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晚安

程中學

（一）

郭子濤與妻子丁麗結(jié)婚十余載，日子在人間煙火的熏陶下變得平淡無奇、波瀾不驚，鍋碗瓢盆的碰撞甚至讓人產(chǎn)生了厭煩的感覺，卻又無可奈何。盡管，郭子濤和妻子并沒有大吵大鬧過，但也有著天天相見卻無視彼此存在的不屑與疏離。

就在那晚，丁麗出差在外，兒子住校，百無聊賴的郭子濤無法入睡。一時興起，郭子濤點開了微信里的“附近的人”功能。他一個一個地查看“附近的人”里的頭像、昵稱與有限的資料。最后，他的手指停留在了一個叫作“酒醉紅顏”的女子的頭像上，“嗨”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幾秒鐘之后，郭子濤就和微信那端的“酒醉紅顏”成了“好友”。

兩個人話匣子一打開，竟然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斷。從蘇格拉底到黑格爾，從孟子到屈原，從穿開襠褲時期到初戀時……無所不談。兩顆心在暗夜里碰撞到了一起，令郭子濤莫名的激動與驚喜。

不知不覺間，天已大亮，郭子濤不得不揉揉疲憊的雙眼去上班。

（二）

午餐時分，“酒醉紅顏”發(fā)來問候的信息。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問候，卻如一枚小石子投入了郭子濤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在他看來，被一個神秘陌生卻不失優(yōu)雅的女子惦記也是種幸福吧，最重要的是，他與這個女子有共同的語言，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

郭子濤與“酒醉紅顏”在微信里短暫“溫存”后，他刷了下朋友圈，看到有人發(fā)表了一句話：“你應(yīng)該感謝陪你聊到半夜或天亮的人，因為是他們讓你有了黑眼圈兒并快速變老……”郭子濤笑了笑，很不以為然。他把這句話復制到了“酒醉紅顏”的對話框里并發(fā)送了出去。不一會兒，“酒醉紅顏”便有了回復：“陪你晚安，也是種幸福！”一股暖流瞬間襲擊了郭子濤，讓他感慨不已。

郭子濤想起談戀愛的時候，他與丁麗也是無話不談。相依相偎的他們，度過了無數(shù)個花前月下的美好日子，擁有過無數(shù)個看夕陽西下的浪漫日子。那時的他們每天都如浸泡在蜜罐子里一般。即使在結(jié)婚后，兩人還有過很美妙的二人世界，好得如膠似漆，跟一個人似的。后來，他們的孩子出生了，他們的精力都被拉扯到了孩子身上，喂奶粉、換尿布……疲憊之余，郭子濤會忍不住看看被生活打磨得不成樣子的丁麗，她雙目浮腫，披頭散發(fā)，皮膚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等到孩子再大一點，丁麗全身心投入到孩子身上，無暇顧及他這個丈夫。郭子濤只好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工作上，心離丁麗越來越遠。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住校，他們再次擁有了二人世界，卻都失去了昔日的浪漫與激情，平淡到再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與“酒醉紅顏”在微信里聊天，使郭子濤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興奮與驚喜，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自己，自信滿滿，意氣風發(fā)，一切都是那樣美好！說來也怪，那個“酒醉紅顏”不但能猜到郭子濤的喜好，而且每一句話都能說到他的心坎里，讓他有種相見恨晚的感慨！

郭子濤情不自禁地想起微信那端的女人，想象她在生活中的樣子，甚至，任思緒馳騁，腦海中會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她在床上風情萬種時的嬌柔……但每次想到這里，他立馬像斷電一樣停止這種不道德的想法，然后悵然若失地等待與“酒醉紅顏”聊天。而等待，又是那樣漫長，那樣讓人難熬。

（三）

丁麗不在家的日子，郭子濤與“酒醉紅顏”沒完沒了地聊天。他甚至希望日子可以永遠這樣過下去，沒有油煙的污染與破壞，只有對網(wǎng)絡(luò)那端心醉神迷的想象與期盼。那種徹夜長談的美妙感覺，已經(jīng)從郭子濤的感官延伸到精神世界，繼而占領(lǐng)了他的整個身心。連他自己都奇怪，到他這個年齡，不應(yīng)該沒有自控力，可就是由不得他自己。

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已經(jīng)深入到彼此的靈魂深處，對愛情與婚姻，他們有著共同的認知。但郭子濤還是沒有說出他對婚姻最真切的感受，比如目前自己的婚姻危機。有時候，和“酒醉紅顏”聊到高興處，郭子濤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丁麗，想起他們共度的美好歲月。雖然回憶美好，現(xiàn)實殘酷，但他心里仍然保留著最初的幸福與感動，并時不時地去重溫、回味。

