鸕鶿王

炎焱

水鄉(xiāng)村是旅游景區(qū)，為了增加觀賞性，鄉(xiāng)政府開發(fā)了一個新項目，建造一個水上樂園，表演鸕鶿捕魚。

水上樂園建成后，鄉(xiāng)政府承包給了趙老板。趙老板是外地商人，人生地不熟的，就委托鄉(xiāng)政府出面，招聘一名專職漁夫，表演鸕鶿捕魚。為了公平起見，鄉(xiāng)政府決定采用比賽的方式，由勝出者進駐水上樂園。比賽的規(guī)則是，每家?guī)б恢畸R鶿參賽，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誰家的鸕鶿捕的魚最大，誰就勝出。

公告一出，大家奔走相告，要知道，在水上樂園表演鸕鶿捕魚，可是一件好差事，比起早摸黑劃著木筏捕魚，不知強了多少倍。漁夫們暗暗鼓足勁訓練鸕鶿，力爭拿冠軍。

要說勝算最大的，還是池大爺。他調(diào)養(yǎng)的鸕鶿，善于捕捉大魚。大魚一般都在深水區(qū)，魚越大，力氣越大，活動的水位也越深。池大爺手上有一只精心培養(yǎng)的鸕鶿王，能在水下待好幾個小時，力氣也大，追起大魚來又快又準，將大魚追得筋疲力盡，啄個半死后再用爪子拖上來。

普通的鸕鶿都是用嘴捕魚，喉部系有繩子，捕到魚后被漁夫強行從小囊里吐出。能進鸕鶿嘴里的魚，自然沒多大，爪子抓到的才大。不過捕大魚耗費精力，池大爺心疼這只鸕鶿王，不是迫不得已，很少逼它捕大魚。

到了比賽這一天，水鄉(xiāng)村的漁夫們都來了，搖出木筏，在江中心排成一溜。組委會用大喇叭通知，比賽的時間是從早上九點開始，到中午十二點結(jié)束。宣布比賽正式開始后，漁夫們急忙趕著各自的鸕鶿下水。

鸕鶿王下水后，瞬間就沒了蹤影，池大爺拿起木槌，在木筏上敲了三下，那是在給鸕鶿王信號，示意它去尋找大魚，然后池大爺就叼著煙坐在木筏上慢慢等。別人家的鸕鶿紛紛從水里叼魚上來了，有的幾個來回了，但是池大爺?shù)柠R鶿就是不見動靜。他也不急，慢吞吞地吸著煙，吞云吐霧。

到了十一點多的時候，池大爺拿起小木槌，在木筏上響亮地敲了八下，聲音震動著水面，泛起細微的波紋，傳入水下，那是示意鸕鶿王該收工了。果然，半個小時后，鸕鶿王鉆出水面，身后漂浮著一條半死不活的大魚。池大爺用劃竿挑起鸕鶿王上了木筏，伸手抓起大魚，憑手感，有五斤多。居然能抓起這么大的江鯉，鸕鶿王不愧為鸕鶿王，沒有給他丟臉。池大爺心里藏不住喜悅，看來這次奪魁是非自己莫屬了。圍觀的人都發(fā)出驚嘆聲，他也嘿嘿直樂。

這時，后面忽然響起了驚呼聲，池大爺扭頭看去，只見胡二麻子手里提著一條大草魚。胡二麻子滿臉得意地把魚往秤上一放，七斤八兩，周圍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比賽結(jié)果出來了，胡二麻子得了冠軍。

池大爺悶悶不樂地走到胡二麻子的木筏旁，觀察著他的鸕鶿。這只鸕鶿形體高大，看起來很漂亮?？沙卮鬆斒莾?nèi)行人，憑他這輩子馴養(yǎng)鸕鶿的經(jīng)驗，這種鸕鶿雖然浮力大，但是在水下受阻的面積也大，根本潛不了多深，也游不快，要想捕捉到七斤八兩的大魚，幾乎是不可能的。

池大爺訓練鸕鶿王多年，很有一套，他的鸕鶿王別看形體矮小，外表一點不起眼，可是心臟承受水壓的能力超強，水下受阻面積小，游起來迅疾無比。

就拿用木槌敲打木筏指揮鸕鶿來說，就別具一格，不像其他漁夫用吆喝聲。敲三下木槌，代表不要小魚，只要深水里的大魚，敲八下那是收工槌，意思是別亂轉(zhuǎn)了，可以攻擊目標了?？梢圆豢鋸埖卣f，在這條江里，鸕鶿王能捕到的魚，就是最大的了。

池大爺盡管不相信，可是事實擺在那里，不服不行。漁夫們劃著木筏出發(fā)時，工作人員對木筏都做過檢查，不可能偷著帶魚上去，捕魚的全程都有工作人員錄像，根本沒辦法弄虛作假。

