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拍一場沒有敵軍的戰(zhàn)役

毛予菲++張蕾

他憑《盜夢空間》《星際穿越》被影迷“封神”，新片《敦刻爾克》用多線敘事手法講二戰(zhàn)歷史

克里斯托弗·諾蘭

出生于1970年，英國導演、編劇。代表作有《蝙蝠俠》三部曲、《盜夢空間》《星際穿越》。9月1日，新片《敦刻爾克》將在中國大陸上映。

說到下半年最值得期待的電影，克里斯托弗·諾蘭導演的《敦刻爾克》一定算一部。8月21日，諾蘭帶著他的新電影到了北京。

早就聽說諾蘭是“好萊塢最有著裝品位的導演”。果不其然。發(fā)布會這天，北京熱得喘不過來氣，他仍穿著襯衫、背心、西裝三件套，帶著一副不茍言笑的表情亮相。一同出席活動的還有他的妻子、電影的制片人艾瑪·托馬斯。前半段說電影，兩人都顯得很是沉穩(wěn)冷靜，節(jié)奏不緊不慢。到了發(fā)布會的后半段，開始閑聊，托馬斯便常常發(fā)出爽朗的笑聲，諾蘭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矜持。這是兩人第一次來北京，主持人邀請他們好好逛逛，托馬斯笑著連連說“好”，諾蘭的答案就實誠多了：“這兩天采訪排得很緊湊?！毖韵轮馐牵麄兛赡苣膬憾既ゲ涣?。

“諾蘭式”歷史片

“諾蘭出品，必屬精品”——影迷們把諾蘭的位置捧得高高的?！啊Z神實在太酷了，他就喜歡構(gòu)建復雜的謎題，還能把故事講得滴水不漏”，發(fā)布會現(xiàn)場，不時能聽到這樣的話。這也難怪，諾蘭最為人熟知的電影《盜夢空間》將夢境分層，《星際穿越》則把故事放到了宇宙之中——都是在腦洞世界構(gòu)建的復雜空間。

新電影《敦刻爾克》卻一反常態(tài)，講述了一段真實的二戰(zhàn)歷史，40萬英軍從法國敦刻爾克撤退。這是英國人最熟悉的二戰(zhàn)故事，諾蘭從小聽著長大。他的祖父曾是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在二戰(zhàn)中犧牲。“這就是我想拍這部電影的原因?！?/p>

喜歡玩燒腦的諾蘭，第一次以現(xiàn)實為基調(diào)，呈現(xiàn)出的電影反高潮、劇情弱、對白少，沒有炮火連天的大場面，甚至沒有出現(xiàn)敵軍。在北美上映，《敦刻爾克》毫無懸念地被媒體和影評人一致評為“諾蘭最好的電影”。對于這么炸裂的口碑，諾蘭的反應還是那么酷：“或許我會看看評論，但我不會受到影響，否則電影人會陷到一個個死循環(huán)里?！?/p>

比起電影放映后的評價，諾蘭更愿意聊聊拍攝之前的醞釀、拍攝的過程，還有若干讓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幕后小故事。

其中的一些故事與選角有關(guān)。諾蘭選角一向以我行我素著稱。2005年他選中澳大利亞男演員希斯·萊杰出演《蝙蝠俠：黑暗騎士》中的小丑一角時，人們都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眉毛”，因為希斯·萊杰長得實在太清秀，沒人覺得他能演好一個大反派。諾蘭全然不顧周圍的聲音，執(zhí)意讓他出演。結(jié)果希斯·萊杰塑造的小丑形象大獲成功，并憑此獲得第八十一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項。

這一次，敦刻爾克海灘上的一名士兵，由英國偶像團體“單向”的成員哈里·斯泰爾斯飾演。在斯泰爾斯確定演出之前，諾蘭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字。“原來他這么有名啊，我只是看中了他的潛力，這和名氣無關(guān)?！?/p>

英國當紅男影星湯姆·哈迪被選中出演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法瑞爾，而諾蘭卻堅持讓他戴著飛行面具，僅露出一只眼睛。粉絲們一片哀嘆，“他可是湯姆·哈迪！” 諾蘭幽默地回應：“他可是湯姆·哈迪——只露一只眼睛也沒問題。”

諾蘭出了名的不喜歡特效，他的科幻電影，很少有鏡頭是在綠幕前完成的，拍歷史題材，就更有理由追求真實的畫面感了。拍攝戰(zhàn)斗機入水的畫面，劇組在一個塑料桶里架起了IMAX攝影機，然后綁在戰(zhàn)斗機上，讓桶與飛機一同墜落。每一組鏡頭拍完，劇組要花大半天時間，從水里撈出泡了好幾個小時的攝像機，再將攝像機從敦刻爾克運回洛杉磯，進行烘干處理。反復多次，諾蘭才總算找到了心中的完美鏡頭。