終于，“酒醉紅顏”提出了見面的要求。郭子濤的心跟著這個要求顫動了一下，隨即想到網(wǎng)友見面的各種可能性，更多的是對“一夜情”的遐想。但只要這個想法一出現(xiàn)，他就想到了丁麗，心里隱隱有種不安。盡管，他覺得“酒醉紅顏”這個女人絕對可靠，但他還是覺得不妥。

網(wǎng)絡(luò)中事，結(jié)緣于網(wǎng)絡(luò)，當終止于現(xiàn)實，就跟上學時哲學系的一個教授的倫常之談一樣?！笆裁词莻惓?？就是晚上做的事不要拿到白天來做。同樣，房間里兩口子的事，也不要挪到房間外與別人攪和在一起，更不能拿到房間外面來做，這不僅有失倫常，更有傷風雅?！崩辖淌谶@席話，很長時間成為校園里流行的笑柄，不知道為什么，郭子濤一直記得老教授說的這些話。

過了許久，郭子濤才故作驚訝地回復“酒醉紅顏”：“剛才有點事，忙去了，才看到，不好意思?！?/p>

“酒醉紅顏”只是快速回了一個笑臉，此事便不了了之。郭子濤暗暗松了口氣，也有一些莫名的失落與惋惜。

郭子濤給丁麗打電話，卻無人接聽。郭子濤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丁麗出差已半月有余，在外面不會遇到什么事兒吧？比如見見網(wǎng)友這樣的事兒？想到這里，郭子濤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次日，“酒醉紅顏”再次提出見面要求，話里話外都充滿魅惑的氣息。郭子濤定了定神，回復她：“當你毫無保留地相信一個人時，最終只會有兩種結(jié)果，不是你生命中的那個人，就是你生命中的一堂課。我生命中已經(jīng)有了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我的妻子。我相信，我們此刻都正經(jīng)歷一堂課……”

微信那邊久久沒有回音。郭子濤嘆了口氣，心里居然有些隱隱作痛。

這天晚上，沒有人再陪他晚安！

（四）

午夜，手機鈴聲急促響起，尖銳而突兀。被吵醒的郭子濤連忙拿起了手機，是丁麗打來的。

“你快出來！”丁麗在電話里氣喘吁吁地說。十萬火急的語氣嚇得郭子濤手一軟，手機差點摔了。

“發(fā)生什么事兒了？你在哪兒？”郭子濤緊張地問。

“快來，地址發(fā)你手機上了?！比缓?，丁麗就掛了電話。郭子濤一秒鐘也不敢耽誤，慌慌張張地穿好衣服，臨出門前看了看丁麗發(fā)的地址，麗都花園，還好，在本市，房號是6611。郭子濤稍稍松了口氣，可總覺得有什么事情發(fā)生，越發(fā)心急火燎，車也開得飛快，醉漢一樣。

郭子濤找到6611房間，在門口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從門內(nèi)就伸出一只手來，將驚魂未定的他拽了進去。隨即，郭子濤便被黑暗中的一個人又親又抱。這個人身上有他十分熟悉的香味，但他又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沒容郭子濤回過神來，他的衣服便被扒光了。同時被一具赤裸裸熱乎乎軟綿綿的身體纏住。此時的他終于清醒過來，是丁麗。

他毫不猶豫地壓了上去。

從半夜折騰到天亮，丁麗竟然滿臉淚水，她像貓一樣蜷縮在郭子濤的懷里。丁麗語無倫次地對郭子濤說：“其實我并沒有出差，一直都住在賓館里，我只是想離家出走幾天，體驗下離開家，離開你的感覺。家里太沉悶，沉悶得令我窒息。我沒想到明明相愛的兩個人，能把日子過得這樣寡味，這樣難熬，壓得我喘不上氣來。這些日子，我白天上班，晚上就貓在賓館，用新微信號與你聊天。”說完，她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酒醉紅顏”閃入郭子濤的眼里，郭子濤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郭子濤努力壓住了內(nèi)心的震撼。

丁麗繼續(xù)說：“我平時看你在家什么都無所謂，一想到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淡漠的樣子就生氣，我都想好離婚了。可是，我還是愿意給自己最后一次機會。因為，我們畢竟有過美好的過去……在微信里我們可以聊得那么投緣，證明我們都還是過去的自己?！?/p>

聽到這里，郭子濤用力摟了摟丁麗，似乎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面。

“當我約你見面的時候，并不是你不見面打動了我，而是你說的那一段話，你讓我知道你還堅守著自己的底線，至少還保留著我們的過去，我想不管如何，我們都應(yīng)該再努力一次，即使回不到從前，也能共同去改變目前的狀態(tài)，讓我們的生活多一些陽光和愛?！?/p>

郭子濤沒有言語，他只用行動表示。他動情地再次壓在了丁麗身上，他覺得自己既慚愧又幸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