晚上回家，池大爺把那條鯉魚紅燒了，正在喝著悶酒，顧瞎子閃了進來。顧瞎子其實一點也不瞎，他打小手腳就不干凈，鄉(xiāng)親們喊他“瞎子”，是反諷他眼睛賊亮賊亮的。水鄉(xiāng)村開發(fā)成旅游景區(qū)后，顧瞎子搖身一變成了導游。顧瞎子是池大爺?shù)倪h房表侄，他湊到池大爺跟前，笑著說：“喲，表叔在喝酒哩，沒有奪冠，心里不痛快吧?！?/p>

池大爺一翻眼，拿過杯子說：“你小子貧什么嘴。來，陪表叔喝一個。”

顧瞎子坐下，神秘兮兮地說：“表叔，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是來向你揭露一個天大的秘密的?！?/p>

顧瞎子告訴池大爺，今天他帶了幾個散客，游覽到關(guān)帝廟時，游客們忙著拍照，他就偷閑躲到角落里靠著欄桿抽煙。抽完煙他一抬頭，看見了鬼鬼祟祟的胡二麻子的老婆。關(guān)帝廟建在江邊的懸崖上，懸崖下有一塊隱蔽的洼地，胡二麻子的老婆就蹲在洼地里。你猜她在干什么？她正在把一條半死不活的大魚交給鸕鶿，鸕鶿拖著大魚就沒入了水中。要不是顧瞎子煙癮犯了，就不會湊巧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

池大爺吃驚地問：“真的？”

顧瞎子篤定地說：“絕對真實?！?/p>

池大爺高興地說：“好啊，我去找鄉(xiāng)政府領導，戳穿他的把戲。我就納悶，他那樣的鸕鶿怎么能夠抓到那么大的魚，原來如此。”繼而又喪氣地說，“可是空口無憑，要是胡二麻子死不認賬，我也沒辦法?！?/p>

顧瞎子得意揚揚地掏出手機說：“表叔，我都錄下了。”

顧瞎子把視頻轉(zhuǎn)發(fā)到池大爺?shù)氖謾C上，池大爺酒也不喝了，騎著摩托車去找鄉(xiāng)政府領導告狀。有視頻為證，鄉(xiāng)政府領導當即表態(tài)，明天把胡二麻子找來問個明白，要是真的，取消冠軍資格。

第二天，胡二麻子被叫到鄉(xiāng)政府。有視頻作證，胡二麻子也沒有什么好狡辯的，承認自己為了得到工作機會，故意弄虛作假。比賽前，別人抓緊訓練鸕鶿抓魚，他卻訓練鸕鶿從江中心潛到洼地。鄉(xiāng)政府領導對著胡二麻子厲聲批評說：“你呀，腦瓜子沒得說，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池大爺順理成章地成了比賽冠軍，也順理成章地成為水上樂園的員工，他和他的鸕鶿王將為游客們表演捕魚節(jié)目。

鸕鶿捕魚節(jié)目如期開張，好多游客沒有見過鸕鶿捕魚，感覺很新鮮，紛紛買票進來，觀賞拍照。

池大爺見游客多了，用劃竿一點水面，鸕鶿王鉆入水中，不一會兒口中叼著一條小魚浮上來。游客們見魚小，噓聲一片。有游客喊道：“大爺，弄條大魚上來吧。”

跟著起哄的游客很多，池大爺為了討好游客，把鸕鶿王趕入水中，用小木槌敲了三下木筏，然后等著。池大爺清楚，大魚少，時間得等長一點，可是游客不耐煩，才等了二十幾分鐘就等不住了。

等到池大爺敲木筏呼喚鸕鶿王上來時，盡管鸕鶿王弄了一條一斤多的魚上來，可是游客所剩無幾了。還有游客不滿地嘀咕道：“真是的，拿這么個病怏怏的鸕鶿糊弄人?！边@話差點沒把池大爺噎著。

經(jīng)營了一個多月，鸕鶿捕魚節(jié)目雖然每天都有游客觀看，但是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收效甚微，照這樣下去，不要說創(chuàng)造效益，就是收回投資都難。

承包人趙老板坐不住了，找池大爺談話，說：“池大爺啊，游客們的反映不怎么好，說你的鸕鶿王灰頭土臉的，形象不佳，而且捕的魚太小，根本沒有什么看頭?！?/p>

池大爺一聽就火了，說：“他們那是外行，我這只鸕鶿王，表面上看沒有精神，那是在養(yǎng)精蓄銳，一下到水里，就是活靈活現(xiàn)的一條蛟龍。這就像蒙古的馬一樣，高大威猛的不擅長腳力，擅長腳力的比較矮小。有句古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鸕鶿和人一樣，也是不可貌相的。再說魚吧，現(xiàn)在的水質(zhì)大不如從前，魚越來越少，哪有那么多的大魚，鸕鶿一嘴下去就是一條？”

