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中國銀幕上的現(xiàn)實主義的眼睛

李逸飛+拾曉峰

摘要：導演劉杰通過都市與底層間的光影對比闡釋了電影主題——片尾黑夜中閃動的“眼睛”印證著這是一則由底層欲望淪陷、與上層產(chǎn)生階級血腥抗衡的現(xiàn)實寓言，這也正是電影的現(xiàn)實價值：劉杰用鏡頭發(fā)現(xiàn)了陷溺于底層的欲望的眼睛，盈溢著對于城市文明的向往與艷羨，可一旦“眼睛”真正介入城市，它們必然受到城市暴力的戕害，直至最終的死亡。

關鍵詞：現(xiàn)實主義；欲望視線；身體形態(tài)；情

踏血“殉”梅——底層失明的群體悲劇

影片里首位出場的明星是新晉金像獎影后春夏，春夏的參演或許出于商業(yè)考慮，但在我看來，她飾演的璐璐正是《踏血尋梅》中王佳梅的形象延續(xù)。影片開場模擬春夏房間里的電腦攝像頭的模糊影像就已暗示觀眾：這是一座充滿窺視欲的視覺迷宮，春夏之死是城市窺探一再“受阻”而導致的悲?。豪淠⒉录膳c沖突性的加劇，當?shù)讓尤后w難以上升且無處宣泄時，他們就淪為城市下的“失明一族”，死亡或許就是他們的唯一出路，所以，春夏之死更像一則踏血“殉”梅的憂傷故事—因欲望“失明”而被迫殉葬且必須死亡。

影片開場，少女璐璐通過手機向男友抱怨著生活的艱辛，兩人發(fā)生了口角，言語沖突陡然加深了雙方的不信任感，愛情的死亡正是因為“視覺阻隔”造成的——兩人無法面對面進行交流，手機成為兩人情感紐帶，一旦紐帶斷裂，愛情走向死亡。手機作為科技象征對于愛情的“阻隔”證明了機械文明下情感的脆弱，情感與眼之欲望是連通的，當視線受阻時，情感就會畸變，這也構成璐璐在房間內安裝電腦攝像的悖論：一方面現(xiàn)代人因科技（手機）視線受阻，不信任感加?。涣硪环矫鏋榱讼录?，璐璐又依賴科技延伸欲望視線。璐璐安裝攝像頭進一步證明了底層欲望時刻處于被壓制、被踐踏的狀態(tài)，他們在失明危機下恐懼不安，只能延展視線以自我保護，一旦視線越過城市，他們必將遭到城市暴力——群體“失明”（死亡）。因此璐璐之死正是當下底層群體性悲劇的縮影。

《踏血尋梅》里，王佳梅時常站在樓道里或透過公交車的玻璃去瞭望城市，這份瞭望已飽含了她對城市的欲望，可她最終絕望發(fā)現(xiàn)：情愛無法圓滿，欲望難以抵達。這雙曾經(jīng)憧憬城市的眼睛終于滴落出乞求死亡的淚水，在垂死時刻，王家梅的眼睛仍然死死睜著，這雙眼睛盈溢無邊的落寞。片中拍照的臧sir無疑填補了這些眼睛永遠無法抵達的欲望，他的照相機鏡頭模擬了黑夜里熄滅的眼睛，它們不斷捕捉香港的高樓與街巷，這些地域無疑是無數(shù)王佳梅們渴望進入?yún)s宣告失敗的欲望彼岸，而照片或許成為她們曾經(jīng)活過的唯一存證。當臧sir站在廢墟墻角要求女警官為其拍照時-----鏡頭從墻壁裂縫間滲漏的光線緩慢搖到男人蒼老而疲憊的臉上，這雙即將失明的眼睛瞬間被彼岸的光所照亮。

因此，從王佳梅到璐璐的悲劇慣性出發(fā)，我們也就不難理解劉杰為何讓片中兇手一直戴著黑色的鋼盔——鋼盔是自我防御的面具，它起到了對于視線的保護作用，減輕了城市物欲暴力的戕害。所以每一位底層進入城市都自動攜帶了面具以防止暴力懲戒。董子健飾演的璐璐男友在進入城市后（霍建華居住的高檔小區(qū)），他始終隔著車窗遠距離觀望。攝影機有意識地模擬車窗里的窺探造成懸疑視點，而這份窺視的目光源于璐璐男友，車窗就成了他自我防御的“面具”。同樣地，兇手進入高檔小區(qū)時也戴著鋼盔，當她摘下面具時，城市的暴力立刻席卷而來：驟然升騰的火焰灼傷了她的眼睛，一條卑微的生命葬埋于火海中。

