
馬得意對夏家憋著一肚子氣,望著厚顏無恥的黃五,馬得意真想破門而出,撒手不管,讓別人看他們的笑話。但馬得意下不了這個決心。作為姑爺,他無法想象給老丈人復燒時,親戚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聚集在他家里,家里卻冷屁三悄的場面。黃五可以賴皮到撒手不管,作為大姐的夏美珍也可以這么做,但他卻不能。馬家從來都是要面子的人,他們一輩子不會讓人指著脊椎骨,說自己的閑話,這就是馬得意組織人員殺豬宰羊,熱情招待客人的原因,馬家人歷來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下午五點半,還是不見夏美珍的身影,望著只等吃了飯便準備打道回府的親戚,馬得意十分惱火,馬得意實在忍不住,自作主張,請客人入席??腿藗円呀?jīng)等得不耐煩,聽了馬得意的話,爭先恐后涌向飯桌。馬得意還沒有把客人安頓好,這時,夏美珍提著一大堆大包小包的東西,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走進來,夏美珍把東西放在廚房里,然后對馬得意說,妹婿,你快去把車上的東西搬回來,他們還在曬場上等著呢。endprint
馬得意只好出去迎接客人。
馬得意來到村外的操場上,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操場上。轎車旁邊,村委會主任和希伲和村民小組長黃萬才像兩根電線桿似地站在那兒。一個頭發(fā)花白卻精神十足的老年人正打開后備箱,從里面抱出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老年人把東西遞給村委會主任和村民小組長,兩個人像老板面前的打工者,畢恭畢敬地接過那人遞來的東西,拎在手里??匆婑R得意,村委會主任和希伲開玩笑道:馬得意,我們陪老鄉(xiāng)長到你家蹭飯來了,歡迎嗎?
當然歡迎啦!沒有老鄉(xiāng)長的面子,我這個平頭百姓,用轎子請你都請不來呢!
7
馬得意開著手扶拖拉機,拉著夏美珠和他加班加點分撿出來的五包煙葉,來到位于河邊鎮(zhèn)街上的煙葉收購站時,寬敞的收購站已經(jīng)擺滿了從四面八方村寨趕來交煙的煙農(nóng)們開來的各種交通工具。鄉(xiāng)政府設在煙葉站值勤點的工作人員,像火場上的消防隊員,穿梭在操場上的農(nóng)機中間,忙得滿頭大汗。煙農(nóng)們不顧工作人員的安排,卸下煙包后將自己的交通工具胡亂擺放在空地上,然后跑到交售大廳忙著交煙的事情。幾個工作人員苦口婆心勸導,依然無濟于事,只得自己動手把那些胡亂擺放在空地上的手扶拖拉機、微耕機、三輪摩托推到一邊,整齊地排列起來,以便讓后來的農(nóng)戶有個停放的位置。一些沒有合同產(chǎn)量的農(nóng)戶,見工作人員來清理車輛,故意坐在手扶拖拉機上,用挑釁的目光望著工作人員。他們的女人,或是抱怨,或是哭喪著臉,站在一邊。這些人面前,堆放著一些散亂無章的煙葉。一筐筐顯然已經(jīng)定過等級的煙葉,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售煙窗口退出來。二號收購窗口,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兇神惡煞般堵在那兒,不讓后面的煙農(nóng)交售烤煙。中年男子雙眼發(fā)紅、目露兇光,毫不理會排在身后的煙農(nóng)們的抱怨聲,掏出手機,胡亂按上一通,然后旁若無人般吼叫起來:楊志,你個狗日的雜種!你為啥砍掉老子的合同產(chǎn)量?弄得老子連煙都交不成,你不找合同給老子?老子就把煙拉到村委會,一把火燒了給你看。由于憤怒,猶如茂密的樹林般從鼻孔里沖出來的鼻毛仿佛風吹的蘆葦搖擺不止。
馬得意擠到中年漢子身邊,問道:怎么啦!這么好的煙都不要了?
不是不要,合同被人剝削了。中年人沒好氣地說。然后讓妻子把撒亂的煙葉重新包起來扔到車上。見妻子把煙包好,中年男子發(fā)動車子,對依然淚水漣漣的妻子說,走!到村委會,把煙交給楊志去,看他怎么辦,老子要當面問問他,有什么權力更改老子的合同。
聽了中年漢子的話,馬得意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合同怎么會剝削呢?合同是煙站和煙農(nóng)簽訂的,都公示過幾次了,誰還會更改?這不是拿老百姓開玩笑嘛?
