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老屋和牛

吳題

我半歲回奶奶家，在奶奶家長到五歲。

奶奶家有個老屋，好老好老。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家的老屋是用木頭做的，地板是天然的石頭，堂屋和天井中間還有一條水溝，里面長滿了雜草。老屋雖老，但很結(jié)實，現(xiàn)在還屹立在萋萋荒草里，只是不再是我的天堂，而是小動物們的天下。

家里包括我在的堂兄妹有四個，奶奶最疼我。

我還只一兩歲時，需要人管著，奶奶又要干活，就把我捆在背上。等我大一些了，就跟著哥哥姐姐到處跑啊跑，從這家跑到那家。

那時，我們的樂趣很多。記憶最深的，就是到“嬌嬌姑姑”家玩。嬌嬌姑姑家離我們家不遠(yuǎn)，我們總愛去她家玩。那時候她家有一個吊床，綠色的網(wǎng)，可以躺著上面蕩。我們就天天跑到她家去，爭著搶著蕩。嬌嬌姑姑的房間對我們也有很大吸引力，紙編的筆筒、沙漏、彈珠……都能勾起我們的好奇。有時候我們可以在她家玩上一整天，奶奶叫都叫不回。

可是現(xiàn)在過年回奶奶家，即使妹妹纏著我去，我也不想去了。怎么了呢？

那時老屋的春節(jié)，是最美好的春節(jié)。媽媽過年回來，總會帶回?zé)熁▉硗?。我們都希望天快快黑，這樣我們就可以放“沖天炮”了。鞭炮沖上云霄時的響聲，讓我們驚嘆歡呼。

老屋里有一頭牛，與我同歲。媽媽說，我三個月時回奶奶家，剛好趕上牛兒出生：“你正缺奶水喝，你那憨貨姑姑說，果果有新鮮牛奶喝啦！真是笑死人！”那是一頭母牛，我還在地上爬的時候就生小牛了，然后每年都生，爺爺奶奶很寶貝它，夏天想盡辦法給它趕蚊子。這頭牛最讓我喜歡的就是它的眼睛，好大好大，好亮好亮，睫毛也很長。我常想要是我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就好了。

奶奶每天都要給牛煮臊水，下午要放牛出去吃草，我就跟著去。放牛的時光，是很有趣的，大多在田邊，田里有很多小青蛙。我就找青蛙玩，發(fā)現(xiàn)了就跟著青蛙跑，趴在地上抓，可總是失敗，有時還要啃一嘴泥。我就郁悶地去找奶奶：“奶奶，我怎么總是抓不到?。俊蹦棠绦ξ遥骸按泪?，奶奶幫你抓。”奶奶就“哎喲”一聲起身，找到目標(biāo)，猛地用手一撲，就抓住了?！澳棠蹋阍趺催@么厲害??！”我都看呆了。奶奶用一根稻草把青蛙腿綁了起來，給我拿著，我就小心翼翼地拿著，饒有興趣地觀察它，能看一個下午。

夏天，蚊子多，牛的肚子上就叮滿了蚊子，我和奶奶就用手去拍。拍完之后還用鼻子嗅嗅手，一股臭臭的味道。

夏天熱，我和奶奶就睡在地上?！昂脽岚?！”我說。“就是，奶奶幫你扇風(fēng)哈?！蹦棠棠贸銎焉?，慢慢地扇，我在清風(fēng)中香香地睡著了……

夏天是奶奶最忙的時候。既要收割，又要插秧，爺爺奶奶就一天到晚在外面。通常奶奶早上五點多就起來，和爺爺帶上扁擔(dān)、竹籃、一大瓶類似可樂的東西（有時是糖水）就出門了，要等到晚上八點多才能回來。有時我在家太無聊了，就跑去田里找奶奶。

“奶奶！”我邊跑邊喊。“果崽，你怎么來咯啦，好熱的。”奶奶停下手中的活兒，站起來喊?！皼]那么熱！”我喘粗氣。奶奶笑，又開始插秧。我在田埂上坐著，在田里抓泥巴玩。看著奶奶插秧，我也好想插，田里又有水又有泥巴，又涼快又好玩?！澳棠蹋乙蚕氩??！蔽覍δ棠陶f。“蠢崽，不插，好苦的。”我奇怪，這有什么苦的？直到長大，我才明白。

