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調解

杜輝

一

林穎是省衛(wèi)視《真情調解》欄目的首席調解員，退休前在當?shù)貗D聯(lián)工作，積累了豐富的調解經(jīng)驗，如今發(fā)揮余熱，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干得有聲有色，為許多家庭化解了糾紛。

這天上午，林穎帶著調解助理娟子，和一位委托人見面。這位委托人是個年輕女孩，自報姓名叫江珊。她輕聲說道：“林老師，我遇到了一件很為難的事，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這事要從江珊跟著男友趙平原回老家說起。

趙平原家里只有三間土磚瓦屋，不知是什么年代蓋的，看上去破舊不堪，家里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過了好半天，江珊才輕聲說道：“平原，你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平原聲音有些低沉，說：“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家境還好一些，父親去世后境況就越來越差了。偏偏我在上高中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花了不少錢，病愈之后我打算棄學打工，但我媽堅決不同意，非要讓我讀大學。為此，家里到現(xiàn)在還欠著債……”

剛說到這兒，外面?zhèn)鱽黹_院門的聲音，平原的媽媽回來了，她背上馱著一大捆柴，整個人都被壓得彎了下去。平原急忙把柴接過來，責怪道：“您不是知道我要回來嗎？這些活留給我干就行?！?/p>

這時江珊也從屋里出來了，平原把她介紹給媽媽。江珊曾經(jīng)聽平原說過，他媽媽五十多歲，可是在江珊看來，這位未來的婆婆更像一位花甲老人，腰身微微佝僂著，像是時刻承載著一副重擔。

在江珊打量平原媽媽的同時，平原媽媽也在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緩緩地說：“外面風大，屋里坐吧?！?/p>

江珊敏感地察覺到，對她這個準兒媳，平原媽媽似乎缺乏應有的熱情。平原媽媽去廚房忙活了，江珊進去想幫忙，可一看到那種柴火土灶，就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只好退了出來。

工夫不大，飯菜上桌，饅頭、稀粥加幾樣小菜，菜肴雖算不上豐盛，卻也色香俱全。江珊早就餓得前心貼后背了，當下也顧不得什么形象，操起筷子大快朵頤，一口氣吃了個半飽，然后才端起碗，喝了幾口粥。

突然，江珊的動作停下了，她發(fā)現(xiàn)在那碗粥的底部，隱隱約約有一個黑點，乍一看像一粒瓜子。江珊拿筷子一挑，把那個黑點翻到了上面，竟然是一只灰色的蟲子。江珊頓時胃里一陣翻騰，她用手捂住嘴，不停地干嘔著。

平原扔下筷子過來，關切地問道：“怎么了？”

江珊往碗里一指，平原看了一眼，眉頭皺起來，說：“潮蟲？粥里怎么會有一只潮蟲？”

平原重新拿了一只碗，給江珊又盛了一碗粥，但江珊連連擺手，說什么也不肯喝了。平原媽媽坐在桌子那頭，沉著一張臉，看樣子是嫌江珊小題大做，房間里的氣氛顯得沉悶而壓抑。

半個小時后，江珊想上廁所，向平原問清方位后，出門去了。可當她走進那間簡陋的露天廁所后，整個人都傻了，從小在城市長大的她，什么時候見過這種“廁所”？那分明就是茅坑上架著兩塊木板，木板小小窄窄的，表皮都腐爛了，讓人一看就心里發(fā)虛。

江珊鼓足勇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踩上去，可就在她剛蹲下去時，木板微微一顫，嘩啦一聲巨響。這一下把她嚇得著實不輕，尖叫一聲跳出好遠，腳下一個打滑，狠狠地摔了一跤，別提多狼狽了。

江珊從地上爬起來，捂著怦怦亂跳的胸口，好半天才鎮(zhèn)定下來。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那兩塊木板安然無恙，地上多了一只摔成好幾瓣的瓦罐。

江珊回到房間后，平原看著她灰頭土臉的模樣，急忙問原因。待聽了江珊的講述，平原更奇怪了，說：“那只瓦罐一直在廁所墻頭放著，好端端的怎么會掉下來？”

平原還蒙在鼓里，江珊卻心中雪亮，她問了一句：“你媽呢？”

平原說剛才還在呢，這會兒不知去哪了。

江珊欲言又止，身后似乎有動靜，她回過頭去，只見平原媽媽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像一只落腳無聲的貓。

江珊滿腹心事，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到了后半夜，才漸漸合上眼睛。她做了個噩夢，夢醒后冷汗淋漓。當她的目光落到窗簾處時，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只眼睛正透過窗簾的縫隙，一眨不眨地窺視著她。

