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反抗、突破

唐明琪

2013年，美國迪士尼出品的3D動畫《冰雪奇緣》（英文片名Frozen），是迪士尼成立90周年的紀念大片，改編自安徒生童話《白雪皇后》。該片包攬了2013年度金球獎、安妮獎、奧斯卡的最佳動畫長片，主題曲Let It Go斬獲奧斯卡最佳原創(chuàng)歌曲獎，電影原聲帶也在當年位居美國公告牌專輯銷量榜首，該片榮膺當年全球動畫史票房冠軍，亦為影史票房榜第五名。[1]影片講述了在小國阿倫黛爾，有兩位公主——姐姐艾莎和妹妹安娜。姐姐擁有魔法，因為她在加冕日的一個意外，阿倫黛爾被冰天雪地所覆蓋。為了重新找回這個國家的夏天和尋找與姐姐冰釋前嫌的機會，妹妹和山民克里斯托夫以及他的馴鹿搭檔組隊出發(fā)，展開了一段拯救王國與親情的歷險故事。

作為一部極具影響力的影片，該片也成為學界文化研究的熱點。[2]這部作品表達了對自然和女性命運的關注，而自然和女性正好也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關注的兩個焦點。本文嘗試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來分析該影片，嘗試挖掘影片中所運用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要素，通過對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解讀，以便更好地理解其彰顯的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一、 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批評立場

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起源與工業(yè)發(fā)展導致的生態(tài)壞境的破壞和污染息息相關。1962年，蕾切爾·卡遜在她的書[3]中論證了DDT殺蟲劑和其他化學藥劑對自然界食物鏈的破壞，而這些破壞并沒有控制在人們所預期的范圍內(nèi)，當時該書影響了美國聯(lián)邦政府的經(jīng)濟政策。

生態(tài)女性主義是婦女解放運動和生態(tài)運動相結合的產(chǎn)物，是女權運動第三次浪潮中的一個重要流派。一方面它延續(xù)了女性主義的部分理論，強調(diào)為解放女性而奮斗，另一方面它認為必須要解決生態(tài)危機，它是女性主義思想和生態(tài)學相結合的產(chǎn)物。1974年，法國女性主義學者佛朗索瓦·德·埃奧博尼正式提出“生態(tài)女性主義”這一概念，從此，女性主義的領域擴展到生態(tài)女性主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受到的壓迫和自然受到的壓迫有直接的聯(lián)系，女性和自然之間存在認同，通過反對男性中心論和人類中心論，提倡改變?nèi)私y(tǒng)治自然的思想，批評男權的價值觀，謳歌女性的本質(zhì)，反對能夠導致統(tǒng)治、剝削、攻擊性的價值觀，以此構建一個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諧相處的平等社會。[4][5][6]

二、《冰雪奇緣》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

（一）女性與自然的融合

在男權社會里，女性和自然都是受到壓迫的對象。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與自然是相互依存、密切聯(lián)系的，自然與人不是對立存在的，自然與人是有機存在的整體。人在這種自然與人的關系中并不是中心與主宰，而只是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冰雪奇緣》相較之于以前的迪士尼動畫電影，最大的突破是改變了公主與王子“俗套”的故事模式，采用了雙女主角的設定。小國阿倫黛爾的公主姐姐艾莎一出生就有魔法，這種魔法能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堆雪人、溜冰，姐姐艾莎和妹妹安娜經(jīng)常一起玩耍，非常親密。但童年時艾莎的一次失手，給妹妹安娜帶來了生命危險。地精爺爺治好了安娜，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刪除了安娜關于艾莎有魔法的所有回憶，只保留了歡樂的回憶，并且告誡安娜的父母，這種魔法會越來越強大，姐姐艾莎必須要學會掌控力量，恐懼將是她的敵人。國王采取了許多封鎖措施，試圖使艾莎與外界相隔絕，使她的魔法不被外人所知，包括安娜。

正是這一變故，讓兩姐妹的性格塑造顯得南轅北轍。姐姐艾莎由于常年的封閉和獨處形成了內(nèi)向、克制的個性，而妹妹處于自由放養(yǎng)的狀態(tài)，一直活潑好動、純真開朗。兩姐妹中，如果說姐姐是冰一樣的性格，那妹妹就是火一樣的性格。