她來了，請睜眼——都市階層的精神夢魘

在2015年的網(wǎng)絡劇集《他來了，請閉眼》中，霍建華扮演了一位多重人格分裂的犯罪心理學家薄靳言，他不斷尋求真相的過程也是多重人格不斷撕裂的過程，劇集一經(jīng)播出便引起轟動，薄靳言游走于多重人格間的心理游戲也成為大眾爭議的話題。

借用霍建華在《他來了，請閉眼》中人格分裂的形象，我們可以將《捉迷藏》視作一則關于“她來了，請睜眼”的現(xiàn)代都市精神寓言，而“她”無疑是迫使現(xiàn)代都市人不斷“睜眼”，屢次在深夜驚醒的夢魘。片中霍建華飾演的家偉是《他來了，請閉眼》中的薄靳言人格分裂形象的一次延展與變形，與春夏在《踏雪尋梅》中飾演的王佳梅命運慣性類似，家偉與薄靳言同樣無力掙離于人性困境，前者在底層欲望目光的侵襲中一再逃脫，最終在烈火中落網(wǎng)。

電影開始后不久，家偉出場，劉杰通過大量特寫鏡頭細致勾勒出他的生活形態(tài)：反復擦拭玻璃杯與大理石墻壁，家中的一切杯具都排放地整齊有序。當他發(fā)現(xiàn)墻角的一處微塵時，立刻撲向角落拼命擦拭直到纖塵不染……片中霍的強迫癥更近乎童年精神創(chuàng)傷的后遺癥———變態(tài)的潔癖正出于童年慘痛回憶的逃離，潔癖的程度越變態(tài)，說明童年的精神創(chuàng)痛越嚴重，當創(chuàng)痛難以抹除時，只能通過精神的異化完成想象性的人格縫合，而導致家偉精神異化的童年創(chuàng)傷仍是一則關乎眼睛的寓言。通過片中回憶段落可以得知——在他童年時代，家中突然來了一個“哥哥”，被瞬間瓜分的親情之愛使得幼年時的家偉心生嫉恨。在一次偶然間，霍被卷入了一場強奸案中，而哥哥也被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場，因為他當時躲在墻角處，當哥哥身影經(jīng)過之后他因恐懼未曾看見墻角另一邊的真實案件情況，墻角阻隔了眼睛的視線，他成為“部分事實”的目擊證人，眼睛此時成為判斷事實真相、決定哥哥生死的重要存證，在某種程度上，隔斷的眼睛被賦予了凌駕于律法之上的赦免權，已從單純的視覺關系演變?yōu)橛?情感的斗爭。

在嫉妒心的驅使下，弟弟選擇了沉默，被塵封的眼睛也昭示“真相”落定：肉身之眼確認了哥哥作案的動機，而潛藏在心底的欲望之眼則填補了另一端被隱匿的“事實”，童年時因眼睛受阻隔而見證的“真相”將一個家庭推向深淵——哥哥最終伏法入獄，弟弟獨享了父母的豐厚遺產(chǎn)而一躍成為都市的中產(chǎn)階層，視線斷裂所導致的不僅僅是單純的人倫慘劇，更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血色一環(huán)——階層分化。

在家偉住進高檔小區(qū)后，他擁有了“全村鄉(xiāng)親都羨慕的漂亮妻子”與舒適的生活，但這一切都是葬埋哥哥青春換來的，所以他經(jīng)常會在噩夢中驚醒“睜眼”，劉杰借中產(chǎn)階級之眼反觀內心深處的恐懼正深刻反映出在階層分化的狂潮中，現(xiàn)代都市人對于自身階層合法性地位的質疑與反思，正如呂新雨教授在《鐵西區(qū)：歷史與階級意識》中談到的：“資本主義從地下魔術般地喚起的財富，不過是自然資源的轉換，財富依舊是物質的，貨幣本身并不能創(chuàng)造財富。商品的洪流是以物/人的異化為代價的。”然而潛藏在片中的一個可怖事實是：從獄中出來的哥哥始終處于缺席狀態(tài)，他不但并非兇手反而最先死于階層混戰(zhàn)中。當霍打開櫥柜時，我們才第一次目睹了他的存在：一個被塑料薄膜全身包裹的干硬的尸體，薄膜成為視線投射的障礙物，形成了雙重的視覺隔離作用——我們無法認清哥哥的樣貌，而哥哥在死亡時刻因塑料包裹是處于“失明”狀態(tài)的（又是一則底層失明的悲?。?。而更為殘酷的是，哥哥剛出獄就遭遇了“失明”的死亡悲劇，也就是說他還來得及進入城市，就過早淪為都市齒輪下的齏粉。

在這場階層互搏的捉迷藏游戲中，誰是最終的贏家？迷宮的出口又在何方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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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呂新雨.書寫與遮蔽：影像、傳媒與文化論集[A].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