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花
宿舍熱得像個火爐。母親捎來的“鍋盔”已發(fā)霉,長了很多的綠毛,我小心翼翼地剝掉綠毛,大口大口吃著,我讓室友們吃,誰都不吃,怕吃了“鍋盔”,我就有一頓要挨餓。稍放兩天,饃饃放外面干了,被宿舍里面煤油煙味侵透了,急匆匆吃點開水泡饃的早飯去上課,走讀生都會說我身上有一股煤油味。我同桌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嬉鬧時給我說,我呼出來的氣里都是煤油味……
今晨我又做了一場二十年前的趕考夢。夢里的趕考,在那時的現(xiàn)實里也沒有這樣的心悸過。夢里,我總是在匆忙中行走,匆忙中尋找趕考的考場,尋找座位,誰都有試卷可我沒有、或者洋洋灑灑的寫了很多,結束鈴聲響了,卻主題還沒寫完、寂靜的考場里我不知道在干嘛,啥也沒寫走出校門看到稽首期盼的母親在等待……
夢醒了,夢中的心悸從不假思索的向我襲來,我那顆心還在奔跑的路上,奔跑在趕考的日子里。夢讓我焦慮一陣子,感到很累,但這個畫面確實躺在我記憶里二十多年了。1991年的秋天,我步入了離縣城37公里的高中,高中沒有清真食堂,當時陪我去上學的最重要的家當,就是一煤油爐子,它會保障我上學期間的三餐。我上學時,只有母親支持,父親在猶豫中,我時常能聽到父母的爭吵,父親不讓我上高中,是有原因的,我這小山村的回族女孩和我同歲的幾乎都不上學了,都在待嫁中,父親同意時他可能想到我吃不了苦會放棄學業(yè)的,在家留長辮子的姑娘梳頭還要大哭一場的,不會用煤油爐來料理自己一日三餐,會知難而退的,但這些我都克服了,讓父親驚嘆不已。
我有時候懼怕回家,回家讓自己在父母的疼愛里放棄堅持,也怕不經意中父母聽信媒妁之言,冷不丁就把我給嫁了,父親不愿意去清真寺,父親本性比較柔弱,很善良很和藹,總是樂呵呵的,不愿意聽別人給說,也口吐言短說不了別人,總是為我是全村回族年齡最大的女孩羞愧,也和母親一樣承受著穆斯林規(guī)矩中的閑言碎語。
高中我經歷了和我大多數同學一樣的經歷,也有不一樣的經歷,我謹守一位穆斯林的女孩所要謹守的規(guī)矩,本分中從不掩飾青春期的靈動,在一字不識的母親鼓勵下,為自己生命的高度奔跑,在攀巖,在陡峭的山巖攀爬,這種攀爬是為自己看不見的前程。我問過同學們和朋友們,是否和我一樣的做夢,都說做,也做過很多次。
為了驅趕這份焦慮和擔憂,我總是用雷抒雁的一首詩《聽命于時間》來告慰自己:
浮名、金錢、職權
不管怎樣得來,都得留給時間
煩惱歡樂憂傷
不管屬于誰只占生命的一段
……
誰想帶走靈魂以外的東西
卻休想跨過時間的門檻
安慰自己,曾經都奔赴過千軍萬馬的獨木橋,還有啥過不去的,夢畢竟是夢,積極與消極并從的時候,我畢業(yè)回鄉(xiāng)了,真正面臨了體制改革,沒上崗就失業(yè)了,那份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的精氣神成了落湯雞,有時候總感覺受了那樣的苦,奔過獨木橋,可命運也沒有多大的改變,也對不起母親每個星期捎來的鍋盔,也對不起自己合著發(fā)霉長了綠毛的饃饃一同咽下的時光,面對逆境襲來,我消沉,傻傻的等待機遇降臨,一天躲在書里,不和父母說一句話,拿一本書三遍五次的看,那時我?guī)缀醢雅f書攤上買的幾本書能背下來,選擇閱讀是在驅趕那時的苦悶、困惑和焦慮。沉淪了一段時間,父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天突然問我?“你談對象了沒?分配政策下來自然會解決工作的,也不是你一個人,談了對象盡快作出決定,沒談我會主張的,這幾天有人問起了你,先結婚吧,結婚了在找工作”!我知道父親一直遵循一位穆斯林父親的規(guī)矩,為我“卸該熱丹”糾結著,從沒考慮過我的工作我的夢想。當時我也沒有理由反駁父親,我沉默了,我的沉默讓父親沉重的渡步,看不明白我在作啥樣的決定。
“我這樣嫁了,我讀書干什么”這樣的疑問擊穿了我腦殼,夢里夢外我都在并命的奔逃,苦悶之極,我跑到郵電所給大姐打電話求救訴苦,我大姐幫母親帶我們幾個弟妹,目不識丁,聽我訴苦后安慰我“海拜,金盆爛了金子在,你有文化的人,去那里找不到工作啊,我支持你,你去西寧打工,阿達跟前我說!”大姐的斬釘截鐵讓我如夢初醒
是啊,我是學了財務的,有會計證,我不能就這樣嫁人,我懷揣著自己的夢想,在大姐的支持下去了西寧,我一天奔波在西寧的大街小巷,通過努力我拿到了駕照,在自己的努力下自考實現(xiàn)了學習漢語言文學的夢,也在那時收獲了一份愛情,遇到了心儀的愛人,也讓我的虛榮的心靠岸。
那時我真正懂得了“上帝關上一扇門的時候會有一扇窗為你開啟”經典真理,奔跑的方向沒錯,總會找到自己夢的位置。
今晨的趕考夢,盡管還是在焦慮中穿過,盡管我不知道,二十年來趕考的夢為何從不間斷,我常常為趕考的夢焦慮,在忐忑不安中思索,這是不是在鞭策自己,一直為自己的夢奔跑。
注:1.鍋盔,青海方言,饃饃。
2.“卸該熱丹”,阿拉伯語,即責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