在江珊充滿驚恐的尖叫聲中，那只眼睛驀地消失了。片刻之后，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接著是敲門聲和平原焦急的呼喚聲：“發(fā)生什么事了？”

江珊打開門，撲到平原懷里，身體不住地發(fā)抖，好半天才能說出話來。平原似乎不太相信她的遭遇，說道：“不可能啊，我們這里從來沒聽說過偷窺這種事，是不是你在做噩夢？”

江珊連連搖頭，她剛想說什么，卻一下閉住了嘴。她從平原的肩膀看過去，只見平原媽媽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門口，她的眼神幽深難測，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江珊接連打了幾個寒噤，怕冷般縮在平原懷里，輕聲說了一句話：“我要回家，天亮了就走……”

二

江珊結束了講述，一臉無奈地說：“現(xiàn)在我和平原之間已經(jīng)有了隔閡，也許他怪我不愿在他家多住，可我真的一分鐘都不想在那兒待下去。問題是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我遲早會和他媽相處，想一想都讓我不寒而栗，沒辦法，我只有向你們求助，希望你們能出面協(xié)調……”

娟子越聽越氣，說：“居然會有這種事？你男友的媽媽為什么要這么做？”

林穎接上了話頭，對江珊說：“這的確是個問題，人不管做什么事，總要有動機，以你的各方面條件，配你男友應該綽綽有余，按說她媽媽高興還來不及，為什么要千方百計地使壞？”

江珊說：“我最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后來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有一位鄉(xiāng)下表妹，她和男友因為屬相相克，被父母強行拆散。我查了一下，我和平原的屬相，也在相克之列，他媽媽會不會因為這個不歡迎我？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林穎點點頭：“你的分析不能說沒道理，屬相相克這種事雖然是封建迷信，但有不少老輩人信這些，不過平原媽媽為什么不光明正大反對你們在一起，反倒要用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呢？”

江珊不假思索地說：“這一點倒不難理解，平原雖然很孝順，但并不愚孝，在這種事上未必會聽他媽媽的，所以她才會從我身上入手，想方設法讓我對她家產(chǎn)生恐懼厭惡和排斥心理，從而促使我跟平原分手！”

根據(jù)江珊提供的地址，林穎和娟子找到平原家。林穎說明來意，平原媽媽苦笑一聲，說出一句話：“還真是豬八戒練武——倒打一耙啊！”

林穎和娟子對視一眼，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平原媽媽，等著她繼續(xù)往下說。不料平原媽媽沉默片刻后，語氣有些苦澀地說：“話都讓她一個人說完了，我還有什么可說的？你們就當她說的都是事實吧！”

林穎誠懇地說：“老姐姐，我們大老遠地跑來，不是來聽你說氣話的。我們做節(jié)目，不會先入為主，更不會預設立場，每一位當事者的聲音，我們都會認真傾聽，你不要有太多顧慮?！?/p>

在林穎的再三勸說下，平原媽媽終于長嘆一聲，開始了講述。

那天，知道兒子要帶女友回來，平原媽媽一邊砍柴，一邊想心事：上次兒子回來時，曾經(jīng)讓她看過女友的照片，那是個瓷娃娃般的漂亮女孩。這種城市嬌嬌女真的甘心和平原一起承受苦難的磨礪嗎？在看到自己家的情況后她會不會退縮？作為過來人，平原媽媽深知，愛情在現(xiàn)實面前，往往是不堪一擊的。

在見到江珊之后，平原媽媽的憂慮更深了。大概是經(jīng)過長途跋涉的緣故，江珊看上去疲憊不堪，眉頭始終緊鎖著，明顯有什么心事?？磥碜约旱膿牟⒉皇嵌嘤嗟?，這偏遠的山村，這貧困不堪的家庭，可能讓這個女孩心生退意了，但接下來發(fā)生的那些事，卻是平原媽媽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三個人圍坐在破舊的餐桌前，不聲不響地吃著飯，平原媽媽突然看到江珊用筷子在粥碗里翻挑著，粥里竟然有一只骯臟的潮蟲！江珊不停地干嘔，平原急忙寬慰，只有平原媽媽冷眼旁觀，像在看一場好戲。

平原媽媽知道，這只是江珊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粥是平原媽媽盛的，她的眼還沒老花，夜里都能穿針眼，粥里如果有蟲子，剛才在用勺子舀粥時，怎么可能看不到？