馬得意擠開人群,來到開單子取號的地方。這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交煙的農(nóng)戶。煙農(nóng)們有的向工作人員出示身份證準備登記取號,有的認為沒有排到理想的號數(shù),懇求工作人員更改窗臺號數(shù),有的在向工作人員大聲詢問著什么。那些領到滿意的窗臺號碼的農(nóng)戶,把自己的煙包拖到屬于自己交售的窗臺前,然后站在一邊,微笑著,用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望著那些因為沒有合同產(chǎn)量而焦頭爛額的煙農(nóng)們。這時,從門外駛來兩輛農(nóng)用車。這兩輛農(nóng)用車風塵仆仆開進場子后,輕車熟路地停在交售大廳旁的操場上。車剛停穩(wěn),就從駕駛室里鉆出幾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人,他們一下車,便打開貨箱車門,從里面拖出一捆捆包裝得整整齊齊的烤煙,然后抬進交售大廳里,碼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這幾個外地人卸完煙,悄無聲息地坐在煙包上,似乎在等待什么。不一會兒,就從里面走出一個煙站工作人員,這個人走到這幾個外地人跟前,讓他們隨便打開幾包煙。幾個外地人見煙站工作人員,爭先恐后地打開煙包讓他看,煙站工作人員隨便抽了幾把,然后讓他們重新包裝起來。見外地人包好煙,煙站工作人員邊打手機邊進了收購站。煙站工作人員剛走,就有幾個在這兒值班,等待外煙的村官們走上前去,跟他們交談起來。沒多久,村官們便打電話通知烤煙輔導員,讓他們過來,和外地人打交道,幫助協(xié)調合同。村官們剛走,就有幾個神色詭秘的人躥到外地人面前,低聲詢問:有合同嗎?沒有?我這兒有兩千公斤合同,你要,一公斤四塊錢。你付四元錢,我給你。馬得意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中,還有黃五。
馬得意被這伙人擋住了道,手扶拖拉機進去不得。只好把手扶拖拉機放到一邊,找到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要求他們出面把那幾輛農(nóng)用車移動一下。工作人員十分盡責,聽了馬得意的話,立即跟在他后面,來到外地人面前,剛要說什么,但看到車輛和正談得融洽的人,工作人員猶豫了,只是淡淡地說,等等,讓他們先下吧!然后撇下馬得意,走了。
等?馬得意哪有時間等?
現(xiàn)在的馬得意已經(jīng)被烤煙弄得焦頭爛額??緹熓召徱呀?jīng)接近尾聲,但他們家還沒有交過多少烤煙,每次交煙,望著別的農(nóng)戶把成千上萬的煙款打在卡上,自己卻只能干瞪眼,讓他十分惱火。由于前期干旱,烤煙移栽成活后缺少雨水,生長十分緩慢。馬得意心急,不顧妻子的反對,拼命追肥提苗肥,企望烤煙盡快長高成熟。然而,由于土質干燥,煙苗不敢吸收肥料,肥料全部積存在塘里。不久,下起了連綿大雨,被雨水滋潤后的烤煙開始拼命吸收化肥,本來就不怎么耐肥的烤煙被化肥催化得毫無節(jié)制地瘋長起來。當其他農(nóng)戶開始忙著釆烤時,他的煙葉還在瘋長,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憨煙,讓馬得意后悔莫及。
馬得意只好把手扶拖拉機胡亂擺放在操場上,然后開始卸煙。馬得意先從車箱里拖出一包輕點的煙,扛在肩上,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朝交售大廳擠去。憑多年的交煙經(jīng)驗,馬得意明白,交售烤煙其實是一種賭博,如果運氣不好,輪到下午交煙,會成為這樣一種可怕的事情!本來你的煙已經(jīng)進入收購窗口,并且撿好分撿完,并被定級員定好等級后裝在筐里,只等過磅。但下班時間到了,煙站所有系統(tǒng)一律停止,電子秤無法工作,微機室無法開單子。你只得眼巴巴等到第二天。第二天,你天不亮趕來,專賣局的人比你更早,他們風塵仆仆趕來,看到一些走關系收購來的煙葉不合格,哦!玩完了!昨天的中一,統(tǒng)統(tǒng)把它打成中二,把中二打成中三,倒霉的還是老實巴交的你。馬得意吃過這方面的虧,吃一塹長一智,他不想上這種當。endprint
望著那些已經(jīng)沒有合同指標的農(nóng)戶,馬得意暗暗慶幸自己的未雨綢繆。
