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走來的趕海者（外三篇）

閆善華

曾夢幻過大海，想象著它的偉大、寬闊和博愛。但我是大森林里長大的孩子，離大海太遠，無法走進它，也無法投入它的懷抱。這種感覺一直困惑我許久。

后來，終于有機會站在海的唇邊，望著這無際的大海，那時的我，心與海一樣寬闊，情與海一樣起伏。

每一次那潮的涌動，都用一種撫愛向我傳遞著摯誠的語言；每一次浪花的飛濺，都用親情吻著我赤裸的腳丫。

這就是我夢中的大海嗎？海與天相連；這就是我曾一度向往的大海嗎？人與海相親。我觀賞著大海的寬闊，體會著如我心海一樣的潮起潮落。曾經(jīng)夢幻中的朦朧已在我的眼前變得清晰，豪無裝飾的可愛。品一口海水是咸的，略有些苦澀，像品味我一段苦澀的人生……望著大海，我感到慚愧，我曾經(jīng)用狹隘的心胸去面對眼前那一件件煩心瑣事。何不學(xué)海的胸懷，去“容天下難容之事”；何不學(xué)浪花的情操，來笑對人生。

在大海寬闊的懷抱里，你可以任意撒嬌，深沉穩(wěn)重的海水，用它的博愛把你溫柔地托起，在掌上，在心上。虔誠而執(zhí)著的海水，用它性格的魅力使人們常在它身邊駐足，流連忘返。它像一位長者，在教你怎樣度過人生的驚濤駭浪；它又像一位情如手足的朋友，包容著你的缺點；它還像你的愛人，用它的柔情將你緊緊地擁在懷里，讓你沉浸在愛的甜蜜中；它也像一個十分頑皮的孩子，把歡笑的語言掛在嘴角，把純真的夢幻寫在沙灘。

我曾產(chǎn)生過疑惑，大?？赡懿恢疫@大森林里走來的趕海者為走近它是怎樣地歷盡了萬水千山；大海可能不知，它給予一些對生活無望者是怎樣的“前面就是岸”的信念；大海還可能不知，那些有志者是怎樣在“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中達到理想的彼岸。不，大?？赡芏贾?，所以我不再猶疑。

望著這不平靜的大海，這時我想找一個靜靜的港灣，可是沒有，這里不是我的歸宿，只有海的喧囂，漂浮的船只，暢游的人群，飛舞的海鷗。

在回家前一天的傍晚，我懷著對海的依戀，我又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去看海。我望著大海，久久不愿離去。我想在海邊找一塊靜地，靜心地看海，細心地去品海，用心去愛海，更深地體會海的偉大，海的壯觀，海的慈祥，海的深沉，海的博愛，海的睿智……

時至夜晚，海上一輪明月高高地升起。這時，我一個他鄉(xiāng)的趕海者，望著蕩漾在水中的明月，只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人生也如此，很多事都如這水中月、鏡中花一樣，凄涼中帶有一種渴望，一種暢想吧。

我抬頭仰望著空中這輪高懸的明月，這時，一縷溫柔而濕潤的海風(fēng)吹過，在我面頰輕撫，在我眼前劃過，在我心空回旋，一種從沒有的暢意潛入心底，我是孤獨的，天空那輪明月也是孤獨的。海邊一個癡者，天空一個智者，何不邀明月一起醉在海邊。望著這輕柔的月光，我醉在海和月的中央。我飲一口海水，以苦澀當(dāng)美酒望月思家鄉(xiāng)，此時，家鄉(xiāng)正是漫天飛舞著楊柳的花絮啊。

在海邊，我心暢然，難得海上了心愿。而我，明天就離開大海了，感嘆中自吟：

海依舊，偶然來，只把海水當(dāng)酒水，

人聲息，潮聲高，意猶未盡怎忍離。

暢飲一杯海水當(dāng)濁酒，淚灑酒里邊，離別難。

醉邀一輪明月當(dāng)征衣，笑迎浪花濺，濕滿衫。

又有：濁酒不盡意，海浪聲聲歡，長夜恨短，邀月終有盡，情在大海意纏綿；

自對：孤舟已遠去，月影水中伴，海風(fēng)有寒，看海終有歸，愛在大山終難改。

更何況，海水難容這山里來客，大山林難舍這山林之子。思緒的海水，亦難收，魂蕩海里邊……這景、這情、這愛、這戀、這喜、這悲、這幻、這夢、這緣，這蒼白的詩句又怎能表現(xiàn)得盡美、盡善。一種莫名的惆悵又滋生出來，我把它丟在了海邊……

牽 掛

少年時到田野去放風(fēng)箏，我手中的線牽著風(fēng)箏在空中飛著，我隨著風(fēng)箏跑啊跑。忽然，這風(fēng)箏掙脫了我手中的線，無牽無掛地飛走了，我站在地上望著遠去的風(fēng)箏，心中一種失落感，目光一直盯著風(fēng)箏，直到它飛得無影無蹤。我沮喪地拿著線板，后面拖著長長的線，我無心把線收回，因為那是一份牽掛。從這時起，我幼小的心靈第一次品嘗到了牽掛的滋味。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捧著我童年夢的小鄉(xiāng)村，到千里之外，這時心中又一次感受到了牽掛。牽掛冬天的農(nóng)田是否還像黑白相間的大風(fēng)琴；牽掛那些小伙伴是否還玩泥蛋，弄得滿手是泥……想到故鄉(xiāng)，心里空落落的?，F(xiàn)在想來，那是一種牽掛，只是年少不知。