平原媽媽心里很清楚，江珊這么做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的目的還沒達到，表演就不會結束。果然，江珊在上廁所時又整出一場事故，可惜她能騙到平原，卻騙不到自己。那只瓦罐放得穩(wěn)穩(wěn)當當，這么多年了，刮大風下大雨，都沒掉下來，偏偏她上個廁所的工夫，瓦罐好端端的就掉下來摔碎了？

夜深了，平原媽媽想著白天發(fā)生的事，一點睡意都沒有。靜夜里突然傳來一個女人驚恐的尖叫，分明是江珊的聲音。平原媽媽愣了一下，心想這小妮子又在作什么怪？想想有點不放心，于是披衣起床。

平原媽媽過來時，江珊正伏在平原懷里，講述著一場恐怖的經(jīng)歷，一邊講一邊發(fā)抖，看樣子真是嚇壞了。平原媽媽暗自嘆息，如果沒把這場戲從頭看到尾，恐怕連自己都會被她的精湛演技騙倒。

江珊伏在平原的肩膀上，她的目光和平原媽媽相遇了。平原媽媽眼神里結了一層霜，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對這個處心積慮算計她家的女孩，她不想掩飾自己的反感。戲演到現(xiàn)在，也應該收場了吧？平原媽媽猜得沒錯，江珊終于說出了她的心里話：“我要回家，天亮了就走……”

三

聽完平原媽媽的講述，林穎臉上倒是波瀾不驚，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娟子卻一臉錯愕的表情，她怎么也沒想到，同樣的事情，同樣的情節(jié)，由不同的兩個人講述出來，竟然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平原媽媽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一開始我是挺生氣的，這幾天下來，我想了很多，慢慢就不氣了，江珊的做法雖然有點過分，但歸根到底也是為自己考慮。小姑娘愛惜名聲，不想被人說嫌貧愛富，倒不如把黑鍋扣到我這個老婆子頭上，讓我當棒打鴛鴦的惡人。不得不承認這小姑娘挺聰明的，幫我找的理由都那么好：屬相不合，農(nóng)村人是挺介意這個，而且這種事還很難澄清……”

說到這兒，平原媽媽淡淡一笑：“可惜她這次想錯了，這件事我還真能說得清。我從來就不相信那些東西，前年我侄子談了個女朋友，就是因為屬相相克，遇到了來自家里的阻力，還是我去做通了我弟弟和弟媳的工作，現(xiàn)在小兩口的孩子都滿地跑了，這事平原也是知道的，你們也可以親自去調查。”

林穎和娟子離開平原家，和江珊會面后，娟子一五一十地把去平原家的情況講了一遍。江珊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嘴唇都在顫抖，說：“她、她竟然反咬我一口……太過分了……”

娟子說：“你們兩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真誰假我們也不好妄下判斷，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平原媽媽因為屬相問題反對你們在一起，是不成立的，換句話說，她并沒有針對你的動機?！?/p>

娟子的言下之意很明顯，江珊怎么會聽不出來。她臉都漲紅了，說道：“我不知道該怎么為自己辯解，我只能當著你們做個保證，只要平原媽媽同意，我隨時愿意與平原領結婚證?！?/p>

等江珊離開后，娟子苦著臉說：“既然她愿意跟平原結婚，那她自導自演的動機也不存在了，我到底該相信誰?。俊?/p>

林穎說道：“調解員不是審判員，我們的工作不是做判斷下結論，而是保持公正客觀的立場，讓每一名當事人都有充分表達的權利，別忘了關鍵人物，平原還沒出場呢！”

四

林穎和娟子找到平原住的地方，眼看到中午了，兩人決定先吃點飯，于是找到一家餐廳坐下來。剛點完菜，隔窗看見一輛名牌轎車上走下一對情侶，走進餐廳坐在了他們對面。男的英俊帥氣，女的一身名牌，一看就來自富貴人家。女的看上去很開放，親熱地膩在男的身上，男的就靦腆多了，看了對面的林穎和娟子一眼，明顯有點不好意思。

吃過飯后，兩人找到平原租住的房間，一個年輕男子開了門。林穎和娟子不由同時一愣：這不是剛才餐廳里那個男的嗎？

那男人也認出了她們，有些納悶地問道：“你們找誰？”

娟子說找趙平原，男人表情更奇怪了：“我就是趙平原，我好像不認識你們??！”

娟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搶著要說話，被林穎用眼神制止了。林穎對平原說：“可以讓我們進去說話嗎？”

