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寫的“服”：90后女孩燃燒青春為任性買單

月牙

15歲那年，還在讀高中的王新曼戀上了物理老師姜越，瘋狂地追求他。遭到拒絕后，她不惜割腕自殺。她的自殺未遂，不僅氣倒了媽媽，也將姜越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姜越被迫引咎辭職，妻子與他離婚。之后，他又意外受傷，終身癱瘓。王新曼怎么也想不到，她肆意的青春帶給這個男人的竟然是毀滅性的傷害。痛定思痛，她四處尋找姜越，最終在美麗的天山邊找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姜越。她決定留在他身邊，為疼痛的青春買單！

命運會給她贖罪的機會嗎？她會為這段青春畫下怎樣的句號？2017年5月，王新曼向本刊記者深情講述了她的故事……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90后女孩為愛瘋狂

第一次見到姜越，是2005年9月的一天。他剛從鄉(xiāng)鎮(zhèn)學(xué)校調(diào)到我所就讀的成都市第七中學(xué)，擔(dān)任我們班的物理老師。那天，他穿著一身黑西裝，站在白色講臺后面，微垂著頭，轉(zhuǎn)身，纖長的手指在黑板上紛飛。后排的女生都在小聲議論：“他好年輕，好帥啊?！币还?jié)課下來，他的身影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我叫王新曼，1990年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區(qū)。小學(xué)三年級時，爸爸媽媽離婚，我跟著媽媽生活。盡管媽媽很愛我，但我內(nèi)心依舊是孤獨的。青春萌動的年齡，我渴望有個人能給我如父愛般的溫暖。姜越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成熟、睿智、幽默，看著我的眼神，飽含了愛與鼓勵。

我開始打扮自己，拿著習(xí)題去辦公室請教他。我在他的辦公桌上，看到了一張相片，一個穿著碎花裙的女人依偎在他身邊。他說那是他愛人。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可我還是期盼每天能見到姜越，希望他對我會心一笑。我意識到，我喜歡上姜越老師了。我用零用錢給姜越老師精心挑選了一條羊毛圍巾，趁他在操場鍛煉時送給他。我鼓足勇氣對他說：“姜越老師，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p>

沒想到，我的表白遭到姜越毫不留情的拒絕。他一改以往的溫和，指責(zé)我，要我把心思用到學(xué)習(xí)中去。我不服氣：“我一定會追到你的！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我在物理作業(yè)本里夾上漂亮的信箋，上面寫滿我對他的愛慕和思念。然而，當(dāng)作業(yè)本發(fā)下來之后，除了批閱的分?jǐn)?shù)，信箋擺放的位置動都沒有動。他用這種無聲的方式拒絕我，我不甘心。此后的每節(jié)物理課，他都會收到我送的小禮物。有時是一根棒棒糖，有時是一盒治療嗓子的喉片……姜越眉頭上的皺紋一天比一天深。

姜越生日那天，我發(fā)動全班同學(xué)給他過生日。我在生日蛋糕上寫下“我愛姜越”，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送給他，還對著他唱“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人人愛……”姜越扭頭走掉，班上流言四起。

后來，媽媽發(fā)現(xiàn)我有早戀傾向?？蔁o論媽媽如何苦口婆心勸說，我就是不聽。無奈，媽媽只能將我轉(zhuǎn)進成都高新實驗中學(xué)，并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房子，希望我能停止這份瘋狂的追愛。

然而，轉(zhuǎn)入新的學(xué)校，對姜越老師的思念，像野草般瘋長。我常常逃課，回到以前的學(xué)校找姜越。姜越只要遠遠看到我，便躲開了。2006年2月，我在校門口堵住姜越，咬著嘴唇看著他，他不耐煩地推開我。我被他冷漠的態(tài)度刺傷，回家后，趁媽媽外出時，我拿起水果刀，在手上一刀刀劃了下去，血一滴一滴流了出來，我希望這些鮮血讓姜越能讀懂我的心。