自己成了家，離開父母，常常牽掛父母在做什么。這牽掛又變成了濃濃的親情。那年愛人去給單位購摩托車，在家等候的我，接到了愛人的來信說：“你保佑我能安全到家，因為這摩托車不知車站能否給發(fā)……”言外之意是，如果不給發(fā)，他就要騎著摩托車回來，遙遠的路上，他一個人所要面臨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這份牽掛就在這一刻深深地系在心里，直到他回家。等一雙兒女長大了都在外地讀書，心的弦又被兒女牽掛著，這份牽掛有時是食寢不安，只盼著電話的那端說：“媽媽，我很好，不用惦念?！边@時的心才能安穩(wěn)。

一次兒子在電話里說：“媽，您聽過費玉清演唱的新歌《千里之外》嗎？”我說：“媽是落后派，沒聽過?！边@時兒子在話筒那邊給我唱著：“送你送到千里之外……”我在這邊聽著，眼淚不由地流了出來。后來兒子說：“媽，您自己多注意身體……”女兒在電話中常對我說：“媽，天冷路滑，下班早點回家……”這是兒女對我的牽掛。

其實牽掛也是一種幸福。人一旦沒有牽掛，也就等于生活中缺少了許多樂趣，例如甜蜜或苦澀。牽掛有時是一種慈愛，有時是一種柔情，有時是一種責(zé)任，有時是一種奉獻。牽掛有時是冷言冷語，但那是因為心里著急。

對年邁父母的牽掛，像一根牽牛花的藤，一直想伸向父母的肩頭，想為父母揉揉多年來一直為兒女扛著風(fēng)雨而歷盡滄桑的身子骨?；蜃屵@根藤化成父母手中的一根拐杖，即使不能在身邊攙扶，一份牽掛也足以將那顆被兒女掏空的心填滿。對愛人的牽掛，心中像開滿了玫瑰，既芬芳又溫馨，滿身被這花香浸染得如在愛情的宮殿。還像手中捧著一枚紅豆果，滋生的情感像一杯濃烈的酒，越品味道越濃，醉到心里。對孩子的牽掛，像心中系著一根弦，孩子離得越遠，這根弦拉得就越緊，讓目光一直向著那個方向不停地遙望。對朋友的牽掛，像一朵淡淡的云，或為之遮擋陽光，或為之化成細雨，或為之變成霧，或為之變成一片片如雪花般的信箋……endprint

因為心中有了牽掛，一個人的時候，才不覺孤單。那些牽掛化成絲絲縷縷的線，被縫在心上，每一根線都是一份難以割舍的情，綴在心上；每一根線都是一支心曲，不同的曲調(diào)，讓你的心里有著苦辣酸甜的味道。生活被這些牽掛充盈著，才富有詩意，富有了離愁，富有關(guān)愛，富有了一段相思的美麗。

因為心中有了牽掛，常把我的心扯得很遠。

而今，我的心被分成兩份，一份給女兒，一份給兒子。用手牽著兒女的小手時，心里放松，因為他們就在我的視線中。用心牽掛，心里總有一根放不下的弦，在我與孩子之間繃得很緊。還有親情、友情……那雙目光、那個微笑，都是我牽掛這根弦上的音符，在這根弦上跳動。

牽掛別人是幸福，被人牽掛更溫暖。

這時，我的眼前，仿佛閃現(xiàn)出年少時那個斷了風(fēng)箏的線，依然拖在我身后，讓我牽掛……

大山的情感

走進冬天，當(dāng)目光駐足在冬天的大山，大山就像一幅版畫，在我舉目間閃現(xiàn)。

冬天的大山如一位壯漢，那裸露的肌膚有著筋脈凸起的骨骼。冬天的大山，沒有一點裝飾，以坦蕩的情懷，承載著嚴(yán)冬的壓抑。冬天的大山又像一位老人，走過青春年華，越過人生不惑，青絲被歲月染成了白發(fā)，用手捋著胡須，站在北國的雪野上遠望，不知是對眼前景色有些惆悵，還是對曾經(jīng)的往事眷戀神往……

冬天的大山啊，你是那樣沉靜，我站在你身邊，想伏在你肩頭，給你冰冷的心一點溫暖，給你寂寞的情懷一份快樂，可我微薄的螢火又怎能把你沉默已久的心海點燃，我無力的雙手又怎能扶起你沉重的心事。冬天的大山啊，我只知道你在忍受風(fēng)的撕咬，寒的侵襲，但堅強的你依然挺立。那些堅強的樹木，是你手中舉起的不倒的旗幟，那飛舞的雪花，是環(huán)繞你的一支支純情的蝴蝶。在你這冬天的大山里，偶有一些耐寒的小鳥飛落枝頭，才讓枝頭搖曳，讓大山的心事抖落。那枝頭干枯的果實，終于落在地上，讓小鳥銜起，把種子帶到一片陌生的土地，到那里去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讓生命重新延續(xù)。在冬天的大山里，時而有松鼠穿過，這如同大山心海飛出的五線譜，為冬天的大山增添了新曲。

