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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19 06:07:55查煒煒
安徽文學(xué) 2017年8期
查煒煒
1
柳枝最早吐春。它們什么時候貯存起新鮮的種子？萌發(fā)的過程定然是一項神秘運動：每個走在柳絲下的孩子都是一個嫩綠的春天；他們的媽媽令人肅然起敬！
2
雨水真的多了。
“局部地區(qū)有雨”，為何我總是在局部？設(shè)若大地是塊強力的海綿，也無法吸納飽和以外的水。
中醫(yī)說：你濕氣重，痰多。
看到胖乎乎的孩子，想到他們晴天會瘦的。
看園子里青蔬，感到它們久咳不止，憋得菜色暗沉，生命力萎縮。
有花粉過敏史的姑父，會好受一點。
天空陰沉沉的，覆在大地上，滿腹狐疑。
寄居在蠶豆花上的小蟲，多久不用喝水了？
3
有意義的工作，是不會做厭的。
4
橋上的青年，定是在等一個女孩——
多年前，誰也曾那樣杵在橋頭，像雕塑？
我等之人未來，但愿他得償所愿……
5
可以想象這滴露珠的凝結(jié)，是多么嚴(yán)肅而浩大的工程，它們的骨頭在完全變態(tài)的過程中，會制造出多么驚人的應(yīng)力——那么多小巧的水汽在聚集、收攏，能聽到它骨骼“嘎嘎”地轟響！
如此華美的場景，促使我蹲在清晨的草叢里，像等待收獲的養(yǎng)殖工人，等待一場小型孵化。我感覺它真的是一滴淚水，在宿命的演進中，它的首發(fā)是為了宿命的祭奠：天氣稍暖，它就會轉(zhuǎn)瞬即逝，什么痕跡也沒有，連“抽象”都被蒸發(fā)……
我相信一滴露水實實在在穿透我，在某個不起眼的時刻，它閃爍著太陽的影子，斑斑駁駁。它在虧損之前，是一顆臨時的太陽。
6
有些人疏離我，沒有正當(dāng)理由。
我猜測：大約是本人多年不喝酒！
7
去龍山路的途中，我遇見一個迎面來的老人在五十米開外，就直勾勾盯著一個女孩看。是的，那個女孩很好看，漂亮的齊膝的黑上衣，配上白皙的長腿，透著無限的青春活力。只是從他幾近貪婪的眼神里，我感到了齷齪和粗鄙，為我所不齒。
與他平行的時刻，看他僵僵地扭過脖子，眼光仍追隨那年輕女孩。證實我的判斷：一個老東西！
一個年輕的女子過來了，又一個來了，他一概報以曖昧的眼光，肆無忌憚。直到她們都走遠(yuǎn)了，他挺直的脊背似乎才矮下去一分，只好埋頭繼續(xù)前行。
當(dāng)走到那綻放的月季旁，他停在花叢邊，眼睛又直勾勾的，癡癡地望著那些年輕的花朵……
此情此景，我還能說什么呢？
突然想起等我老氣橫秋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依依不舍？
8
每一張風(fēng)箏都是益鳥。
每一輛小車都是害蟲。
9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一個“才”，一個“早”，言外之意，指荷葉長成盤盂狀，蜻蜓方可停駐，是規(guī)律或約定俗成使然。這樣看來這只蜻蜓打破了常規(guī)，若在一個蒙昧的時代，為先知；在常態(tài)的社會，有銳意之勢，是先鋒派。
10
三歲的子穎總在我?guī)退χ?，說“謝謝”，說得誠懇自然，讓人忍俊不禁；當(dāng)我說謝謝時，她會回答：不客氣。
為讓她說會“謝謝”，我和她媽媽曾經(jīng)刻意設(shè)置情境，至于她在聽到“謝謝”之后說“不客氣”，真是意外的了。細(xì)細(xì)想來，是否水到渠成呢？
當(dāng)然，她偶爾爆粗口，原因也不言而喻。
11
表揚使人健康，批評使人進步。
12
