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說《紅巖》革命敘事中傳統(tǒng)家庭的回歸

摘 要：和睦的家庭為堅定的革命創(chuàng)造良好的氛圍，堅定的革命同時又促進了家庭的和睦。革命和家庭并不是對立的，家庭的血緣親情可以凝聚革命力量；革命的婚戀關系讓彼此的革命信念更堅定；而革命本身更具有一種類家庭化特征，這都表明了革命敘事對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認同和回歸。

關鍵詞：血緣親情；傳統(tǒng)家庭；婚戀關系；革命家庭；回歸

50—70年代的中國文壇吹的是一股“紅色之風”，在這一時期的歷史小說中，革命是共同主題，革命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壓倒著其他主題。似乎在“革命”面前，“愛情”、“親情”、“友情”都只是政治的附庸，“革命尚未成功”，人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盡管這一時期的文學在內(nèi)容和主題上都竭力“回避”著除“革命”以外的任何其他東西，然而有些文學上的母題在這些革命歷史小說中卻依然是“無孔不入”，最典型的莫過于“傳統(tǒng)家庭”的回歸。

《紅巖》作為“十七年文學”的代表作，革命在小說里是“狂突猛進”式的，盡管政治性色彩彌漫籠罩著整部小說，作者也無法遮掩傳統(tǒng)家庭在作品里所“閃現(xiàn)的光芒”。

一、血緣親情凝聚革命力量

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建立在血緣關系基礎之上，講究入則孝悌、出則忠義，并由此推演出種種擬親屬關系，進而形成費孝通先生所說的“差序格局”。依據(jù)社會學分類，人與人的關系形態(tài)大致可分為血緣、地緣和業(yè)緣三種關系。其中業(yè)緣指人們以共同職業(yè)追求而形成的關系。雖然業(yè)緣關系是貫穿整部小說的主要脈絡，然而小說的發(fā)生與發(fā)展上依然要依賴血緣——這個古而有之的關系的存在。

在成崗為代表的這一組革命家庭中，他們兄妹之間相互影響，最后都成為優(yōu)秀的革命者。成崗嚴厲批評成瑤帶回《挺進報》，成瑤誤會二哥不問革命而惱怒于他；在得知真相后卻更加敬重哥哥了。從這里可以看出，血緣關系在無形之中為革命事業(yè)做出了巨大貢獻。在描寫成崗的家庭關系中，小說中有這么一句話：“成崗楞了一下，似乎感到自己太粗暴了些。但他又一轉念，覺得采取這種嚴厲的態(tài)度，是完全應該的。因此，他只微微緩和了語氣，喊道：‘小妹，小妹！你轉來！”他轉念一想，覺得這種態(tài)度是應該的，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妹妹也被卷入到政治的狂風暴雨之中，想讓她像個平常人一樣過幸福的生活。成崗后來又緩和了語氣，喊著小妹轉來，這分明是在為自己開始的粗暴行為認錯，想祈求妹妹的原諒。一個在困難面前毫不低頭的革命英雄，卻能夠如此溫柔的對待自己的妹妹，這已足夠說明血緣親情同樣是革命英雄的軟肋，是英雄心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成崗對母親的關心和母親對成崗的庇護都無不體現(xiàn)著血緣親情對革命的促進作用。成崗在被捕之前，母親突然把說話的聲音放大了幾倍，想以此來提醒兒子危險即將來臨。母親雖然只是個普通人，卻在危險到來的時候，淡然不驚的像個混跡戰(zhàn)場多年的革命者?！啊銈兿葰⑺牢野?，我兒子不能給你們糟蹋！”英雄往往有個英雄式的母親，成崗的母親雖然不是共產(chǎn)黨員，卻有著優(yōu)秀革命者所具有的胸襟與膽魄，為了保全兒子，寧可犧牲自己?！俺蓫徃械娇诟?，話說不清楚，他還是安慰著媽媽?！备锩攘覟榱烁锩梢話侇^顱灑熱血，為了家庭，為了親人一樣可以付出一切。成崗的事跡足以證明，在革命歷史小說中，家庭并不是政治的附庸，更不是革命者的牽絆。家庭是政治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更是革命得以順利進行的“堅強后盾”。