馬得意見黃萬才沒有答應他的要求,就耍了個花招,找到村委會村官和鄉(xiāng)烤煙工作隊,說既然弄不到八畝的合同面積,他家最多只能栽種五畝,要求他們幫助他協(xié)調一下,把多余的三畝地換給別的農(nóng)戶。這時候,烤煙面積已經(jīng)基本落實,村委會和烤煙工作隊也愛莫能助。他們只得采取拖延的辦法。隨著烤煙栽種臨近尾聲,馬得意心急如焚。正在馬得意一籌莫展時,黃萬才忽然通知農(nóng)戶,今年的烤煙栽種工作,已經(jīng)接近尾聲,為了讓煙農(nóng)心里踏實,有什么困難,農(nóng)戶可以在當天晚上向他反映,然后由他轉給村委會和鄉(xiāng)烤煙工作隊,過了今晚,一切后果由農(nóng)戶自己負責。
黃萬才的這一招,讓馬得意始料不及,黃萬才不僅沒有幫他解決什么實際問題,現(xiàn)在又耍出這種毫無道理的花招,讓馬得意措手不及。馬得意十分惱火,但他別無他法,只得硬著頭皮去找黃萬才。
黃萬才不僅擔任著馬家村的組長,而且兼著鄉(xiāng)林業(yè)站林業(yè)員,鄉(xiāng)獸醫(yī)站獸醫(yī)。兩個女兒出嫁后,妻子也跟著女兒領娃娃去了,家里只剩下黃萬才一個。黃萬才把大部分田租給別的農(nóng)戶栽種,自己只留下回龍灣壩心那坵有一畝五的田。整天打扮得整整齊齊,隨時出入村委會大院,儼然一副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模樣,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馬得意來到黃萬才家時,黃萬才家里已經(jīng)擠滿了串門的村里人。馬得意發(fā)現(xiàn):聚集在黃萬才家里的都是一些享受低保戶和困難戶待遇的農(nóng)戶。這些人把黃萬才并不狹窄的家圍著水泄不通,其熱鬧程度遠遠超過平時在民事房召開的社員大會,黃萬才本人正優(yōu)哉游哉地和黃五喝酒。
馬得意剛走進去,黃五就看見了他,說:妹婿,什么風把你吹來的?來來來,喝酒。
馬得意沒想到黃五會在黃萬才家里喝酒。黃萬才當上村民小組長后,陽奉陰違,是徹頭徹尾的兩面派性格。黃五做活不成,但嘴不饒人,而且看不慣他的性格,沒少得罪黃萬才。但是,當村委會主任和希伲和黃萬才跟著賈道德來到黃五家,參加老丈人滿月復燒后,黃萬才不僅改變了對黃五的看法,還把黃五列入低保戶,讓黃五領上低保補助。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不到兩人已經(jīng)不計前嫌,同桌喝酒。聽到黃五的話,黃萬才連忙招呼道:得意,有什么事?進來呀!
馬得意只得走進去。
黃勝,沏杯茶給馬得意,黃萬才吩咐道。
不用了,組長,我只是來跟你說一聲,回龍灣的田我栽不完,馬得意說。我想請你幫我協(xié)調一下,調兩、三畝給那些沒有面積的農(nóng)戶。
黃萬才端起酒,凝視著馬得意,說:得意,你是我們馬家村的種煙能手,我們相信你完得成的。再說,我聽人說你在你岳父的喪事上花費了將近兩萬元,不栽點煙,從哪兒找回這筆錢?
你說的也是,可我怕以后弄不到合同,煙交不進去。
得意,你放心,我會盡力向鄉(xiāng)工作隊反映,保證把面積協(xié)調給你!只要是連片面積上的煙,我保證不剩一片煙葉,把你的煙全部收進去。你大膽栽就是了。
馬得意需要的就是組長的這句話。其實,馬得意并不擔心栽不出煙來,他擔心的是弄不到合同指標?,F(xiàn)在,農(nóng)戶明明栽了八畝的烤煙,被上面七弄八弄,弄成五、六,甚至三、四畝是很正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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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地消失在烤煙收購站外面的圍墻上,那些交完烤煙的農(nóng)戶已經(jīng)到信用社辦好手續(xù),正開著自己的車子打道回府,偌大的烤煙收購站只剩下一些沒有合同產(chǎn)量的農(nóng)戶和一些還沒有輪到交煙的農(nóng)戶。這些農(nóng)戶就像戰(zhàn)場上的游兵散將,個個顯得無精打采。當太陽消失在煙站東面的黑牛山啞口時,終于輪到了馬得意。馬得意迫不及待地把交煙序號遞給驗級員,然后開始打開自己的煙包。
烤煙收購員讓馬得意把打開的煙放在平臺上,讓他們檢驗。馬得意先把那包自己在家中就撿好的次一點的煙打開,放在分檢臺上??緹熓召弳T走過來,翻了一下,問道:整包都是這樣的煙?