看一個相親歸來的人落寞的樣子，我知道他又無功而返。
我勸他別灰心喪氣，從頭再來，大丈夫何患無妻。他說憋屈，太憋屈，對方回絕他的理由很怪誕。
“怪誕？”
“是的?！?/p>
“如何？”
“我說我喜歡釣魚。”
“是呀，你喜歡釣魚。比打麻將吃喝玩樂豈不好得多？是優(yōu)點才對?！?/p>
“女方跟介紹人說，喜歡釣魚的人頂犟，怕過不到一起。”
哇，他遇見的是個弗洛伊德似的美眉。
13
樓下大姐倚墻栽種的絲瓜，援電話線勾勾絆絆攀到我家這面墻。隔不多久，一溜兒小跑，又搭在我家后窗防盜網(wǎng)上，循著縱橫的不銹鋼，竟然鋪開去，籠住整個窗戶。
從此便熱鬧了，小房間盡日幽暗不說，葉叢里間或擠進幾只瓢蟲、花大姐之流，螞蟻沿藤蔓攀上來也不在話下。坐在桌前看這一張綠簾，有“世間已千年”的況味。若細(xì)致一些，能看出飛蟲的儀態(tài)萬方：翕動的柔翅和觸須，迷離的眼神，抻腰舒肢的風(fēng)情，還有體表上多彩的斑紋。竟然是一方絢麗的群落！
客人來，起先的驚詫很快被粘稠的幽暗困惑，多感不適。久而久之，不復(fù)來坐，頂多于客廳散扯幾句，匆匆告辭。逾日門前冷落。孩子怯怯地趴在房門口，覺得是“夢幻鎮(zhèn)”里魔法老鼠的古怪之地，輕易不涉足，盡管她的吃食多在這個房間。老母強行進來收拾，氣悶的毛病似乎加重，呼呼喘氣，忍了幾日，終于埋怨：烏漆麻黑！在老人家看來，人有人的地盤，野物有野物的地盤，涇渭分明，混淆不得呢。
他們哪里知道，清麗幽芳、風(fēng)姿綽約的情致，現(xiàn)如今能有個幾回？不為所動，聽之任之，呵護有加。
直到孩子被莫名小蟲咬嚙，粉嘟嘟的臉上橫生幾個小包包，孩子媽媽怒從心頭起，叫囂：扒拉掉沒商量！軟硬兼施，百般討好，并明確做好安保措施后，方應(yīng)承：來年你敢！
故立秋前多于小房間流連。憐之惜之，時不我待呵！
越明年，絲瓜藤蜿蜒匍匐。樓下大姐叫喊：還牽掛不牽？
在下啞然。
再恣肆的活物，你叫它往東，它不敢往西。在我們的監(jiān)視下，絲瓜藤不越雷池一步。更有甚者，似有朝我家后窗來的趨勢，也緊急剎車，嫩頭芽沒有附在堅固物上，以致打卷發(fā)蔫，委屈的跟什么似的。
窗戶那兒是亮堂了，沒有了牽掛。
心里卻被牽掛堵得滿滿。
14
坐飛機看云朵，盼望孫悟空出現(xiàn)。
15
準(zhǔn)備寫東西時，發(fā)現(xiàn)臺燈不亮了，再三拾掇，仍不亮：明明記得最后用它時，是正常的啊。
一盞臺燈到一定時候，也會老，便覺得肩周隱隱作痛。明天保不準(zhǔn)就要下雨。
只好撳亮吸頂燈，亮是亮到極致，人也就暴露了。寫個什么勞什子？
寫東西應(yīng)是偷偷摸摸的。
有多久沒寫了呢？
16
在合肥的表侄打來電話，順便問我討要一樣?xùn)|西。
他從一個中等城市打電話給居住在小城的我，即便是長輩，我也要傾力而為。
他要的是腌生姜，在別處聞所未聞。除了夾在泡菜里的腌姜，我沒見過哪個地方有人專門當(dāng)腌生姜是消遣小食。我以此為榮。
何止是作為個人的面子，為使本地藉此聲名遠(yuǎn)播，再困難也要弄上一些生姜，捎去。
在一個糖醋姜青黃不接的時令里，我最終弄到一瓶帶給我的表侄，可見我是多么熱愛家鄉(xiāng)??！
17
那坐9路車只趕幾站的人，我奉勸你：走點兒路算不得吃虧！
18
遠(yuǎn)水渺渺，孤山在水天之際若隱若現(xiàn)。
此時橫亙一葉扁舟，不是突兀，是動中求靜，輔以大面積的留白，可謂深遠(yuǎn)。外國人看這樣的畫面很空洞，孰料卻是恰到好處，那種洪荒和陶醉感豈是常人所解？
留款萬不可落俗。
19
他如是勸我相信有鬼：
比如空氣是看不見的，但它存在；聲音是看不見的，但它存在。