諾蘭說，自己看過斯皮爾伯格的私藏版《拯救大兵瑞恩》，看完就跟自己說：“不要拍這樣的片子了，斯皮爾伯格已經(jīng)做到了極致”。這一次，諾蘭將已經(jīng)被演繹過無數(shù)回的二戰(zhàn)題材，印上了自己的標簽：采用他最擅長的多線敘事手法，海陸空三個空間被分割，穿插出三條相互交疊的故事線——海灘上撤退的士兵、大海上的海軍艦艇和民船、空中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交織在一起。

“黑暗系”導演

從1999年的《追隨》到今年的《敦刻爾克》，諾蘭共拍了10部作品，其中有8部殺入美國權(quán)威電影排行榜IMDb（即互聯(lián)網(wǎng)電影資料庫，目前為亞馬遜公司旗下網(wǎng)站，是一個關(guān)于影視作品、演員等的在線數(shù)據(jù)庫）前250名。縱觀電影史，超過這個成績的，也只有美國導演希區(qū)柯克了——希區(qū)柯克以9部電影入圍的成績，領(lǐng)先了他一小步。考慮到諾蘭今年才47歲，人們有理由相信，他會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紀錄。

在外人看來，“諾神”當導演，是一個主修文學的“門外漢”擠進電影圈的故事。諾蘭回顧自己的電影之路時，卻說：“10歲那年，我就知道自己要拍電影了?！?/p>

1970年，諾蘭出生于英國倫敦，父親是名廣告文案，英國人，母親是航空公司的空姐，出生在美國。因此諾蘭常往返于英國與美國之間，他的文藝啟蒙，既有美國導演喬治·盧卡斯的電影《星球大戰(zhàn)》、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也有英國作家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小說《水之鄉(xiāng)》。10歲的時候，諾蘭就嘗試著用家里一臺8毫米攝像機，拍攝了一些圖像，還把它們拼湊起來。后來在倫敦大學學院主修英語文學，諾蘭加入了電影學會，在那里認識了妻子托馬斯。

處女作《追隨》是諾蘭和一群朋友合拍的黑白電影，大家自掏腰包，每周末拍一段時間，持續(xù)一年多，做出了一部70分鐘的電影大片。因為主修文學，諾蘭在這部電影里包攬了劇本創(chuàng)作的工作。

諾蘭的弟弟喬森納也是學文學出身。《追隨》之后，諾蘭的第二部電影《記憶碎片》改編自弟弟的小說。這部影片講述了患有“短期記憶喪失癥”的謝爾比，根據(jù)自己支離破碎的記憶，找到殺害妻子的兇手的故事。這時，諾蘭的電影風格已經(jīng)初顯：冷峻陰暗，情節(jié)燒腦。

《記憶碎片》拍攝完成后，諾蘭找到了幾乎所有的美國電影發(fā)行公司，卻收到各式各樣的拒絕信。2000年，諾蘭帶著《記憶碎片》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公映，坐在臺下的諾蘭忐忑不安——他知道，威尼斯電影節(jié)有個傳統(tǒng)，不喜歡的觀眾會毫不留情地喝倒彩。影片結(jié)束時，場內(nèi)一片寂靜，諾蘭心想，這下完蛋了，觀眾肯定不喜歡，沒想到，幾秒鐘后，瘋狂的掌聲響起……諾蘭回憶起來：“我當時很害怕，但其實中間的那幾秒沉默才最迷人。”endprint

緊接著，《記憶碎片》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與最佳剪輯兩項提名。大導演史蒂文·索德伯格看中了諾蘭，將他推薦給華納兄弟，還邀請他執(zhí)導了電影《失眠癥》。這是諾蘭的第一部好萊塢電影，講述了探員誤殺同事后，患上失眠癥的故事，風格同樣懸疑驚悚?！妒甙Y》大受好評，好萊塢的宏大場景中，被諾蘭加入了英國式的冷峻敘事。

2003年，諾蘭帶著蝙蝠俠的故事，找到了東家華納兄弟。要知道，在導演喬·舒馬赫之后，《蝙蝠俠》系列被榨得所剩無幾——1997年，《蝙蝠俠與羅賓》上映，因為情節(jié)太弱智、打斗場面太滑稽，幾乎捧走了當年金酸莓獎的所有獎項，出品方華納兄弟甚至直接扼殺了續(xù)集計劃。這個被擱置了6年的《蝙蝠俠》系列沒人敢碰，諾蘭卻“異想天開”提出要翻拍，華納的高層都驚呆了。