馬得意點了點頭。
收購員面露難色,說:你的合同里還有多少公斤的出口備貨?
沒有了!馬得意如實說:由于烤煙長憨,烤不出煙色,合同里的出口備貨產(chǎn)量早就交完了。哪里還有什么出口備貨?
實在對不起,你這些煙實在交不進去了,驗級員把煙從臺上推出來,說:像這樣的煙就不用打開了。
馬得意愣住了。要是以往,這種成色的煙葉,做中桔三綽綽有余??涩F(xiàn)在,僅僅幾天就變成了廢煙,馬得意心有不甘,但心有不甘也別無選擇,馬得意只好把烤煙驗級員推出來的煙放在一邊,開始解開其他的煙包。
卡,你的卡,馬得意正在包裝退出來的煙葉時,聽見有人朝他喊,你的卡上沒有合同產(chǎn)量了。
馬得意抬起頭,看見烤煙驗級員正站在他面前,把身份證退還給他,說。
馬得意糊涂了。上次交煙時還有四百公斤的剩余合同量,怎么就沒了?馬得意忍不住問道。
烤煙驗級員把身份證扔在臺上,說:別廢話,快去找人弄產(chǎn)量去吧!那邊還等著你呢!要是你找不到合同,我們只好把煙退出來了。
馬得意很不服氣,想找站長討個說法。但偌大的收購站里沒有站長的影子。馬得意一氣之下,強行闖進煙葉收購站,走進倉庫看看有沒有站長的影子。但他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被一個中年男子攔住了。中年男子將他推出來,然后呵斥道:你來這兒干什么?出去,這里是倉庫重地,不是閑人可以隨意進來的地方。
我找站長。馬得意結結巴巴地爭辯道。
站長不在,明天才能回來,有什么事明天來吧!那人邊說邊將馬得意推了出來。
馬得意火了,明天?你要我等到明天?好!我現(xiàn)在就把煙擺在你們的電子秤上。我倒要看看,誰有這么大的能耐隨意更改合同,把簽約好的合同當兒戲。
你這是什么意思?想鬧事兒?那人咄咄逼人。告訴你,這兒是煙站的倉庫,不是隨便可以撒野的地方。有事到外面說去。不然我報警了。
我要找你們的站長,向他詢問誰更改了我的合同。endprint
這個你不用找站長,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你是誰?
我姓刁,是這個煙點的點長。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更改你們合同產(chǎn)量的是你們村、組和鄉(xiāng)政府,數(shù)字也是他們報上來的,你有什么意見直接跟他們反映,跟煙站無關。
聽了刁點長的話,馬得意像泄了氣的皮球,蔫了。馬得意只得走出來。這時,馬得意聽到一個急切的聲音,問道:合同找到了沒有?
馬得意抬起頭,看見烤煙驗級員正站在面前,焦急地問道,馬得意如夢初醒,馬得意喪氣地說:沒找著。
你可要快點,整個煙站只有這把電子秤,耽擱不起。
正當馬得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忽然聞到一股酒味,馬得意回過頭,看見黃五仿佛幽靈般站在自己后面,正微笑著望著自己??匆婞S五,馬得意連忙調過頭。這時,馬得意聽見黃五低聲說:妹婿,要合同嗎?
馬得意以為黃五喝多了,在捉弄他,懶得理他。黃五絲毫不理會妹婿嫌惡的目光,湊過去說:真的!我有合同,你要合同我給你,不然我給別人了。
你少來煩我好不好?馬得意氣呼呼地說,你又不栽煙,從哪兒來的合同?
好好好,我不煩你,看你有什么辦法弄到合同?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黃五嘟噥著,轉身欲走。等等!馬得意忽然似有所悟,喊道。
黃五轉過身,不是說不要了,怎兒又要了?
我問你,誰的合同?
這個不用你管。
我不管行嗎?到時候拿不到錢怎么辦?我找誰去?