房間里，當平原知道了二人的身份，明白來意后，低下頭去，不知在想什么。

娟子盯著平原，冷冷地說道：“剛才那個女孩，是你什么人？能告訴我們嗎？”

平原抬起頭，表情很平靜地說：“剛才那一幕被你們看到，完全是天意，我現(xiàn)在明白什么叫紙里包不住火了。說實話，這段日子，一想到江珊，我心里就沒有一天好受過，但我并不后悔，事到如今，我沒必要再說謊。你們下面聽到的，才是這件事的真相，在其中興風作浪的，既不是我媽，也不是江珊，是我……”

平原的講述是從他和江珊的相識相戀開始的，兩人是大學同學，一見傾心，兩情相悅，發(fā)誓要廝守終生。然而，當平原遇到那個叫紫鳶的富家女孩時，純真的愛情受到了物欲的挑戰(zhàn)。

經(jīng)過激烈的內(nèi)心斗爭，平原決定犧牲愛情，從小到大，他窮怕了，面對唾手可得的富貴，他不愿輕易放過，可他又不愿背負罵名。恰恰在這時，江珊提出跟他回趟老家，拜會一下他的媽媽。平原決定利用這次機會，想方設法讓江珊對自己家產(chǎn)生排斥心理，主動提出分手。

一切都在按平原的計劃進行，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江珊初到那種偏遠山村，難免有幾分不適應，而平原媽媽對這位嬌里嬌氣的城市女孩，也本能地有一種不信任，這一切都為平原暗中搗鬼提供了可乘之機。

平原從媽媽手中接過粥碗后，偷偷地將藏在手心的潮蟲放進碗里，放在江珊所坐的位置。當他看到江珊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他的媽媽，而媽媽還之以冷冷的眼神時，平原知道，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來，江珊在上廁所時，他把瓦罐從墻頭推落；江珊在睡覺時，他從窗簾縫里冷冷地窺視。金錢和物欲的魔力，把人變成了鬼，那個和他傾心相愛的女孩，成了他必須踢開的絆腳石。他的目的終于達到了，江珊伏在他懷里，顫抖著說出了那句話：“我要回家，天亮了就走……”

五

平原講完后，低著頭說：“走到這一步，我已經(jīng)沒法回頭了，我沒臉面對江珊，只能求你們幫忙了。請你們把整件事的經(jīng)過告訴江珊，讓她徹底把我忘掉，我會默默地為她祝福，祝福她找到一個真正值得她愛的人！”

讓林穎和娟子想不到的是，聽了她們的講述，江珊竟然根本不信，她拼命地搖著頭，連聲說道：“不，這不可能是真的，沒人比我更了解平原，他絕不會是這種人！”

娟子急了，大聲說：“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我們親眼看到他和別的女孩親熱，他親口說要和你分道揚鑣，難道這還有假？”

江珊用求助的目光看著林穎，聲音顫抖地說：“我一直相信，愛的本質是信任，愛一個人就要去信任他。林阿姨，請你告訴我，我錯了嗎？”

林穎說道：“孩子，你把我問住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我只能這么說，人是會變的，也是會偽裝的……”

幾天后，江珊給林穎打來電話，讓她轉告平原，她同意分手，但有一個條件，雙方必須在《真情調解》節(jié)目中，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把這個案例搬上屏幕，也是林穎的愿望，問題是平原會不會同意上電視，林穎沒什么把握，畢竟這是把不光彩的一面公之于眾。沒想到，平原與他媽媽聽了江珊的條件后，都同意上電視，來到了現(xiàn)場。

首先登臺的是調解員林穎，她講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和前因后果。臺下的觀眾席上，不時傳來唏噓之聲。接下來就是三位主人公相繼登場，平原首先就自己對江珊造成的傷害道歉，平原媽媽也為自己對江珊的誤解表示了歉意。但江珊似乎不想聽下去，她站起身對林穎說：“林老師，我可以對平原和阿姨私下說幾句話嗎？”

林穎不由一愣，她不知道江珊這么做有什么用意，略一猶豫，還是點頭答應了。

江珊走到平原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平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看江珊。江珊又走到平原媽媽座位前，俯下身去輕聲說著什么。平原媽媽整個人都呆住了，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在顫抖。

江珊重新落座，很平靜地說出一句話：“平原，阿姨，我剛才告訴你們的，都是真相吧？你們的隱瞞不再有任何意義，當著這么多觀眾的面，我希望你們都說出來！”

