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馬雞飛過的天空

龔學(xué)敏

春天

在藏歷中懷春的河，小巧，聲音好聽，

在我熟悉的地方，秘不示人。

鳥把羽毛插在水透明的枝上，

誦經(jīng)的水開始朝上生長。

村寨在樹叢中越來越小，壁上的蓮花，

像是被風(fēng)漸漸吹大的那句犬吠。

藏民把梅花鹿的面具戴在女人涉過的河。

漂在河面說話的珊瑚，和來自吐蕃的時間，

正在撫摸插頁中射過的箭，與月光

陳年的懷孕聲。

迎春花坐在最后一枚雪花的門檻上讀書，

枝頭廝守著高處的水。

藏語引領(lǐng)女人們的合唱，陽光是歌聲

疾走在大地上的影子。

枝頭們的水在天空寫字，

炊煙是開始懷春的魚。

春風(fēng)一度，青稞的種子在背水的路上搖晃，

所有的路開始婀娜。

春風(fēng)二度，我在一夜之間的河中素食，

給你們描繪無盡的樹，草，或者愛情。

三度之后，河水豐沛，

我用周身的風(fēng)韻，綻放花兒朵朵。

春天是我用詩歌熟悉過的村寨，那聲犬吠，

還有背水時和我說話的女人，已經(jīng)來了。

花朵們沿著我指引的河谷，可以開到天上。

可是，被春風(fēng)招惹過的我，

已經(jīng)比水還老了。

松鼠

一只綴滿藏語的情歌，上山來了。

松鼠用窠蔑視周圍的云煙。

杜鵑們一夜之間飛成叢林。

朝著白天的白漫去的是花，

朝著黑夜的黑逝去的身姿，是假寐的松鼠。

藏人的馬，馱著經(jīng)書中的陽光，

從山岡的乳名中走來。

蝴蝶的影子是藏人前面的藏人

一抬頭，

天空就藍(lán)得不是藍(lán)了。松鼠把遍野

稱為杜鵑，

朝天上走去。

稀薄的清晨挽著松樹的夢魘，

杜鵑花妖精的腰肢，墜進(jìn)

露水發(fā)芽的念頭。

松鼠嵌在青石上的身影，被風(fēng)一拂

跨在藏語的橋上。

我看見一只松鼠，是藏語的杜鵑林中，

一枝用芬芳逃竄的蕊。

一羽鳴叫

把白色鋪張開來，冬天說出的話

掛在巢的背景中。時間一絲絲地

被風(fēng)吹成

羽毛的鳴叫。

花楸樹的眼瞼走在雪地上，陳年的

火苗，把熏藍(lán)的故事

映在冬天透明的乳房后面。

雪色的長裙，走在鹿千年的梅花上，

手指從長發(fā)的歌聲中被掠過。

貼在雪片上收斂的耳朵。一羽會飛的鳴叫，

把我遺忘在木筏結(jié)構(gòu)的身姿后面。

在空洞中遺忘的，是一對白色石頭

冬眠的蛇。

在透明的手掌上奔跑的，

是一滴念過經(jīng)的冰

化成的水，墜落在叫做墜落的過程中。

走動的花楸樹，把手伸進(jìn)經(jīng)文的寬容時

看見了一枚雪花的年邁。

用銀子收攏的鳴叫，

是鳥累了的雪花。

一枚陽光的蝴蝶

陽光的馬蜂群凝固著正午，蝴蝶

把杜鵑笨拙的影子越片越薄。

寂靜如同聲音在睡眠中的潰不成軍。

正午的陽光在一首寫給李商隱的

詩中一動不動。

用波濤鮮活的山谷，是一枚說話的

蝴蝶，和她飼養(yǎng)的文字。

穿行在杜鵑低調(diào)的葉子和我之間的一段民謠，用敲碎的河，

閃爍著陽光們黃金的蝴蝶和她們的詭秘。

一地的花朵說辭，用女人選出的時辰，

引領(lǐng)蝴蝶的天空。

學(xué)會飛翔的書，在夢境掛破的樹梢上

孵化衣衫，

和蜂王離開時的聲音。

九十九只藏馬雞飛過的天空

失去風(fēng)的風(fēng)景，被一棵默誦經(jīng)文的

冷杉，和一條用石頭說話的藏獒，

支撐在天邊。

體態(tài)臃腫的藏馬雞，睡在自己空洞的

鳴叫中。終日的舒展與最后飛翔的

是一天天黃金起來的樹葉。

一枚途經(jīng)羽毛的雪，

長成冷杉用藏馬雞清洗帽子的水，

牧人用積雪的路唱歌，

帳篷和大地僅存的妖嬈，是女人

炊煙中酥油茶言語的腰肢。

九十九只藏馬雞飛翔過的天空，

所有誦讀過的經(jīng)文，聚集在天空之上，

唯一的天空。

九十九枚生長在水面的雪的經(jīng)文，是天空中藏馬雞的羽毛。

沿著一匹棗紅馬嘶鳴的姿勢

沿著棗紅馬嘶鳴的姿勢，

春天隨河流跌進(jìn)杉樹布谷鳥搭成的

瀑布。在四月的草地，

一支站在夕陽跛腳寓言中的小歌謠，

掠過野杏花，在手指寬的一夜之間

成為草莖般排列整齊的日子。

與一匹馬生活在同一朵花中，

月光越洗越淡，歌聲們一律弱不禁風(fēng)。

翅膀的夜空，一滴水，劃破歌聲中

遺落的矮羊茅。草尖在傳說

一匹馬棗紅色的放肆

在四月。沿著一匹馬棗紅色嘶鳴的姿勢，

可以觸摸到她們唯一的愛情。

掛在樹梢的第七枚月光

筆墨折斷在拖拉機(jī)撞傷夜晚的瞬間，

一匹書中吞噬水的牝馬，把月亮

馱了出來。

銀子里睡覺的松鼠，用桂樹

想起家鄉(xiāng)的地名。

述說過酒的筏子，樺樹皮的啞語，

在樹梢上飛翔成壺。

細(xì)魚布滿秋天，勾勒出酒

的身姿。

月光中的魚，沾酒便成了精，

眼瞅著細(xì)腰的第七枚嫵媚。

其實，她們涉水的愛情，和拖拉機(jī)

的傷勢，取決于，

掛在樹梢上的第七枚月光。

天鵝

黑色喬木的封面，偷聽女人用藍(lán)翠雀

背水的聲音。羽毛的小徑，

被藏歌銀子敲打的月光

鋪成秋天狀的草窠，掛在空中。

一滴落在牦牛背上木訥的雨，

把空曠的姿勢

寫進(jìn)水說話的影子。生長的

風(fēng)，在花藍(lán)色女人的

眉間綻開。雪山，是一座夢境透明的

過程，披在凌晨的藏歌身上。

經(jīng)文中伸出的水桶，等在

生長天鵝的路上。像是眼瞼的水草四周

結(jié)滿帳篷般黃昏的寂靜。

背水的女人，松林碩長的手臂，

用經(jīng)幡，

懷抱天鵝的秋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