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云兒
雁影向誰去
◎ 水云兒
科爾沁部落附近有座黑山,周圍水草肥美、牛羊成群。琪琪格生長在這里,被身邊的美好氤氳成草原上最可愛的姑娘。茫茫草色一眼萬里,天空澄藍(lán)如洗。琪琪格用手遮住眼睛于指縫間去數(shù)陽光的顏色,卻看到一抹白色從空中急急地墜落……跑近去看,原來是一只白色的雪雁,它潔白的翅膀上有點(diǎn)點(diǎn)紅色的血跡,看樣子是被獵人的箭傷到了。她皺了皺眉頭,決定把它帶回帳篷醫(yī)治,無論草木還是飛鳥,大家都是長生天的兒女。那雪雁溫順地將頭枕在她掌心,琪琪格的心幾乎軟成那柔波碧水。
過了幾日,雪雁的傷慢慢好起來,時常邁著步子在帳篷里晃來晃去。琪琪格正捧著本書卷看得極認(rèn)真,她緩緩念出那些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是父親請的漢人先生教給她的。不僅如此,她還學(xué)了許多中原禮儀和文化,父親常說:“琪琪格啊,早晚有一天,這些東西你會用得上。”她用指尖點(diǎn)了下雪雁的小腦袋,微微笑著:“雁,你說那灼灼盛開的桃花是什么樣子的呢?”那時少女眼中滿滿的憧憬,雪雁默默記在了心里。
過了一陣,雪雁的傷養(yǎng)好了,便飛走了。黑山深處的蓮池旁,裊裊煙霧,雪雁就停在那里。池中的蓮花嬌嫩水靈,竟能言語:“受傷了嗎,要不要緊?”“不妨事,怪我飛離黑山太遠(yuǎn),靈術(shù)變得微弱?!毖┭愦?。透過重重?zé)熿F,那身影漸漸明晰,男子身著月白長袍,廣袖飛揚(yáng),飄飄若仙。
“阿羽,有時候,我恨自己困在這池中不能跟隨你。”那素蓮輕輕搖曳?!昂纬龃搜阅兀咸熨x予我的使命便是守你蓮池清靜,護(hù)這黑山圣潔。”他清冽的聲音落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上,而那朵蓮綻開的花瓣,隱約可見幾抹淡粉。
時光飛逝,將近半年過去。天氣近日轉(zhuǎn)涼,許多尋常的大雁已經(jīng)成群結(jié)隊(duì)地飛往溫暖的南方。這是他頭一次,有點(diǎn)羨慕這種遷徙,那遙遠(yuǎn)水鄉(xiāng),是否生長著那個姑娘想見的桃花呢?可惜他不能離開。琪琪格也很想念雪雁,但是她知道,雁兒應(yīng)該是自由的。氈房的門口,時常會發(fā)現(xiàn)帶著新鮮露珠的果子和花朵。她想,雁兒一定也在掛念著她。
這個冬天對于草原兒女來說,格外難熬。一場又一場風(fēng)雪,凍死了許多牛羊和馬。食物很明顯將要告罄??珊篃o奈,帶領(lǐng)著族中精壯的年輕人去山中碰碰運(yùn)氣。前兩日倒果真打到了幾匹野鹿。族里的老人卻說不可再去,若是遭到黑山大神的怪罪,后果很嚴(yán)重??珊共灰詾槿?,覺得不讓族人餓肚子更為重要。
第三日,果然遇到了意外,一直到次日,獵人們也沒有歸來。整個族里亂了起來,琪琪格偷偷策馬奔向了黑山,迎著風(fēng),淚水不斷地從臉上飛落。她不相信父親會出事,也不相信黑山大神會這樣暴虐。她一定要找到父親,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艱難地攀登在陡峭濕滑的山路上,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前路似乎遙遙無望,腳步漸漸沉重,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她終于支撐不住,腿一軟,倒下了。暖暖的白煙將她包圍,他從遠(yuǎn)處緩緩走來,俯身輕輕抱起她。池中的素蓮很是吃味:“如此愚鈍的女子,也值得你費(fèi)心費(fèi)力?”