在電影中，妹妹安娜形象的塑造充分展示了其自然屬性，她雖貴為公主，但是從小無拘無束、活潑好動。影片中多處展現(xiàn)了安娜的自然屬性。比如安娜一直有玩雪人的渴望，玩雪人其實隱喻了女性天性中對自然本能的親近，影片中安娜多次情不自禁地唱著：“你想堆雪人嗎？來吧，我們一起玩吧！”又比如在父母去世后，安娜一直希望姐姐打開城門，在姐姐加冕禮的那天，她一路歌唱著跑出城堡，親近大自然，如同她唱的那樣——“The window is open， sos that door； I didnt know they did that anymore； 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I won't be alone； I cant wait to meet everyone.”（所有的門和窗打開了，我真不知道他們會這么做。我也終于不會，再是一個人了，等不及見到一個人了。）又比如在姐姐出走后，安娜勇敢地騎著馬去北山尋找，雖然她勞累挨凍，但她仍然非常樂觀積極地去解決問題，以及她在雪地里的交易站中遇到了后來她愛上的平民少年，似乎都隱喻著在平和的大自然里，女性更容易獲得自由和愛情。

而艾莎形象的塑造則隱喻了女性從壓抑到解脫的過程。在加冕禮當天艾莎因魔法暴露而出走，在自己制造的漫天飛雪里她放聲高歌Let it Go，歌詞正是她內(nèi)心的寫照：“The snow glows white on the mountain tonight； Not a footprint to be seen； A kingdom of isolation； And it looks like I'm the queen. ”（今晚白雪在山上閃爍，一個腳印沒有，與世隔絕的國土，我就像是一個皇后。）在風雪中，她依次扔掉了手套、披風、王冠，象征艾莎被壓抑已久的個性被解放。

（二）反對父權，反對男性中心主義

父權社會中男性占支配地位，他們擁有權力，女性和自然經(jīng)常被作為附庸生存于男性的價值體系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壓制和脅迫。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判了男權社會對女性和自然的統(tǒng)治，承認不同階級、不同時代、不同種族的多種聲音，把男性和女性在私人、家庭、政治上的關系視為平等，也把人類與非人類的自然視為平等伙伴，而不是控制與統(tǒng)治的關系。

艾莎的成長過程象征著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抑過程。在艾莎誤傷妹妹后，窗外飄著雪，她非常向往，而當她的雙手觸碰在窗臺上時，瞬間凝結成了一層冰，父親國王為她戴上了手套，告訴她戴上手套就可以控制住她的魔法，“隱瞞住，別去想，別顯現(xiàn)出來”（Conceal it， dont feel it， dont let it show.）在這里手套其實是一種隱喻，那就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社會對于女性天性及能力的不接受和壓抑，戴手套影射女性在社會中被強迫著必須適應某種準則。endprint

父母遇到的海難影射家長式的父權制度的消失。艾莎面臨兩種選擇，要么繼續(xù)壓抑本性，要么釋放天性。艾莎在加冕日的這一天，由于妹妹安娜要與僅認識一天的男人結婚使得兩姐妹產(chǎn)生沖突，安娜扯下了艾莎的一只手套，這象征著禁錮在艾莎身上的父權思想開始崩潰。如Let it go里的歌詞唱的那樣：“Couldn't keep it in， heaven knows I've tried； Don't let them in， don't let them see； Be the good girl you always have to be.”（不能再困住我的感情了，只有上天才知道我已努力過；不讓他們走進來，不讓他們看到；做一個好女孩，一直都要這樣。）歌詞“只有上天知道我已努力過”暗示女性甚至會自己努力壓抑自己的天性；“不讓他們走進來，不讓他們看到”暗示女性的能力是令人羞恥和難堪的；而“做一個好女孩”暗示男權社會對女性的桎梏。影片中艾莎使勁地摘下剩下的一只手套，奮力拋向空中，這象征著她主動脫離父權制度的第一步。接著，她解開披風、扔掉王冠、散開頭發(fā)，拋開的王冠象征著父權制度于她也無可奈何了。

而妹妹安娜的愛情則打破了以往迪士尼經(jīng)典的王子和公主愛情故事的套路。以前的套路是英俊帥氣騎著白馬的王子遇到了美麗溫柔的公主，一見鐘情，然后開始幸福的生活。對于女性而言，她們的命運不是自己爭取的，而是要靠男性拯救的，婚姻是她們的歸屬。而《冰雪奇緣》里的王子漢斯，雖然英俊帥氣，但卻是一個大反派。當安娜又一次被艾莎傷害危及性命時，王子不僅沒有真愛的行為，反而露出了卑鄙可恥的廬山真面目。自1937年迪士尼電影《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問世以來，經(jīng)過了幾十年的時代變遷，這一幕意味著男性終于從女性命運的“拯救者”變成了“絆腳石”。這意味著女性終于意識到，長久以來壓制女性解放的不是別人，而是她們身邊的男性，更準確地說，是虛偽的父權社會。

