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琦
瘸洋驢變奏曲
◎龔琦
1970年是我下鄉(xiāng)插隊的第三個年頭。那一年風調(diào)雨順,加上我勤扒苦做,年終分紅破天荒地分得了15元現(xiàn)款。一天趕集時我狠狠心,決定下頓館子,彌補一下肚子的長期虧空。
在鎮(zhèn)上那家唯一的小飯館門口,我剛要進去,忽聽身后有人吆喝:“誰買單車,誰買單車,便宜呀!”我好奇地扭頭一看,見一個中年漢子推著輛插著草標的單車,邊走邊吆喝。我眼睛一亮:“多少錢?”“你要真買,這個數(shù)。”他豎起了兩個指頭。
20元,價錢倒還說得過去,我心中暗想,于是近前細看起來。誰知這車粗看還行,細瞧卻叫人掃興。它無鈴,無閘,無鎖,遍體銹跡斑斑,沒有一點兒亮光,顯得老態(tài)龍鐘,憔悴不堪。更奇的是,它的前輪外胎幾乎磨平,有好幾處地方,內(nèi)胎探頭探腦地要擠出來。車主倒是會窮對付,在破損處另綁了一層半尺左右的外胎,我數(shù)了數(shù),嗬,竟有三截。
我撇了撇嘴:“就你這破驢
(當?shù)乩相l(xiāng)習慣把單車叫洋驢子,我也入鄉(xiāng)隨俗),還要20元?”
“你別光看外胎呀,這可是名牌車——加重‘永久’!你瞧這車的骨架,多硬朗!前叉、后叉、三角架,沒磕沒碰沒變形。還有這加重的后輪,穩(wěn)著呢,馱上兩三百斤東西保證沒問題!”
聽他這么一說,我的心又動了。老實說,我從小學五年級學會騎車的那天起,就開始做買車的美夢了。下鄉(xiāng)以后,這種愿望愈加強烈。要知道,我插隊的地方離最近的集鎮(zhèn)也有十幾里地,趕一趟集,來回光走路就要花去四五個小時。有了洋驢子,那以后咱可就“解放”嘍!
想到這兒,我毅然決定買車??煞榭诖踔吝B幾個鋼镚也加上了,只有17元。
中年漢子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后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于是,18歲的我就成了這輛騎一圈顛三顛(前胎上有三道坎呢)的瘸洋驢的新主人。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輛瘸洋驢進門不久就給我?guī)硪粋€小小的機遇。公社駐大隊工作組知曉我有“先進的交通工具”,決定吸收我參加一個重要的外調(diào)工作。我簡直有點兒受寵若驚。要知道我家庭出身不好,充其量屬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列,現(xiàn)在組織上不惜喪失“原則”,對我如此重用,細想還真是沾了瘸洋驢的光。于是,在以后的三個多月,我騎著這輛瘸洋驢,風里來雨里去,不知疲倦地顛簸在宿遷、古邳、睢寧的集鎮(zhèn)和鄉(xiāng)間小路上。這輛瘸洋驢也真爭氣,雖然灰頭土臉,全身零件“咣當”作響,但從未中途罷過工。
外調(diào)歸來后,我的瘸洋驢倍受隊里年輕人的青睞,因為它可是“莊中第一驢”呀,誰都想學著騎兩圈過過癮,趕趕時髦。
最有趣的是瘸洋驢還做過一次相親道具,“騙”來一個媳婦。莊上一個叫丁寶的大齡青年,眼瞅著奔三十了,可因為家中貧寒,相了幾次親都黃了。他不會騎車,現(xiàn)學又來不及,沒辦法,為給自己添點底氣,借了我的瘸洋驢,推著走了十幾里去和姑娘見面。戲演得相當出色,對方一看他是“有車一族”,以為其家境殷實,爽快地訂了婚。殊不知,丁寶上門時穿的膠底棉鞋和半新的帶毛領短大衣,也是找我借的全套行頭。
1973年2月初的一天,我就要離開那個叫小丁莊的地方,到遙遠的外地去謀生了。為了湊足路費,還是在那個灰蒙蒙的集鎮(zhèn),那輛見證人生苦樂、一步三顛的瘸洋驢,被我用14元的價格忍痛賣掉了。
摘自《新民晚報》圖/連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