“值不值得,我說了算?!彼煤团臍庀⑺鼑?,驅(qū)走寒氣?!澳切┤嗽趺崔k?”素蓮低垂著花瓣?!拔乙严蛱焐袂笄?,況且他們本無冒犯之意,實(shí)屬走投無路?!彼舶卜€(wěn)穩(wěn)地枕在他懷中,容顏嬌美,呼吸清淺。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于是他用雙指抵住她的額頭,進(jìn)入了她的意識。那是個香甜的夢境,有花香,有碧草,陽光和煦,微風(fēng)溫柔,她恣意地奔跑。白羽抬起頭,竟看到了空中盤旋著一只純白的大雁。原來她的夢中,有他。笑容慢慢地爬上嘴角,白羽心中盡是喜悅。
沒留意,她一個踉蹌?chuàng)溥^來,白羽趕緊拖住她的手臂,她抬頭,瞬間就失了神,草原上怎么會有如此秀氣俊美的男子,剛剛為什么沒有看到他。她沖他傻傻地笑,他用力將她擁入懷中,這個擁抱,似乎持續(xù)了很久很久。
那是她的夢,亦是他的夢。琪琪格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氈房,母親擔(dān)憂地握緊她的手,幾乎要哭出來。聽聞父親他們當(dāng)時遇到雪崩,被掩埋,后來大家卻都沒有大礙,紛紛蘇醒過來,還發(fā)現(xiàn)了昏迷在一旁的她。琪琪格揉了揉太陽穴,回憶起那個好看的少年跟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shí)。
黑山天池邊,素蓮細(xì)聲細(xì)氣地問他:“你為什么不好好與她見上一面?”他閉目凝神,臉上波瀾不驚:“若她過得好,哪怕不知道我的存在又有何妨?!?/p>
年年歲歲,四季交替。琪琪格不知不覺成了大姑娘,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jì)了。父親說,她將要去南方一個很溫暖的國度,那里沒有寒冷的風(fēng)雪,卻會有疼愛她的君王,而她,能為科爾沁草原帶去和諧跟安寧。她沒有選擇,因?yàn)檫@從不是她一個人的事,父親和族人的期望不能辜負(fù)。
華麗的鳳袍罩在她身上,珠玉滿嵌的頭冠戴在她頭上。她坐上馬車,搖搖晃晃地去往遠(yuǎn)方,腦中依稀閃過某個人的身影,她搖了搖頭,只望著簾外,告訴自己從此以后,這里的山山水水都是惦念。
馬賊殺過來的時候,婚車已經(jīng)離黑山很遠(yuǎn)。刀光劍影里,她被擊暈,新娘即將被劫走。白羽幾乎用上全部的力氣,用僅有的靈術(shù)化成人形。他與馬賊拼殺,白衣染滿了鮮血,終是護(hù)了她周全。然而生命卻在慢慢地被抽空,是啊,這里離黑山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他強(qiáng)行使用靈術(shù),支撐到現(xiàn)在已屬不易?;仡^望了一眼她,他欣然地朝空中飛去,無論如何,不能死在她的面前。然而當(dāng)素蓮趕過來為他散盡靈氣的時候,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她淺笑:“你為她,我為你,我們誰都別笑誰癡傻?!?/p>
后來,琪琪格順利地到了南方,終于見到了詩中的桃花,也得到了君王的寵愛。只是她偶爾會出神,想著當(dāng)時有人跟她說,送親那次,是一個白衣勇士救了她性命。那人在她生命里悄然走過,如同春水無痕,卻暖了她一生一世。
她沒有注意到,屋頂上停著的那只雪雁—如今他只是尋常飛鳥。他揮起翅膀,默默朝遠(yuǎn)處飛去。他覺得這樣已無憾,余生里,她歲月安好,他前塵可拋。
編 輯 / 夕 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