影片最令人激動的情節(jié)是——在姐姐即將被王子的利劍砍下的一瞬間，妹妹安娜犧牲了愛情，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變成了冰雕。雖然有一些影評認為妹妹變成了冰雕后，是姐姐的真愛拯救了安娜，但是筆者認為，真愛（an act of true love）指的更應該是安娜自己救贖自己的行為。這就有著深長的揭示，即女性不需要男性來拯救，她本身就有救贖自己的能力。

（三）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諧相處的平等社會的構建

《冰雪奇緣》的電影特效做得美輪美奐，3D技術使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冰雪世界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影片女主人公艾莎與冰雪的融合隱喻了人與自然和睦共處的思想。本片巧妙設計在于，艾莎的魔法結果好壞與她的情緒好壞呈正相關。比如，在艾莎得知父母的死訊時，空中的雪花靜止不動，像人悲痛至極失神一般；在北山冰宮里，艾莎內(nèi)心激烈的思想斗爭則讓飄舞的雪花失控地轉化成了暴風雪。加冕禮當晚，安娜與妹妹沖突，發(fā)怒之時形成的冰晶錚錚而立，如同鋒利的寶劍，此時冰雪就是她的武器。同樣在當晚，艾莎在庭院里不小心碰觸到了噴泉，冰凍的噴泉恐怖而猙獰，如同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片尾艾莎也同樣將噴泉凍住，卻因為心情好轉塑出了優(yōu)美如鳥類羽翼的美麗造型。

由此可見，艾莎的魔法并不是邪惡的力量，而只是一種魔法。魔法所造成的結果，根本上說取決于眾人對艾莎及其魔法的看法。因此，這里隱喻女性的力量可以很強大，但不邪惡。女性的力量應該被正確地看待。冰雪和艾莎互為影響，緊密聯(lián)系，一方會因為對方的變化而產(chǎn)生相應的反饋，在某種程度上暗寓天人合一，巧妙地印證了人與自然和諧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影片在這一刻，提出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訴求，意味著環(huán)境與女性同呼吸、共命運、和諧共處，女性和自然不再受到壓迫、剝削、統(tǒng)治，女性與自然都得到了解放。

影片出彩的另一個地方是非人類角色出色的塑造。一個是艾莎用魔法創(chuàng)造的小雪人雪寶；另一個是男配角克里斯托夫的馴鹿斯文。它倆與主人公心靈相通，暗示人類與萬物，人類與自然是平等和諧共生共榮的關系，這種觀點也體現(xiàn)在一些學者的研究成果中。[7]

結語

《冰雪奇緣》成功地構建了一個魔法世界，塑造了鮮活生動的一系列角色，完整地講述了一個主題明確、感人至深的故事，是迪士尼公主故事中的另類。本片闡述了人與自然之間的新型關系，通過動畫電影這一通俗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將深刻的人文思想傳播給觀眾，解構了男性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展現(xiàn)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訴求，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共生共榮的生態(tài)訴求。

參考文獻：

[1]百度百科.冰雪奇緣[EB/OL].（2017-01-06）[2017-07-02]http：//baike.baidu.com/link？url=gsQd_Qhki1rpUAbKBFG7V_n7Lj0Y6_Ye11DCYY-whpOH41iC5-_VjUR-PvdozLMAY7sohenPrB0DwuSocJQbmsLyAksskbV_sIZ2ptGqc5HxCnKy201i7oY8hM32MGGz.

[2]王曉彤.王璁.從《冰雪奇緣》看迪斯尼公主題材動畫片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J].電影評介，2014（3）：39-41.

[3]蕾切爾·卡遜.寂靜的春天[M].呂瑞蘭，李長生，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4]曹南燕，劉兵.生態(tài)女性主義及其意義[J].哲學研究，1996（5）：54-60.

[5]陳偉華.人與自然關系的新視角——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自然觀[J].科學技術與辯證法，2004（5）：33-34.

[6]吳琳.西方生態(tài)女性主義探源[J].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6）：142-146.

[7]程虹.地域之鄉(xiāng)與心靈之鄉(xiāng)的聯(lián)姻——論自然文學中的心景[J].外國文學，2014（4）：28-3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