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嚶嚶，雞鳴喈喈

汪偉颋

摘 要：“擬聲”是一種表現(xiàn)力很強的修辭方式?！对娊?jīng)》存在大量擬聲詞，本文就其中摹鳥叫聲的擬聲詞，從聲、韻、調(diào)三個方面進行簡要探討。

關鍵詞：詩經(jīng) 擬聲詞 鳥鳴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瓣P關，鳥聲也”，閨塾老師陳最良這樣教春香學《詩經(jīng)》。《詩經(jīng)》的擬聲詞歷來被眾多學者重視并已有頗多研究，本文僅就鳥鳴擬聲詞作一些探討。

摹聲，也稱擬聲，即摹寫外界的聲音。《詩經(jīng)》有許多用來摹寫鳥鳴的詞這種疊音擬聲詞。鳥的聲音富有特色，人們在詩文中描述鳥時，會有意識地提及鳥的鳴叫聲。鳥的叫聲雖然并不具備感情特征，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者聽來，具有不一樣的感情色彩。

《詩經(jīng)》中，有鳥叫聲擬聲詞的詩句如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國風·周南·關雎》）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國風·周南·葛覃》）晛睆黃鳥，載好其音。（《國風·邶風·凱風》）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國風·邶風·匏有苦葉》）風雨凄凄，雞鳴喈喈。風雨瀟瀟，雞鳴膠膠。（《國風·鄭風·風雨》）交交黃鳥，止于棘。交交黃鳥，止于桑。交交黃鳥，止于楚。（《國風·秦風·黃鳥》）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小雅·伐木》）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小雅·出車》）鴻雁于飛，哀鳴嗷嗷。（《小雅·鴻雁》）交交桑扈，有鶯其羽。交交桑扈，有鶯其領。（《小雅·桑扈》）綿蠻黃鳥，止于丘阿。綿蠻黃鳥，止于丘隅。綿蠻黃鳥，止于丘側。（《小雅·綿蠻》）

整理擬聲詞如下：

雎鳩（關關），黃鳥（喈喈、晛睆、雍雍、交交、綿蠻）， 雞（喈喈、膠膠），鳥 （嚶嚶），倉庚（喈喈），鴻雁（嗷嗷），桑扈（交交）。

對應聲紐如下：

雎鳩：關，見母元部 koan

黃鳥：喈，見母脂部 kei；晛 匣母元部？掮ien， 睆 匣母元韻？掮'oan ；雍，影母東部 iwong，

交，見母宵部 keau；綿 明母元部 mian ，蠻 明母元部 mian。

雞： 喈 見母脂部 kei，膠 見母幽部 ke？藜u

鳥： 嚶 影母耕部 e？誽？鬪

倉庚：喈 見母脂部 kei

鴻雁：嗷 疑母宵部 η？藜u

桑扈：交 見母宵部 keau

下面從聲、韻、調(diào)三方面進行分析。擬聲詞是語音修辭的一種，它側重于語音的組合。修辭的目的是傳情達意，所以語音修辭同時也注重語音與語義的結合。因此，語音修辭既構成語言的音樂美，又增強語言的表現(xiàn)力，以達到“聲情相切”的效果。所以，在聲韻調(diào)三個方面之下，又從音韻和諧和傳情達意兩個方面進行分析。為了將押韻之“韻”與聲韻之“韻”區(qū)分開，將押韻這一問題歸為第四個部分。

一、聲

（一）音韻和諧： 由于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的不同，不同的聲紐具有不同的音質(zhì)。比如以上鳥叫擬聲詞所用字見母最多，有四個：關、喈、交、膠；其次是影母兩個：嚶，雍；匣母兩個：晛，睆；明母兩個：綿蠻；疑母一個：嗷。見母和疑母屬牙音，影母屬喉音，明母屬唇音。除了明母，其他幾個屬喉音和牙音，發(fā)音部位都靠后，并且都是全清或者次濁字母。為什么會多用喉音和牙音呢？鳥類的發(fā)聲器官在氣管和支氣管交界處，科學家稱它為“鳴管”。當氣流通過鳴管時，鳴膜和半月膜振動發(fā)聲。①因為鳥的發(fā)聲靠近喉部，所以當人們模擬鳥叫聲的時候也用了發(fā)音部位靠近喉部的字也就理所當然了。

聲紐怎樣創(chuàng)造詩歌的音韻美呢？主要體現(xiàn)在聯(lián)綿詞和疊音的使用上，也就是雙生疊韻或同聲同韻。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余謂茍于詞之蕩漾處多用疊韻、促節(jié)處用雙聲，則其鏗鏘可誦，必有過于前人者?！彪p聲在發(fā)音時，聲母的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不變，“易于除阻第一個音，成阻第二個音，因此，一氣呵成而沒有滯留。” ②本文研究的這組鳥鳴擬聲詞中，多為疊音，對疊音稍加變化，則有雙聲和疊韻，可以說是藝術化處理，不同的聲紐組合在一起，亦可以增強音韻。將以上出現(xiàn)鳥鳴擬聲詞的詩句，放到上下文里面解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瓣P關”是疊音詞，“雎鳩”二字都屬見紐，“之洲”同屬章紐，都是同紐雙聲?！笆缗笔峭浑p聲，“淑”書紐，“女”泥紐，同屬舌音?！昂缅稀蓖浑p聲，“好”曉母，“逑”群母，同屬牙喉音?！榜厚弧蓖菏掜崳钳B韻，短短的四句詩，運用了四雙聲、一疊韻和一疊音，增強了音韻美?，F(xiàn)在看來把關雎這樣一首音韻高度和諧的詩歌放在詩三百之首，不是沒有道理的，而古人讀詩，必誦讀出聲，并搖頭晃腦，也是緣此。