當(dāng)我再次醒來，我已經(jīng)躺在成都市第一醫(yī)院的急診室里。跟我一起躺著的還有媽媽。我想喝水，可喊了幾聲，媽媽始終一動不動。醫(yī)生告訴我，那天下午，媽媽背著我，瘋了似的沖進醫(yī)院，嘴里不停地喊著“救救我的女兒?！本驮卺t(yī)生剛把我接過手，放到急救室的床上，媽媽也“轟”的一聲倒下了。我的血很快被止住了。媽媽卻因為受到驚嚇，血壓飆升，不省人事。

我驚慌失措地拉過媽媽的手，哭喊著：“媽媽，媽媽，你醒醒吧，我一個人好害怕?！币粋€小時后，媽媽被我的叫喊聲喚醒，但她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動彈，嘴里也“嗯嗯啊啊”的說不出話來。我慌了，連忙喊來醫(yī)生。經(jīng)檢查，醫(yī)生告訴我，媽媽因高血壓飆升引發(fā)中風(fēng)，并留下了半身不遂，言語不暢的后遺癥！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我，我怎么都想不到一向堅強的媽媽會這樣倒下，我拉著媽媽的手，哭著，懺悔著：“媽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吧。我該怎么辦？”媽媽用僅能彈動的右手撫摸著我的頭，淚水從眼角流出。這滾燙的淚水深深刺痛了我，我突然意識到，我不能再任性了。

改寫荒唐的青春，去天山尋失意的你

一夜之間，生活全變了。我向?qū)W校請了長假，每天往返于家和醫(yī)院，學(xué)著媽媽以前照顧我的樣子，給她做飯、喂飯，幫她翻身、擦洗身體。我再也無心去想姜越，漆黑的夜里，我將他埋進心底。

臨近期末考試，媽媽指著我的書包，“嗯嗯、啊啊”轟我去學(xué)校。媽媽的兩個姐姐對我也非常痛惜，她們主動幫我承擔(dān)了照顧媽媽的責(zé)任，讓我安心學(xué)習(xí)。那段時間，學(xué)校老師同學(xué)也都極力幫助我，讓我度過了最難熬的日子。

2007年夏天，我考上了四川城市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空中乘務(wù)專業(yè)。學(xué)習(xí)之余，我就陪在媽媽身邊，全心照顧媽媽。漸漸地，媽媽的四肢恢復(fù)了一些知覺，會自己翻身，還能說出一些簡單的詞語。

2011年6月，我大學(xué)畢業(yè)。媽媽托人四處奔波，將我安排到她曾經(jīng)工作的交通部門工作。生活碌碌前行，偶爾我還會想起姜越，此時我不再想得到他的愛，只想知道他現(xiàn)在生活過得好不好。

2012年1月，成都市第七中學(xué)舉行校慶，我報名參加了。走在熟悉的校園里，我腦海里不斷回想起我曾以為是全世界的那份追愛，為自己年少輕狂的舉動感到痛心。校慶結(jié)束，我在操場上，遇到了以前的班主任，我向她打聽姜越老師的消息。班主任沉聲告訴我：“姜越早就辭職了，好好的家也散了，后來聽說他癱瘓了?！蔽殷@呼：“怎么會這樣？”

原來，當(dāng)年的自殺事件，讓姜越備受責(zé)難，學(xué)校有人瘋傳姜越勾引女學(xué)生，讓女學(xué)生懷孕，導(dǎo)致女學(xué)生自殺。緋聞越傳越離譜，大街小巷議論聲聲，讓姜越每次出門都抬不起頭，就連他的妻子也不堪其擾。最終，迫于輿論壓力，姜越引咎辭職，妻子承受不住流言蜚語，與他離婚。姜越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遠走他鄉(xiāng)。在一次攀巖時，他不慎從山間跌落，導(dǎo)致終身癱瘓。

