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坂河谷多聲部

王誠林

達坂城歌香撩人，風(fēng)以迷人身姿列隊谷口。潛意識里，河谷十分寂靜。

我錯了，錯在持陳腐老舊思維，觸想象發(fā)力。

先是聽覺出了問題。

雄渾壯闊的天山地心力告訴說，聽不見或無視谷中白楊林、小花、小草，及河谷中卵石等靈性物們的說話聲，便以為它們不懂語言，和沒有思想情感是錯的！

河谷中的靈性物，包括牛羊們?nèi)加凶约旱恼Z言，且相當(dāng)豐富。白楊林的語言與卵石們的語言略有不同，小草、小花們說話時會露出些許躲閃般的慌亂與羞澀！只有流水嘻嘻哈哈，笑聲朗朗。

那時，水流拽了白楊樹一把，隨即又想拽扯陽光尾巴。更多的水流在撫摸卵石。卵石們被摸得渾身騷癢難受，忍俊不住釋放出串串銀鈴般笑聲。水流撒野一般蹦蹦跳跳，放縱的笑聲隆重地感染著靈性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水流吆喝著，全力向前，無論前方任何障礙物施展威風(fēng)全不在話下。

開闊地帶，卵石們正團聚在長者身前，專注長者說話。長者興之所至，吐沫星濺人一身。水流見狀不滿，心想，老家伙衛(wèi)生意識太差，必須給些教訓(xùn)。

于是，水流們一擁而上，推搡老者。

老者拉長臉說，我都這把年紀(jì)了，你們想干嘛呢？

玩玩你，你衛(wèi)生意識太差，不可以嗎？

……

兩枚卵石正在吵架，一枚外號稱渾小子的哭了。此事分明是它不對，它先沖撞人家，人家沒事，自己的牙被撞掉一顆。

卵石哥哥問，為何哭泣？渾小子擒著滿臉荒唐淚指控說，它打我，哥哥為我主持公道！

水流見狀哈哈大笑，隨手扇了渾小子一記耳光。水流痛恨污告者，以示懲戒。

渾小子被扇得暈頭暈?zāi)X，呆呆地看了水流半天說，懶得和你一般見識！

河谷中更多的卵石們，有的昂首挺胸，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佇立張望，有的竊竊私語。有位蓬頭垢面者，朝一枚嬌小玲瓏卵石姑娘直丟媚眼，卵石姑娘懶得理它。于是，蓬頭垢面者拽住一個善于搬弄是非的，謀劃如何潑人臟水。兩個家伙所犯錯誤毫無技巧可言，被一身正氣的白楊樹逮個正著，當(dāng)場予以戳穿。

更多鬼靈精怪的卵石們被水流逗得哈哈大笑，一枚頑皮的卵石，正在捉弄白楊樹根；還有幾枚，借水流之力，朝一棵正在打瞌睡的白楊樹發(fā)力撞去。

白楊樹從夢中驚醒問，卵石小子，我礙你事了？

卵石說，你弄痛我啦！

河畔，一棵小草正在發(fā)呆，它的與世無爭個性，讓一棵刺樹感覺有機可乘，刺樹想，何不給它來上一下？小草及時注意到刺樹的詭計，急忙閃避。然而，手臂還是被利刺扎傷，血流不止。該情景驚詫了許多靈性們，它們齊聲譴責(zé)利刺欺負(fù)弱小。

幾頭害羞的牛，悠閑地吃著草兒，仿佛草葉上有蜜汁。

突然間，牛歌唱起來。牛歌唱芳草蜜汁，并將其譜寫成曲，廣為傳唱。

牛一亮嗓，羊也唱了起來。牛的嗓音低沉渾厚，羊的聲調(diào)輕靈飄逸，仿佛天籟之音，一曲未了，一曲復(fù)至。河谷中的靈性們都豎起了耳朵。它們愛聽這音樂，感覺很享受，仿佛歲月結(jié)出的花朵，芳香四溢。

過了一會，一頭牛母突然間尖聲哞叫，一牛哞叫，另一頭牛母也哞哞地跟著叫喚。因為它們的兒子不見了，母子連心，牛母的尋子聲，很是焦急。其實牛母只是虛驚一場，它們的兒子，躲藏在不遠(yuǎn)處的老牛身后，小牛剛才想和母親說話，母親只顧吃草，無暇答理它，小牛生氣，便藏匿起來。

牛母呼喚兒子時，小牛一愣神把一枚石子吃進嘴里，咬崩半顆牙齒，小牛跑到母親身邊哭訴，就你，就你！

卵石們笑了，植物們也笑了，牛母撫摸一把兒子的腮幫，轉(zhuǎn)身頂了身旁的卵石一角說，我已給你報仇了……

河谷的另一處，佇立著許多白楊樹，白楊樹們喜好這樣的聚會。白楊林性溫順，挺拔，氣宇不凡，是這片土地的忠誠衛(wèi)士！

一棵年愈五百壽齡的白楊樹和一尊十萬年前來到此處安身立命的石頭說話。石頭閱歷豐富，山河變遷，戰(zhàn)火硝煙，什么都聽聞過。要命的是，日月星辰有何緋聞，也被其敏銳的嗅覺如數(shù)收入囊中；滿臉皺紋的白楊樹閱歷雖不及石頭，可酸甜苦辣的日子，倒也如數(shù)家珍。