（二）傳情達意：“聲音木身并無情感，但是聽覺信號（比如響亮度和流暢度）和發(fā)音時嘴唇肌肉緊張度以及而部表情會給人心理上帶來一種先天的或自然的感覺。爆破音比如g和P比雙唇音h和m產(chǎn)生的音更嘈雜，聽覺信號更突變。從音素情感上分析，g和P傳達出一種活躍而h和m傳達出一種被動?！?③故見母比匣母和明母字的感情色彩更加強烈。《關雎》中的男子思慕女子之情十分強烈，所以有見母字“關”；《葛覃》中女子得到夫家同意即將回娘家探望父母，所以有見母字喈喈；《凱風》 頌母，整體情感是稱頌和依戀的溫柔情感，所以擬聲詞是睍睆，而不再是見母字喈喈；《風雨》中妻子和丈夫久別重逢，喜不自勝，擬聲詞又是見母字“喈”；《黃鳥》挽秦國三良，憎恨統(tǒng)治者的暴虐行為，全詩的感情色彩是悲憤的，所以擬聲詞亦為見母“交”；《出車》歡迎凱旋而歸的武士，情緒高昂，擬聲詞為見母字“喈”；《綿蠻》行役者路遇大臣，唱和之詩，大臣對勞苦的行役者充滿同情，擬聲詞則為明母字“綿蠻”。

二、韻

（一）音韻和諧： 這些鳥鳴擬聲詞都是雙聲且疊韻（同韻部韻相近）。疊韻，是指在發(fā)音時，同一韻部重復出現(xiàn)，使某一音節(jié)突出，會產(chǎn)生一種回環(huán)反復的效果，從而增強音韻美。疊韻若與前面談到的雙聲配合使用，效果則更勝一籌。

（二）傳情達意：所用擬聲字，韻部集中在元部，宵部，幽部，耕部，脂部，東部。宵部，幽部，脂部是陽聲韻；東部，耕部，元部則是陰聲韻。擬聲詞屬于陰聲韻的篇目是：《國風·邶風·匏有苦葉》《小雅·伐木》《國風·周南·關雎》《國風·邶風·凱風》，屬于陽聲韻的篇目是：《小雅·桑扈》《小雅·綿蠻》《小雅·鴻雁》《國風·鄭風·風雨》《國風·周南·葛覃》《小雅·出車》。

陰聲韻適于表達溫柔細膩的情感，其主題多與婚戀有關；陽聲韻則更適于表達熱烈高昂的情緒，主題多與政治和國家有關。

三、調(diào)

（一）音韻和諧： 所有的鳥鳴擬聲詞，都是平聲。鳥的聲帶振動的頻率高所以鳥鳴聲調(diào)高。并且大多數(shù)鳥叫聲是單一音調(diào)的重復，連貫而流暢。所以平聲是模擬鳥叫聲的最佳選擇。

（二）傳情達意： 關于平仄聲與情感的聯(lián)系，吳潔敏認為“聲沉的字即仄聲字，聲飛的字即平聲字。一句話都用仄聲字便抑而不揚，雖發(fā)出聲響，好像斷而不續(xù)。一句話都用平聲字便揚而不抑，聲像飛揚出去而不能回還?！硎練g喜的詞也多是平聲，平聲是舒聲調(diào)，在表達這一特殊情感時具有獨特的功能。” ④鳥叫聲本無喜憂，但在心境不同的人聽來也有不同的感受。雖然鳥鳴聲在《詩經(jīng)》中主要是起興，但與情感的表達也不無聯(lián)系。

四、押韻

以上詩句有幾句擬聲詞位于句末并為韻腳，這時候還要考慮押韻：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風雨瀟瀟，雞鳴膠膠。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逼啵迥钢?，喈，見母脂部。瀟，心母幽部，膠，見母幽部?！胺ツ径《?，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倍。烁?，嚶，影母耕部?！按喝者t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zhí)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于夷?！编?，見脂切，祁，群脂切，且二字發(fā)音部位也相近。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编?，疑母宵部，勞，來母宵部，驕，見母宵部。 以上詩句押韻嚴整。

總而言之，擬聲詞容易使讀者產(chǎn)生聽覺上的特殊聯(lián)想，給人的審美心理造成某種想象和期待，鳥鳴之聲雖然簡單，但是深入探討，也有與詩歌感情和意義的聯(lián)系，也并不是牽強附會。但是雖然擬聲詞有獨特的修辭功能，但不能過分夸大其用。不能割裂內(nèi)容，單獨談聲韻調(diào)。因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目的，是為了表達思想情感而不是單純地安排聲韻調(diào)，使其和諧。詩歌為炫技而炫技，沒有情感和內(nèi)容為依托，就失去了傳唱的意義。

注釋

① 耿慧.鳥類的發(fā)聲器官及其調(diào)控機制[J].生物物理學報，2005，21（6）.

② 黃岳洲.古漢語語音的修辭功能[J].修辭學習，1996（6）.

③ 陳呂芳.聲音與情感[J].語文建設，2014.2.20.

④ 吳潔敏，朱宏達.漢語節(jié)律學[M].語文出版社，2001，2：96.

參考文獻

[1] 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社，2010.

[2] 萬獻初.音韻學要略[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

[3] 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4] 孔穎達，等.毛詩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