在這冬天的大山里，只要我們細心地尋找，會看到那映雪的紅豆，她仍掛在嬌小的枝頭，那羞澀的小臉還放著紅暈，那誘人的紅唇還在顫動。面對這雪中的紅豆，這時誰還能無動于衷，誰還能不把她捧在掌上，放在心里？大山說：采下這枚北國紅豆吧，她在風(fēng)吹雨打中成熟，在冰雪的嚴(yán)寒中煉就了堅強的個性，在無悔的追求中，更加執(zhí)著堅定。冬天里，寒冷中，捧著這枚紅豆，便感覺這冬天不再寒冷，有滿腔的熱血在沸騰。

冬天的大山啊，你沒有春的溫柔，沒有夏的熱烈，沒有秋的多彩，然而，誰能理解你沉默的情懷，誰能讀懂你蘊含在內(nèi)心里那火一樣的熱情？你冰冷容顏的后面，那是怎樣一顆純潔的心靈？在寒冷的季節(jié)，你又是以怎樣堅強的個性走過這殘酷的冬季？你的浪漫情懷，已被呼嘯的北風(fēng)撕得粉碎，你歡樂的笑容里，有悲傷的淚水凝在眼角，你的淚眼盼著春光的閃現(xiàn)。

你這冬天的大山啊，你可曾記得，在你這曾經(jīng)的雪野里，留下多少建設(shè)者的足跡，在你這沉默的情懷里，燃起多少火熱的激情；在你這冰冷的視線中，又有多少人把青春的熱血灑落。在風(fēng)兒撥弄的琴弦中，又彈奏出大山的建設(shè)者們多少動人心扉的曲目……

你這冬天的大山啊，我想用心中熊熊的火焰，把你溫暖，溶化你心海的冰川。讓你在冷漠中奮起，在沉寂中激昂，讓你的骨骼奏響大森林的樂章，讓你的枝條揮動起愛的臂膀，去擁抱春天那縷和煦的陽光。

枯葉魂

三月的大興安嶺依然是寒氣逼人，山野里潔白一片。這時，看到有一片枯葉坐在潔白的雪地上，這片枯葉如同雪中的一朵殘蓮，葉脈依然支撐著傲骨。也許在它的追求中渴求的就是這種淡泊、靜靜守候的意境。此時，只有這枚枯葉，從雪的覆蓋中脫穎而出，是它火熱的情把周身的雪融化，還是這雙純潔的手只想把它捧在掌心，擎起它飄落后不屈的魂魄？領(lǐng)悟它歷盡滄桑后的飄零和不畏困境的不屈個性？還是真正解讀它殘缺的美？

望著這枚枯葉，我的心很痛，因為它如殘年的老人在冰雪中萎縮成的一尊雕塑，如曾經(jīng)豐滿的血肉已在寒秋的漂泊中消失逸盡，只有清晰的脈絡(luò)依然支撐一份裸露的美、倔犟的美、殘缺的美。

我知道，這片葉子也曾有它生機勃勃的綠色，也曾在枝干上張揚自己的美麗，也曾用心托起一滴水珠，然后折射太陽的光芒，也曾捧著心愛的花朵成為最驕傲的襯托，也曾在花落后守候那青澀的果實，如同父親呵護自己的孩子，直至這果實逐漸成熟。當(dāng)豐碩的果實墜彎了枝頭，這時的葉子，已耗盡了一生的能量，無力的雙手，再也扯不住枝干，就這樣它被風(fēng)無情地卷走。告別了依附的枝干，告別了它心愛的果實，飄到哪兒哪就是它的歸宿。這一季的綠，是多么的短暫啊。從春的萌發(fā)，到夏的蓬勃，再到秋的枯黃，在這里只有百日燦爛的生命，走完了一世的情緣，因為明年的枝頭又長出一片片新的葉子。

如今在我的書中還夾著去年我在山林中揀來的一枚葉子，它干枯地躺在書里，如書里珍藏了整個秋天，如珍藏了一個生命輪回的演繹，如珍藏了一種精神在思緒里飛翔的羽翼，如珍藏了在秋雨中遠去的身影和無奈的淚滴……我把它當(dāng)成一位朋友，我仿佛看到它曾經(jīng)蓬勃的生命，曾經(jīng)風(fēng)歷雨的腳步……但今天，它蒼老的容顏似沉醉的老人，靜靜地躺在這里，回味著一生的經(jīng)歷。

枯葉，我知道在你飄落時，心中還有一顆燃燒的火焰，還有一份熱烈的情懷，致使在我看到你時，你已把周圍的冰雪融化，你如一朵蓮，守著一份禪意，苦苦地守候心中的這份圣地，不能再度張揚，那么就在這里靜靜地守候，直到將自己的軀干完全融入泥土，把自己的精神化作一縷驚魂，來激勵人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