兩位的說話柔聲細(xì)語，仿佛密友，又或像戀人，它們的說話時間仿佛用去一個世紀(jì)。

佇立樹梢的風(fēng)疲倦了，心想，還不逃之夭夭，更待何時？

又有一棵小草在哭泣，草姐姐在一旁安慰，小草哭的更傷心，剛離去的風(fēng)急忙趕回問原故。小草滿臉淚水說，利刺又欺負(fù)我！

風(fēng)怒責(zé)利刺，你還累教不改啦？

不敢，不敢！

再敢我們可不客氣了！

我改正，改正行嗎？

更搞笑的是一棵紅柳，紅柳害羞，戀愛時它害羞，別人問它話時她害羞，此刻，更是一番嬌羞容貌。這是風(fēng)在使壞，風(fēng)將一顆一直暗戀紅柳者使勁推入紅柳懷中，即刻引發(fā)河谷靈性們的陣陣?yán)市β暋?/p>

害羞的紅柳頭更低了。

一位棉農(nóng)在田里勞作，幾朵小花坐下休閑，偷懶的人家躲藏在樹蔭下納涼。棉農(nóng)身子成弓形狀，心已植進棉地里。野草毫無道德秩序可講，瘋狂地?fù)屖趁藁▊兊乃蒺B(yǎng)料。這種行為在棉農(nóng)看來，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棉農(nóng)被點燃的憤怒，對野草下手時，無絲毫情面可言。

一位放牧老人，蹲在坡地上唱歌，聽不清唱些什么，大約他放牧的不是牛羊，而是歌聲。老人的歌聲，滄桑，悠遠(yuǎn)。靈性們?yōu)榇烁袆?，更感動的是河谷的心?/p>

河谷的心被唱亮了，牛羊的心也唱亮了。

老人僅微笑了一下，這樣的情景他早已司空見慣，不會再激動。他想，等到自己更老時，兒子如何把他的歌傳承下去。

率真多情的白楊樹，一生都在感動，無論歲月流痕在它們身上寫下怎樣的文字，均無怨無悔。它們感恩生養(yǎng)它們的土地，感恩河谷賜給它們快樂的日子，感恩子孫遺傳了它們的優(yōu)良基因。還有和眾多的朋友共同消磨時光，日子過得滋滋潤潤。

令人震驚的是，一棵因為年紀(jì)原因倒下的白楊樹，身子橫亙在河谷上，許多圍在身旁的樹木以及小花小草，眼里飽含淚水，默默地為死去的英靈祈禱。這何其像我們?nèi)祟?，誰說河谷里的靈性們不懂語言和感情？

一對到此漫步的南方情侶，她們驚詫這里的風(fēng)是透明的，山光水色全是透明的，最可愛的是穿越林中的那一束束陽光，陽光頑皮可愛，似可捕捉，這對浪漫情侶突發(fā)奇想地來一次采擷光束比賽，然后上達坂城舉行一場婚禮晚會。不一會，她們的背包里，已被光束塞滿。既而，她們又突發(fā)奇想，看誰能把光束種進地里，讓其生根發(fā)芽……

此舉讓河谷里的靈性們幾乎笑瘋……

有人送來了著名的新疆特產(chǎn)——香蠶豆，那豆被炒得香味四溢，白楊樹自忖肺腑力強盛，沒想到被豆香嗆得臉紅心跳。水流想，我還不信了，隨即想抓一把香豆，也被嗆住了。

除了蠶豆，還有炒香了的葵瓜子、花生們，它們的香味，混合林子里的樹香，水香，石頭香，以及泥土的芳香，一時間，河谷世界被香味彌漫了。

河水靜靜地流，天藍得透腑，水天一色，難以分清哪是天，哪是水。

純凈得令人惱火的白云，溫柔地?fù)崦稚椒?。山峰雄渾凝重，向地平線延伸而去。我的視線被引向云端深處，那里高聳著天山之魂——博格達峰。博格達峰終年皚皚白雪，一點點地融化成溪，滋潤滿川滿谷風(fēng)景，博格達峰不覺累，不覺不堪重負(fù)，反覺十分享受！

這是博格達的價值觀，平等，博愛，一生都在奉獻！每年，每月，每日，每時，溶化自身，滋潤大地欣欣向榮。

沙卵石們瘋累了，花草們也瘋累了，唯有老成持重的白楊樹依舊精力旺盛，它們知道怎樣保存實力，因晚上還有重任在肩，它們要數(shù)星星，和月亮說話。白楊樹和月亮說話時，河谷才安靜下來。

那時，進入夢鄉(xiāng)的靈性們，內(nèi)心并不安靜，它們感覺夢在月光里不斷地像小草一樣成長。

滿目秀色，萬物爭榮，被感動的不僅僅是心靈，連骨胳和肌肉全都興奮得呱呱叫喚。然而，自然的腳步不會停留，一個季節(jié)對另一個季節(jié)的渴望與呼喚，就像小牛呼喚母乳，夏天很快過去，秋天到來時，整條河谷乃至整個天山世界將被織染成金色。這樣的時段也不會延續(xù)太久，轉(zhuǎn)眼間，苦寒時節(jié)到了，整個世界皚皚白雪一片。雪的降臨，預(yù)示著所有的靈性們都將休養(yǎng)生息，等待另一美妙時刻——春天的到來。

你想尋幽探秘，可上河谷來；你想舒展筋骨，可上河谷來；你欲尋求熱鬧，更需上河谷來。

萬物皆靈性，自然真性情。達坂河谷太多鮮奇與感動。自然的心被照亮了，人心也照亮了，這是自然之功，而非人類。自然的腳步遠(yuǎn)比人類長，人與自然和睦依存，而非高高在上的主宰。

我慶幸新疆之旅，讓緊繃的神經(jīng)放了一次長假；樂不可支的是，我的皺折巴巴的思維被河谷靈性們激活與彩繪了。

我醉了，何許因此長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