我的心仿佛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在我年幼無知的青春里，我竟犯下如此彌天大錯，將一個無辜青年的人生就此打入深淵。我沉寂了三天，我想明白了，我要找到姜越，我要贖罪，為自己曾經(jīng)的那份魯莽與瘋狂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我四處打聽，得知姜越的老家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市境內(nèi)，靠近天山邊的一個小村莊。

2012年6月，安頓好媽媽，我趕往姜越老家。一路上，我的心都忐忑著，姜越是不是恨死了我？他的家人會不會將我轟出去？我站在村頭遲遲不敢進去。牧羊回家的村民發(fā)現(xiàn)我，警惕地問我是誰。我趕緊說：“我找姜越，我是他的學(xué)生。”村民指著對面的一個小平房，說：“他在那里?！?/p>

我硬著頭皮找過去，發(fā)現(xiàn)這個不足50平米的小平房竟是一所小學(xué)。姜越正在講臺上坐著，除了眉目間多了一些滄桑，跟當(dāng)年沒有任何差別。然而，當(dāng)下課鈴聲響起，我親眼目睹，姜越坐在輪椅上，一邊躲避著學(xué)生的打鬧，一邊用力滑動著輪椅離開教室。我的淚水從眼角滑落，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

那天，姜越在教室后面的小土堆上找到偷偷哭泣的我。他見到我很詫異：“學(xué)生說有人找我，沒想到是你。”他沒有扭頭而去，沒有憤怒地給我?guī)兹?，目光那么平和，又那么沉寂。我突然放聲大哭?/p>

終于，我哭累了，擦干眼淚站起來，將心里話說了出來：“這幾年來，我每天都想對你說聲對不起。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是我不懂事，傷害了你?！蔽业脑捤坪鯇⒔綆У搅藲q月深處，他雙手握拳，眉頭緊皺。但很快，他眼里又恢復(fù)了清明，轉(zhuǎn)身，坐在輪椅上面對著遠方，一聲不吭。那沉默寂寥的背影令我不忍直視，姜越啊，姜越，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傍晚，姜越將我?guī)Щ丶?，他媽媽做了一桌子菜，還給我安排好房間。飯后，我熟練地給姜越演示護理方法，在網(wǎng)上淘來又便宜又專業(yè)的操練器械。他詫異我如此嫻熟，我告訴他我家里的變故。良久，姜越緩緩地說：“不是你一個人的錯，當(dāng)年我也沒處理好跟你的關(guān)系。這么多年，我也想和你說聲對不起……”那一刻，我們四目相接，仿佛第一次觸摸到彼此的心靈。

5年陪伴用青春作答，歲月深處無怨無悔

我在姜越家待了一個星期，他的生活看上去很安逸?？晌铱偰茉谒麩o端的沉默中感受到落寞。哪怕我竭盡全力逗他開心，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我讀不懂的疼痛。怎么會不痛呢？原本他可以生活得更好，有一個愛他的妻子，或許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而不是在這個偏遠山村里，獨自坐在輪椅上承受這漫天風(fēng)雪。我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去彌補他，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我措手不及。

二姨在電話里告訴我，前天夜里，媽媽想上廁所，強撐著還未完全恢復(fù)的身體，顫巍巍地從床上爬起來。在去廁所的途中，重摔在地。送到醫(yī)院后，被診斷出腦出血，至今昏迷不醒。醫(yī)院已經(jīng)兩次下達病危通知書了。二姨哭著說：“萬一你媽有個好歹，都沒來得及再看你一眼?！?/p>

我連夜趕往烏魯木齊機場，買了最早一趟航班飛往成都。幾個小時后，在成都軍區(qū)總醫(yī)院我見到了昏迷不醒的媽媽。我日夜守護在媽媽病床前，祈禱媽媽能夠醒過來。可上天就是這么殘忍，一個月后的夜里，媽媽撒手人寰，我哭得不能自已，總覺得媽媽的死是對我荒唐青春的懲罰。