有一段時間是割谷子的，我也跟著去。那地方離家比較遠(yuǎn)，走之前奶奶問我：“蠻熱的，你不怕？”“不怕！”我毫不猶豫地說?！昂俸?，我們果崽……”奶奶總是這么說。

到了田里，奶奶開始割了。我也拿了一把鐮刀幫奶奶割?！皠e割到手！”奶奶提醒我?！皻W嘞！”我自信地應(yīng)著?？墒菦]過多久，我就割到手了。想到剛剛說的話，我沒跟奶奶說，繼續(xù)割。我很奇怪——為什么爺爺奶奶們得這么快，刷刷刷就割下來了，我怎么還要磨這么久呀？我去問爺爺?！肮銈冊趺锤畹媚敲纯?？”“有方法的吧?！睜敔敾卮?。我觀察爺爺?shù)膭幼?，模仿了一下，嘿，還真快了不少！我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成就感。

回到家，奶奶又要曬谷子。我也要去?！靶U癢的！”我還是去了。把谷子倒在地上，用類似豬八戒的武器的東西攤開，好像挺簡單?？墒沁^了一會兒，我就發(fā)癢了。把腳沖了好幾次，還是癢。早知道就聽奶奶的話好了，我想。

老屋實在太老了。不知是在幾歲的時候，我們家要建新房子了。爺爺每天都去干活，每到中午，奶奶就叫我們?nèi)バ路拷袪敔敾貋沓燥?。“公公，回去吃飯啦！”我們在下面大喊?！班蓿銈兿然匕?！”爺爺在上面?yīng)著，我們就屁顛屁顛地跑回老屋去。

記不得過了多久，我們搬進(jìn)新屋去了。但仍常跑去老屋玩，嬌嬌姑姑那兒也和原來一樣，幾乎每天都去。牛，現(xiàn)在是老牛了，也一起搬去了新屋。

新屋挺大，有了單獨的廁所，有了牛欄、雞欄，有了新電視、新衣柜、新床，老屋的東西也大都留著。新屋前面有一小塊空地，砌著一面矮墻，墻下是雞鴨的地盤。再上面有一條小河，水很干凈，夏天我最盼望的便是去那兒洗澡。

爺爺奶奶一如既往地干活，我一如既往地跟著奶奶。

2009年開學(xué)前，媽媽回來了。這次她是要接我走，去城里上學(xué)。我很慌張。我?guī)缀鯊膩頉]有離開過奶奶，離開過老屋與那頭老牛?？晌也坏貌浑x開了。即使再舍不得，再難過，我終究要走。

我長大了，奶奶老了。老屋老了。老牛，也老了。昔日強(qiáng)壯的爺爺現(xiàn)在已不能干重活，奶奶的頭發(fā)已花白。12歲的牛，很老了。老屋也會被拆吧。海子說，我們最終都要遠(yuǎn)行，最終都要與稚嫩的自己告別。告別是通向成長的苦行之路?，F(xiàn)在，我離開奶奶已不會哭了。不是不難過，而是我知道，我必須學(xué)會告別。

對待告別的最好態(tài)度就是，好好告別。

鄉(xiāng)村的真情與自然

這篇作文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濃濃的生活氣息。和奶奶在鄉(xiāng)下生活的一幕幕場景，都描寫得樸素、真實、自然。自己家養(yǎng)的牛，去田地里割稻，在院子里曬谷，這些在過去農(nóng)村里司空見慣的景象在今日大多數(shù)孩子們眼中卻已是非常陌生。這種田園的風(fēng)情、鄉(xiāng)村的味道，氤氳在整篇文章中，讓人忘卻了所有城市的喧囂。奶奶、老屋和牛，作者選用了三個支點構(gòu)建起了他對于故鄉(xiāng)的深情與回憶。三個點互相交織，彼此襯托，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篇既情真意切又充滿了鄉(xiāng)村味道的優(yōu)秀作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