諾蘭用“拍最接地氣的蝙蝠俠”說服了他們，在他的劇本里，布魯斯·韋恩白天是個花花公子，晚上成了行俠仗義的英雄。諾蘭說：“這種雙重身份，也代表著復雜的人性?！?005年到2012年，他拍了《蝙蝠俠》三部曲。在IMDb排行榜中，《蝙蝠俠：黑暗騎士》將教科書級別的《肖申克的救贖》與《教父》甩到身后。整個好萊塢，也由此開啟了動漫電影的“黑暗英雄”時代。

接下來的故事，中國觀眾都耳熟能詳了。諾蘭腦洞越來越大，創(chuàng)作并拍攝了《盜夢空間》，又與弟弟合作完成了《星際穿越》。諾蘭說：“像前輩希區(qū)柯克那樣，我不僅是一個導演，也是一個擁有奇幻能力的人?！?/p>

多了對親情和愛的描述

除了零星出席電影的宣傳活動，諾蘭在媒體前的露面極少。倒是與他合作的大牌明星，常常提起這位彪悍率性的電影大咖。

邁克爾·凱恩和諾蘭的第一次見面，是諾蘭給他送《蝙蝠俠》三部曲第一部劇本的時候。凱恩已經(jīng)是英國電影圈中的“老戲骨”，見到初出茅廬的諾蘭，還以為，這個金發(fā)年輕人是個送信的郵遞員。

諾蘭開門見山：“我叫克里斯托弗·諾蘭，我給你帶了個劇本?！眲P恩說：“好吧，我讀完劇本送還給你?！敝Z蘭不走，“可以現(xiàn)在讀嗎？”于是，諾蘭賴在凱恩的客廳里，守著他讀完了故事，然后帶走了劇本。凱恩對諾蘭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懂得做好劇本的保密工作，是個冷靜謹慎的人?！?/p>

安妮·海瑟薇曾與諾蘭合作過《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和《星際穿越》?！暗絼〗M時，你必須背會所有臺詞，鞋子要擦得能反光，身板要挺得筆直，還要做好為了導演設(shè)想中的場景，奮斗十幾個小時甚至24小時的思想準備?！?她對諾蘭的評價總結(jié)為5個字就是：威嚴又難搞。

2013年初春，諾蘭帶著劇組去冰島踩點，替《星際穿越》中的外星球荒地取景。走了四五公里后，大家停在了一個冰冷的湖面前，圍在一起，盯著湖水，都不說話。突然，諾蘭脫下鞋襪，大步踏進刺骨的水里，往湖中心的冰塊走去。其他人在原地愣了幾秒鐘，也都跟著下了水。攝影師霍特瑪回憶說：“諾蘭工作起來，常常就是這種狀態(tài)。沒人覺得他瘋了，因為他總是有一種使命感?！?/p>

諾蘭喜歡高強度地拍攝，早上7點開工，晚上7點收工，只在午餐時休息，因為他堅信，時間和金錢的壓力，能讓人更有創(chuàng)造力?！缎请H穿越》拍攝周期僅有4個月，派拉蒙首席執(zhí)行官格雷去片場探班，看到演員們被綁在太空艙里，被液壓油缸控制著上上下下，模擬失重的狀態(tài)，諾蘭卻坐在一旁，穿著優(yōu)雅的斜格軟呢西裝，打著領(lǐng)帶，手拿一個杯子，小口小口喝著茶。

幾年前，諾蘭和托馬斯來上海宣傳電影《星際穿越》，托馬斯口中的諾蘭“有時候很浪漫”。他們?yōu)樽约旱膸撞侩娪埃鹆伺R時的片名。《蝙蝠俠：黑暗騎士》曾用過《羅伊的初吻》作片名，《盜夢空間》的臨時名是《奧利弗的劍》，《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的臨時名是《馬努斯·雷克斯》，《星際穿越》還叫作《給弗洛拉的信》—— 這4個“代碼”分別是諾蘭與托馬斯4個孩子的名字。 托馬斯笑著告訴記者：“這是甜蜜的巧合。”

拍電影，諾蘭還有一套“諾家班”。自己任導演，托馬斯是制片人，弟弟喬森納常參與編劇。他享受和親人一起合作的狀態(tài)：“不需要什么日程表，也沒有政治那一套?！?/p>

這些年，諾蘭的電影底色也不只是黑暗和冷峻了，多了對親情和愛的描述。不管是《盜夢空間》里的科布，還是《星際穿越》里的庫珀，都有相同的愿望——要回家。拍攝《敦刻爾克》，諾蘭便是以英國人的視角，講述了40萬英國士兵回祖國的故事。

諾蘭更愿意相信人性的美好。

與傳統(tǒng)的戰(zhàn)爭片做比較，《敦刻爾克》中沒有血腥的戰(zhàn)爭場面，只有一次次近乎絕望、最后絕處逢生的撤退。諾蘭希望，看電影的觀眾所期待的，并不是士兵贏了這場戰(zhàn)斗，而是他們逃了出去，活了下來?！斑@是一個關(guān)于生存的故事?！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