趙老板說：“俗話說，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游客花錢，就是看熱鬧的。他們要看鸕鶿叼大魚，我們就得想辦法滿足他們嘛。”

趙老板直奔主題，他想好了，模仿胡二麻子的方法，拿現(xiàn)成的魚讓鸕鶿叼，哄游客們高興，游客們高興了，才能增加門票收入。他打算在離水上樂園大約兩里遠的江邊建造一間養(yǎng)魚的房子，房子里挖個地下通道與大江相通。池大爺只要訓練鸕鶿王從水上樂園潛入房里，叼著魚再從房里潛到水上樂園就行了。

池大爺聽完，不客氣地說：“趙老板，這個活我這只鸕鶿王可干不了。”

趙老板不解地問：“是個鸕鶿就能干，為什么它干不了？”

池大爺耐著性子說：“我這只鸕鶿是鸕鶿王，能潛到普通的鸕鶿潛不到的深度，能抓到普通鸕鶿抓不著的大魚，它是有真本事的鸕鶿。這世上有真本事的動物都有同樣的特性，那就是傲氣，讓它叼現(xiàn)成的魚作假，它不肯做，也不屑于做?！背卮鬆斄私馑皇终{(diào)教出來的鸕鶿王的脾性，那就是王者之風，不愿意做的事情，打死也不會去做。不過趙老板也聽出來了，池大爺這話說的是鸕鶿，但說的也是他自己。

池大爺不愿意做，那就只有走人。

池大爺前腳剛走，趙老板后腳就把胡二麻子請進了水上樂園。弄虛作假是胡二麻子的拿手好戲，他一口氣訓練了六只個大毛亮的鸕鶿。

新建的養(yǎng)魚房里有個大水池，養(yǎng)的都是兩三斤重的大魚，胡二麻子的老婆每天的任務就是守在魚房里，等鸕鶿潛進來后，在水池里撈起一條魚讓鸕鶿叼走。鸕鶿叼到水上樂園的魚，放進水桶里，再運回魚房。這樣循環(huán)往復，從外面看一點毛病也沒有。

鸕鶿們回回都從江里叼起大魚，游客們既驚奇又興奮，不但觀賞拍照，還和鸕鶿一起合影，幾只鸕鶿個個高大亮麗，深得游客們喜愛。

胡二麻子見生意那么好，后來又開發(fā)了個新節(jié)目，那就是讓游客花錢，可以指揮鸕鶿捕魚。

游客站在樂園邊的木筏上，摸一下鸕鶿的頭，然后拍三下手掌，說聲“快快去捕魚”，鸕鶿就潛入水中。十幾分鐘后，鸕鶿就會叼著一條兩三斤重的大魚浮上來，喜得游客們高聲歡叫。這個互動節(jié)目收費不低，可是游客們興致很高，都想過一把癮，紛紛排著隊等候。

有時候，胡二麻子還會制造一個大驚喜，那就是鸕鶿從水里忽然拖出來一條半死不活的十幾斤重的大魚，游客們自然是尖叫聲伴隨著巴掌聲，興奮不已。

看著水上樂園熱鬧的場景，池大爺常常撫摸著他的鸕鶿王，落寞地說：“作孽啊，鸕鶿哪里是在捕魚？完全是在當搬運工嘛！”

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一位沒有跟團的散客，獨自沿著江邊拍照，跑到了景區(qū)外圍，走到了養(yǎng)魚房里。這里不是觀賞點，從來沒有游客來，胡二麻子的老婆一時大意，門沒有關(guān)嚴實，被游客發(fā)現(xiàn)了秘密，還偷偷拍了照片放到網(wǎng)上。一時間，網(wǎng)友們紛紛指責景區(qū)弄虛作假。迫于輿論壓力，鄉(xiāng)政府收回了趙老板的承包權(quán)，胡二麻子也被解雇了。

后來，池大爺找到鄉(xiāng)政府，承包了水上樂園，除了保留在水上樂園觀賞真正的鸕鶿捕魚的節(jié)目外，他還開發(fā)了新節(jié)目。他把老漁夫們召集起來，把游客請到木筏上，劃到江中，邊游覽江景，邊觀賞鸕鶿捕魚，還可以聽老漁夫唱當?shù)馗柚{。上岸后，還能吃到鸕鶿剛剛捕捉的新鮮江魚，這是真正的原生態(tài)旅游。

這一招得到游客們的認可，生意漸漸好了起來，池大爺整天笑呵呵的，又找回了當初開朗自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