媽媽去世后，我整個人陷入了極度抑郁和自責(zé)中。姜越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他在電話那端給我講了很多大道理，很多笑話之后，也沉默了。我卻在沉默聲中驚醒，如果說我是罪魁禍?zhǔn)?，媽媽無辜喪命，姜越又何嘗不是受害者？我有什么資格在他面前哀傷？媽媽走了，我無法挽回。但面對另一個受害者，我必須贖罪，否則我永遠都無法安心。

2012年9月，我辦理完媽媽的后事，辭去市交通局的工作，踏上了前往天山的路。得知我要留在這個小山村，姜越滿臉震撼。我認(rèn)真地看著他，說：“姜越，讓我留下來吧。這樣，我的靈魂才有處安放。”我住在學(xué)校的職工宿舍，這里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電話，信息很閉塞。教書之余，我就陪在姜越身邊，我找來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幫他做康復(fù)訓(xùn)練。他的身體慢慢有了好轉(zhuǎn)，臉上的笑容多了。

時間一長，村里人各種說法都有，有人說姜越家出錢將我買回來的，也有人說我愛慕姜越追隨他而來。有一天，姜越母親讓我去家里吃飯，飯桌上，姜越母親笑呵呵地說：“閨女，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對姜越也好，只是這不明不白的終歸說不清楚，不如你干脆做我兒媳婦吧?！蔽乙幌伦有呒t了臉，姜越也沉默了。我只能厚著臉皮緩解尷尬：“嬸，你誤會了，姜越他不喜歡我?！彼赣H卻笑瞇瞇地說：“我的兒子我了解，他心里肯定有你。只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要愿意，我們就把這事定了。”

我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15歲那年，我遇見姜越，為了得到他的心，我賭上了我所有的青春熱血?？墒?，青春期的愛究竟有多濃烈？我看姜越，心一點一點地沉寂。此時，我對他已說不清到底是愛，還是愧疚。可那又怎樣，這是我贖罪的機會。

2013年10月15日，我和姜越在他老家舉辦了最簡樸的婚禮。他的母親在婚禮前夜拉著我的手，她說：“以后你就是我的親閨女?！蔽抑浪€想說什么，腰椎斷裂的病人，據(jù)說會失去性能力。

婚后，我格外關(guān)注姜越的身體，每晚都幫他按摩雙腿，刺激肌肉。我們相依為命度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誰知，2016年冬，姜越身體每況愈下。醫(yī)生說，那是因為他的骨髓也堵塞了，而骨髓是讓人體具有免疫能力的重要成分。他常?；杳孕菘恕?017年2月20日晚，姜越體內(nèi)器官出現(xiàn)衰竭癥狀。我煮了他最愛的香菇肉末粥，他已經(jīng)無法進食了。他目光渾濁，淚水從臉頰滑過，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告訴我：“謝謝你，這幾年我很快樂。你不要一直活在愧疚里，我走以后，你要為自己而活?！蔽胰讨鴾I水，唱歌給他聽：冰山上的那朵雪蓮花/我的世界寫滿你牽掛/隨風(fēng)飄灑四海為家/任憑風(fēng)吹和雪打……伴隨著我的歌聲，這個占住了我整個青春的男人，就這樣離我而去。

4月，我有條不紊地安排完姜越的后事，登上了天山。在天山之巔，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我做到了?！笔堑?，我做到了。我在年幼無知的時候犯下了錯，我無力改變，但我愿意為此燃燒最炫目的青春，去彌補這個錯誤。我身邊很多朋友都為我不值，覺得我完全可以用金錢去彌補，但這就是我，一個90后獨有的、敢于承擔(dān)一切的方式。人生無法重來，我唯有為抱憾的青春親手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才能愴然了無痕，才能甩掉命運最隱秘的塵垢，神情氣爽和未來交鋒，才有資格奢談問心無愧，時光靜好。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