你放一百個心,我這個合同是黃萬才組長的,難道他還會賴賬不成?不過,我得把話挑明,一公斤你要付四塊錢給我。每公斤四元現(xiàn)在是最低價了,別人已經(jīng)開到六元了,我是看在你是我妹婿的份上,才讓你兩元的。
黃萬才只有兩畝的煙,哪來那么多合同?
這……你就別問了。
好吧!每公斤四元就四元,我給你。不過,你得讓他把我的煙款全部打在我的賬上。馬得意說,黃萬才還有多少產(chǎn)量?我可不想劃幾張卡!
放心!合同有的是。我告訴你,村委會那邊怕你們完不成任務,已經(jīng)悄悄地把你們的產(chǎn)量調到各個組組長的合同上,單黃萬才這個卡上就調給了兩千多公斤,你交得完嗎?
黃五說著,掏出黃萬才的身份證,遞給驗級員,說:用這個卡。驗級員接過身份證,跑過去交給過磅員。不一會兒,電子秤又響起來:現(xiàn)在開始交煙,第一筐,中桔三,29.8公斤,第二筐,上桔二,24.7公斤……
9
煙交完了。
馬得意把退回來的廢煙重新包裝好,然后放在車箱里。望著擺在車廂里的煙葉,馬得意悵然若失。這些煙如果放在去年,或者是半個月前,煙葉站還求之不得。可現(xiàn)在,全部成了廢煙。更讓人沮喪的是,家里還有很多這樣的煙葉,馬得意搞不明白:煙站收煙,為何總是像夏季的天,說變就變,毫無規(guī)律可循?
馬得意拉著從煙站退出來的煙葉回到家里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馬得意發(fā)現(xiàn)堆放烤煙的房間里依然燈火通明,妻子夏美珠正聚精會神地分撿著煙葉。她的身邊,堆滿了已經(jīng)分撿好的煙葉,望著這些他和妻子起早貪黑、含辛茹苦侍弄了大半年才弄出來的煙葉,轉眼之間全部變成了廢煙,馬得意百感交集。馬得意原以為栽種八畝烤煙后,不僅可以彌補岳父喪事上的開支,還可以有個萬把元的節(jié)余。可現(xiàn)在,這一切都全部變成了海市蜃樓。馬得意絕望透頂。
馬得意剛從車廂里卸下煙,夏美珠就發(fā)現(xiàn)了丈夫??匆娬煞?,夏美珠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樣?好賣不?
馬得意把煙包重重地扔在地上,說:別說了!煙站已經(jīng)成了吃撐的餓漢,已經(jīng)挑肥揀瘦了。你看看。馬得意把烤煙交售單子遞給夏美珠,夏美珠接過單子,看了一眼,然后驚叫道:你怎么會用黃萬才的合同,我們不是還有四百多公斤合同量嗎?
我們的產(chǎn)量被他們拿掉了,只剩下不到四十來公斤的產(chǎn)量。我是萬不得已,才用黃萬才的,還說好每公斤給他四塊錢。
一公斤給他四塊錢?你是不是瘋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叫你不能栽這么多的煙,你偏不聽,現(xiàn)在信了吧?一公斤四塊錢,你倒是挺大方的。你還自以為是,我告訴你,他們是看在你家過去是地主的份上才這么欺負你的。不然,他們?yōu)楹沃荒媚愕漠a(chǎn)量?夏美珠蠻橫無理地說。
你……馬得意被激怒了,你以為不給錢人家會讓你刷卡?不信你去試試。
夏美珠將煙扔在地上,倏然站起,說:不撿了。與其把錢送給別人,不如一把火燒了它。為撿這些爛煙,老娘腰椎間盤脫出癥都發(fā)作了。誰愛撿讓誰撿去,老娘可不撿了。
不撿這些爛煙,從哪兒找回花在你爹身上的那兩萬塊錢?想到有那么多錢花在你爹身上,我簡直欲哭無淚。
你……夏美珠用顫抖的手指著馬得意,說:馬得意,今天我總算看透了你,算我瞎了眼。我還以為你是為我父親哭泣,想不到你哭的是你的錢。你這個吝嗇鬼,老地主的后代,我明天就走。我要找回那些錢,然后跟你離婚,老娘不信離了你,會餓死。我告訴你:跟你離婚,老娘的生活只會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
馬得意的耳邊只有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的聲音,馬得意仿佛自言自語般說:好吧!就讓芝麻開花吧!
責任編輯 郭金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