江珊這句話一出口，觀眾席上一片嘩然，連林穎都微微一驚，難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后面還有真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平原母子身上，只見這對母子低聲商量了半天，然后各自落座，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首先說話的是平原媽媽，她發(fā)出一聲仿佛來自胸腔深處的嘆息，緩緩說道：“我的的確確一直在說假話，其實暗中搗鬼的不是別人，就是我，那只潮蟲是我在盛粥時放進江珊碗里的，那只瓦罐是我從墻頭推下去的，窗簾縫隙里的那只眼睛，也是我這個老婆子的……”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林穎參加過無數(shù)次節(jié)目的錄制，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完全失控的場面，她雖慌卻不亂，竭力保持鎮(zhèn)定，看著平原媽媽說：“您能不能告訴我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平原媽媽欲言又止，兩行老淚緩緩流下來。平原趕緊過來，用手帕幫媽媽拭去淚水，轉頭對林穎說：“還是讓我來說吧！”

六

平原平復了一下情緒后開始講述，“那天我把江珊送回去后，認真思考了一下，我對我媽也產(chǎn)生了疑心。于是我返回老家，去質問我媽。我媽矢口否認，我們母子還拌了幾句嘴。后來我賭氣喝了點酒，倒頭去睡了。我夜里醒過來，口干得要命，想去倒點水喝，經(jīng)過媽媽的房間時，聽到了絮絮叨叨的說話聲音。我透過窗縫一看，原來是我媽在對著我爸的遺像，哭訴著什么。我聽了一會兒，整個人都傻掉了……”

平原看著媽媽，表情中滿是痛惜，聲音不停地顫抖：“那時候我才知道，這些年來，我媽不但要獨自挑起生活的重擔，心里還藏了那么多的苦，而我這個不肖的兒子，還要去責怪她……”

平原說不下去了，用雙掌遮住了臉，泣不成聲。江珊走到他身邊，溫柔地撫慰著他。她輕聲對林穎說：“接下來該我說了……”

江珊在講述的時候，溫柔似水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平原身上，“盡管種種事實無可爭辯地告訴我，平原已經(jīng)背叛了我，但仍然有一種力量讓我相信，這不是真的，他一定有苦衷。這種力量是什么？我也說不清，也許就是對愛的信任吧。”

江珊頓了一下，繼續(xù)往下說，“為了探尋我心中的真相，我找到了平原最好的一位朋友，也是我倆共同的大學同學，求他幫忙。這位朋友找平原喝酒，將他灌得酩酊大醉。酒醉后的平原在朋友的誘導下，一吐胸中塊壘，真相也由此浮出水面……”

原來，平原在上高中時，生過一場重病，經(jīng)過全力救治，才轉危為安，只是平原并不知道，當初媽媽配合醫(yī)生，對他隱藏了實情，他所患的是罕見重癥，根本無法治愈，他的病情只是暫時得到了控制，一旦復發(fā)就兇多吉少。當江珊出現(xiàn)后，平原媽媽陷入了兩難，她既不能吐露實情，又不想拖累這個無辜的女孩，萬般無奈之下，這個從來不做虧心事的老人，只好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千方百計地將江珊逼走。一個謊言需要無數(shù)個謊言去掩蓋，當林穎帶著娟子找上門來，騎虎難下的平原媽媽，也只能用假話去掩蓋真相。

媽媽在父親遺像前的哭訴，讓平原終于如夢初醒。母親的想法沒有錯，如果明知重癥在身，還要把深愛的人拖入火坑，那就太自私了，愛一個人就要給她幸福。但平原不愿讓母親背黑鍋，寧愿自己當惡人，當平原得知《真情調解》欄目的林穎介入了這件事時，判斷出對方很快會來找自己，于是心生一計，雇了一位美女，演了一場好戲……

江珊走過去，面對著平原母子，聲音輕柔卻異常堅定地說：“平原，阿姨，我今天之所以邀你們一起上節(jié)目，就是要讓在場的觀眾見證我的誓言，無論將來會遭遇什么，我都會永遠和平原站在一起?，F(xiàn)在醫(yī)療技術越來越先進，情況并沒有那么悲觀，愛能創(chuàng)造一切奇跡，不是嗎？”

三個人相擁在一起，臺下響起如潮的掌聲。

林穎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的多余，她從臺上走下來，娟子快步迎上來，眼里是滿滿的感動，吸著鼻子說道：“林老師，不行了，我得找個地方哭一場?！?/p>

林穎拍拍她的肩膀，微笑著說：“我一直在自以為是地教導你，教你怎樣去做一個優(yōu)秀的調解員，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應該學習的東西，一點都不比你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