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方圓
今年武漢的秋天是在連綿不斷的雨日中到來的。手涼,腳也涼,感覺渾身上下冷颼颼的,想著鞋子在雨中踏得濕漉漉的感覺就不舒服,連宿舍到食堂五十米的距離也懶得挪了。心滿意足地點了份外賣,我伸了個懶腰想夠到旁邊的開水瓶,無奈胳膊有點短,只好靸起拖鞋從堆滿衣服的溫暖的椅子上起個身——衣服已經(jīng)被屁股坐成了一個美好的溫暖的窩。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我捂著茶杯,看著白眼裊裊娜娜地在溫黃的臺燈下彌漫,目光似乎也愜意得迷蒙起來??纯磿⑺⑹謾C什么的,舒服極了。只是肚子開始抗議了,正當我在懶怠和饑餓掙扎的邊緣,外賣小哥的電話終于拯救了我。這個點兒已經(jīng)沒什么送外賣的了,樓下的空地依舊空空蕩蕩沒人影,我只好站在門口一邊搓手跺腳一邊埋怨這送外賣的。呼,好冷……眼睛一瞥,突然看見前面岔路口有人停在那里猶猶豫豫?!按蟾攀撬??!蔽覔伍_傘向他走去,才發(fā)現(xiàn)不是“小哥”,而是個頭發(fā)斑白的大叔了。他沒有穿雨衣,臉瘦瘦的皺皺的,身上有些闊大的工作服已經(jīng)濕透了大半,一見到我,他便有些緊張地問:“是拿外賣嗎?我這第一次送,路不太熟,這……送晚了,不好意思啊……”剛剛還一肚子的火不知去哪兒了,我竟然有些不太好意思正視他的模樣。至于一個年邁者為何會做一份年輕人干的活,也許是家里有個不省心的后生,也許煢煢半生老來無依,總是讓人不忍心細想的。
一
湖三的門口就是圓通快遞,快遞小哥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粗壯小伙子。九點多他會把車開過來,在地上分擺貨物,中午了領快遞人多的忙的時候,他會別只筆在耳朵上,大跨步在包裹間找來找去,時而跟熟悉的“老顧客”開兩句玩笑;領完快遞人都散去后,又只剩他一個人了,或是窩在駕駛室玩手機,或是搬把方凳坐著目光呆滯地看著天空或樹,或是走到對面和順豐的人磨磨嘴皮子??粗掖彝鶃碓谠谙笱浪镏更c著江山激揚著文字的大學生,這樣年輕力壯的他,坐著,懶怠著,時間在蒼白地流逝。說我沒有職業(yè)歧視也太虛偽了,雖說勞動平等,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同樣的時光里,人總有高低貴賤之分。
然而我、他,又有什么辦法呢?當下這些工作總要有人來做,我既為他惋惜,同時也感激。也許真相是他自己也根本不覺得自己需要被惋惜。蕭紅在《呼蘭河傳》里寫到過粉坊的人:“你說我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著很危險,我卻自以為得意。不得意怎樣?人生是苦多樂少?!边@個比較用在快遞小哥確實是重了點,但大概的感慨還是有相似之處吧。
二
食堂門口賣水果家的有個熊孩子,套個水果編織袋攔在你面前叫著“此路是我開”是他,把社團宣傳的單子倒騰得滿天飛的是他,被女學生們笑嘻嘻地用鏡頭對著,含羞帶怯的也是他。
之所以總能和這個小破孩遇見,是因為他們一家從早到晚都駐扎在這里,支著遮雨棚,掛著牽線的燈,無論晴雨。好像聽過夫妻倆的只言片語,是為了孩子在附近上學。父親讓孩子把水果袋子遞過來,我說“謝謝你”,父親便教著:“跟姐姐說‘不用謝”;有時老板半天沒找來零錢,老板娘就說他爸在輔導孩子功課,嗨,自己可輔導不來……
一個家庭,只要完整,只要每個人都在努力,就很幸福。但是能做到這兩點的,并不算多。
三
誤入的司機還在絕望坡前問路,買煎餅的小販每夜都在路口撐起火爐,樓下修傘的老人時而不時地用自己的方言吆喝兩聲,這個小小的地盤,駐扎著所謂大學生的地方,日復一日地,都有平凡甚至平庸的人來來往往,為了生活,又或是生存。
什么時候,我們才會放下手里的經(jīng)史子集,天文地理,去看看所謂粗糙的人生中,更深的含義。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