江姐作為成崗的上級，以馬克思和燕妮的例子想說服成崗娶妻成家，雖然勸說無果，但在江姐眼里，一個成功的革命者就該有一個和諧的家庭來作為支撐。江姐以自身的經(jīng)歷告訴成崗：“我是女同志，我有個可愛的孩子，他并沒有妨礙我的工作?！睆慕氵@一個成熟的革命者身份可以看出家庭與革命并不矛盾，家庭與革命是相輔相成的。孩子不會是工作的阻礙，反而會成為工作的潤滑劑。

華為在去華鎣山的路上與江姐不停的念叨著自己的母親，華為是一個年輕的共產(chǎn)黨員，卻是一個成熟的革命者。他的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得益于他的“革命世家”。他的母親是雙槍老太婆，是個“了不起的老同志，堅強而且富有革命經(jīng)驗”，他的父親是在監(jiān)獄里忍辱負重多年的華子良，他有著純正的革命血統(tǒng)。正是從小受革命家庭的熏陶，華為才迅速成長起來。在進城的路上，華為想著能與媽媽闊別重逢，心中的歡喜溢于言表。

二、婚戀關系堅定革命信念

在家庭關系中，婚戀關系是最基本的關系，因此，在建立《紅巖》的基本敘事結構的過程中，婚戀關系成為敘事的焦點之一。在《紅巖》璀璨的群英譜中，閃爍著四對英雄男女的身影。他們分別是江姐與彭松濤、雙槍老太婆與華子良、劉思揚與孫明霞、華為與成瑤。他們是如何發(fā)展為戀人或夫妻的，小說并沒有交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之間牢不可破的婚姻與戀愛關系是他們革命信仰的加固劑。

當江姐離開重慶去往游擊隊根據(jù)地華鎣山，期待著與自己的丈夫華鎣山游擊隊政委彭松濤能夠久別重聚的時候，卻不料在途中意外的發(fā)現(xiàn)丈夫已然被害，頭顱掛在城樓上。江姐雖然是一位“久經(jīng)沙場”，九死一生的成熟共產(chǎn)黨員，卻在親眼見到丈夫慘死的瞬間，也只能像個普通人那樣無助的哭泣，放肆的痛苦?！耙魂囉忠魂囶^昏目眩，使她無力站穩(wěn)腳跟……”一想起那個要與自己“共同戰(zhàn)斗到天明”的人從此不在了，江姐的心就像被繩子絞繞著一樣，“江姐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遭受這樣的不幸。多少歡樂的想念，多少共同戰(zhàn)斗的企望，全都化為泡影。”面對最愛的人的離去，江姐只是一個悲痛欲絕的，失去丈夫的，彭松濤的妻子！犧牲的老彭給江姐帶來了無盡的傷痛，這不能言說的傷痛卻化作了一股催人奮進的力量，江姐最后主動請纓去老彭曾經(jīng)工作的地方，去完成老彭未能完成的使命。

老太婆與江姐有著相似的感情創(chuàng)傷，因此她們之間有著“共通的感情”。當老太婆從黨的領導人李敬原口中得知原以為早已犧牲的華子良還活著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同普通人一樣激動驚喜：“子良！你還活著？”得知十五年生死未卜的老伴還活著，老太婆按捺不住，心像是一片被投了石子的湖水，動蕩不安，“十五年了……真想和他見一面?！崩咸判睦碥S躍欲試，遲疑了一下，終于緩緩說道：“見一面未免太少了……”雙槍老太婆不管怎樣的傳奇，不管槍法如何的精妙絕倫，不管如何讓敵人聞風喪膽，在華子良面前，她都只是一個思夫心切，平常人的妻子。因此，在小說《紅巖》里，革命不僅不會拆散婚姻，反而會加固婚姻的穩(wěn)定性。老太婆也因為“活著的華子良”而變得對革命更加“堅決而剛強”。endprint

劉思揚被關入渣滓洞后，因為不知道未婚妻孫明霞的下落，盡管身邊都是些志同道合的戰(zhàn)友，他仍然處在不可抗拒的擔憂和孤獨之中。直到他看到孫明霞頭上紅色的發(fā)結，知道“心愛的她”同他自己一樣，被關在了渣滓洞，“這時他像放下了副重壓在肩上的擔子，心情立刻開朗了。明霞就在這里！兩個人共同戰(zhàn)斗，同生共死使他感到一陣陣深深的安慰和幸福?！蔽逅臅r期，自由戀愛是被打壓的，想要自由戀愛往往要沖破封建的牢籠，而對劉思揚來說，正是自由戀愛讓他更堅定了對革命的信仰。堅守的愛情偕同艱苦的獄中生活與共產(chǎn)黨人的感召使他成為一名堅定的共產(chǎn)黨員。

作為老太婆與華子良的兒子，華為有著純正的革命血統(tǒng)，在處理愛情與革命的關系時，顯得分外明快與簡單。他發(fā)誓要到自己的故鄉(xiāng)川北打游擊，當江姐問他自己的戀人成瑤是否愿意與他隨行時，他“毫不遲疑地回答”：“不愛川北的人，我決不愛她！”接著，他像暴露內(nèi)心的秘密似的，悄悄告訴江姐，‘她告訴過我，她早就想來了！看似把革命看的比愛情更重，實則是愛情做了革命的催化劑。如若沒有成瑤的“早就想來”，想必華為對革命依然是堅定的向往的，卻不會有如此欣然。

三、革命的類家庭化特征

當家庭倫理日益變得政治倫理化后，政治倫理其實也在變得家庭倫理化。因為家庭和集體、國家間的界線因為家庭倫理的政治化、革命化而變得更加模糊。政治倫理和家庭甚至成了二而一的東西?！案锩辜彝プ兂筛锩分镜木薮髣恿υ慈?，當生活中每一件小事都與革命事業(yè)掛上了鉤，家庭的每一個生活細節(jié)都是革命事業(yè)的一部分，那么，家庭和革命就是一種二而一、一而二的關系。也就是說，家庭私生活革命化的同時也就是革命的家庭化?！眰鹘y(tǒng)家庭內(nèi)人與人之間的血緣關系也就被具有象征性的階級之情所代替。

在小說《紅巖》里，由階級之情所替代的血緣關系無處不在。被捕入獄的革命者之間的相互照顧與慰問；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同志的大無畏精神；團結友愛，彼此信任等等都體現(xiàn)著“革命大家庭”的“蓬勃生機”。為龍光華爭取“隆重”的葬禮，舉行“盛大”的新年大聯(lián)歡，這些都是大家庭的“創(chuàng)舉”。

江姐即將“奔赴”刑場的時候，與孩子的依依惜別的深情令人動容。到此時，革命似乎成為了一種超越血緣親情而存在的關系，革命可以把兩個沒有任何生理意義上聯(lián)系的人緊緊的綁在一起，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孩子伸手扯住江姐的頭發(fā)，緊緊地抓著，不肯放松，幼稚的聲音在靜寂中一再重復著：‘娘娘……娘娘……不走……”，在嬰幼兒期，人總是依靠某些生理上的聯(lián)系去判別人物的親疏遠近，而襁褓中的“監(jiān)獄之花”從一出生就流淌著革命的血液，為革命奮不顧身的江姐自然就成了她最親的人了?！啊锬飼貋淼?。江姐笑了，又一次吻著孩子：‘娘娘回來抱你！”，江姐與孩子訣別的時候是“笑了”的，“又一次吻著”的，生離死別的沉重一下子變成了小別離的輕松。這種安靜又祥和的別離場景卻比“歇斯底里”，“淚雨凝噎”來得更讓人痛心疾首。革命者總是視死如歸，因為堅持革命信仰的“后來人”總是同新生命一起被孕育出來。

《紅巖》是與文學史上（包括十七年時期）其它作品不同的一部奇書，并且是“當代發(fā)行量最大的小說”，其社會影響罕有匹敵。在以往的研究中，大部分研究者往往只看到了革命摒除了一切，一切除革命外的其它東西都被邊緣化了。本文從家庭的角度對《紅巖》重新進行了粗略的闡釋，家庭與革命相互扶持，互相促進，共同發(fā)展。在小說里，血緣親情凝聚著革命力量，婚姻與愛情堅定了革命信念?！霸谟杏涊d的歷史上，倫理信念有兩種截然不同的來源，一個是政治上的，另一個則與個人的宗教及道德信仰有關?！庇纱苏f明，政治可以自發(fā)衍生出倫理關系，而在革命機制的促成下，類似于家庭倫理的關系也就相繼出現(xiàn)了，這也就是所謂的革命所具有的類家庭化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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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婷婷（1992.04—），女，漢，湖南，碩士研究生，學生，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