他這樣說，極通俗易懂，比如我內(nèi)心的惆悵、憂傷和暗戀，被我圈養(yǎng)在莫名之處，但總不至于在我之外。
其實看他繪聲繪色的鬼樣，我是相信有鬼的，何必等他在暗地使一下黑手？
20
鐵歷經(jīng)劫難，飽受酷刑，這樣的仁人志士，委實不是凡夫俗子。
要比擬的話，我想將其奉為圭臬：楷模，先知，小型的主。
十步之外，朔氣傳金柝，不嚴(yán)自威，與生俱來。
依靠鐵，誰個英雄豈落寞？哪有英俊沉下潦？
鐵是祖宗的牌位。
缺鈣的人，骨質(zhì)疏松，大口嚼鐵啊，嚼之如飴。必須秉承鐵的基因，加速血的流動，血脈賁張，使人頭顱挺拔。
被抽走鐵的個體，被抽走了脊梁：這樣的河流，江河日下；這樣的天宇，斗轉(zhuǎn)星移；這樣的人，尸位素餐……
人多病了，缺鐵性貧血。
我需要血性，鐵性，治佝僂病。
21
螃蟹橫著走，多數(shù)是在退卻和規(guī)避。
膏肥時，還裝模作樣地就著一片菊花——像我生生地面對她，是如何也揭不開蟹殼饕餮，我不能如此奢侈地吃東西，很殘忍……我要像過去一般，低調(diào)，草莽，沉悶地吃一頓飯。
我不能當(dāng)著美麗的人，做冷酷的事。
我不能以一片菊花遮百丑，抻出歹念。螃蟹你能爬多遠(yuǎn)就爬多遠(yuǎn)吧，我試著把你從某個小寓言里拯救出來，能救到什么程度就救到什么程度，遠(yuǎn)離那叢怒放的黃菊花。
22
有人騎車把后座的孩子顛掉了，騎去幾里地，始覺。
你說這人騎車要辦的事，是怎樣的事。
23
多年前，我們經(jīng)常趴在草叢里，拔一種叫“牛奶草”的草，擠它莖上的汁水，美其名曰：牛奶。舔，甜。現(xiàn)在長滿贅肉的人，很難彎下腰，捻到一根“牛奶草”。不過是舉手之勞。
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只能看著林蔭道的參天大樹，發(fā)呆。
24
樓下有新嬰兒誕生，接喜的禮炮鳴了整個上午。
前樓老人平靜地逝去，也炸響一下午禮炮。
時差不偏不移，場景涇渭分明。參觀的人群奔走相告，出奇的一致……
25
狗在小巷里相遇，一番撕咬之后，各奔東西，沒有余地。
兩個人在另一條小巷里相遇，沒人能猜到屆時會發(fā)生什么。
26
收獲過的大地有分娩的余香。
被領(lǐng)走的甘薯、高粱、黃豆，還有稻谷，被親人臨時圈養(yǎng)。干燥的糧食如洗漱過的新娘，坐在中心地帶，被藐視的糧食愈發(fā)暴戾，抑或郁郁寡歡。糧倉和窖藏自然派系林立，有些燉，有些炒，有些烀，有些吃稀，有些吃干……
挑食的孩子在營養(yǎng)失衡的料峭中成長。
糧食被分成三六九等的歲月，土地注定要撂荒。
有一年，幾個老態(tài)龍鐘的人坐在地頭，高談糧食在歸途迷路或相關(guān)的事宜。誰能成為土地之王？
27
看電影有時不如看電影海報。
28
落發(fā)是個節(jié)氣問題。春華秋實，在氣血兩旺的豐饒后，瓜熟蒂落。但一把把落發(fā)在手中，任誰都心慌氣短，感覺體內(nèi)銀行遭洗劫，被掏空……
歷歷數(shù)來，這是一些亡故的時間（每天都在發(fā)生），攥在手里，棄之不忍，留則遺恨，誰能輕而易舉地處理這個問題？
堅韌的人，在證據(jù)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頭顱。
落發(fā)不僅是節(jié)氣問題，也是個氣節(jié)問題。
29
我問她過得好不好。她說：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
盡管答非所問，但除了這句爛歌詞以外，還有更好的回答嗎？
30
采石場的工人從巖石深處轉(zhuǎn)出來，渾身散了架，仿佛他們不是在拆卸大山的骨頭，是自己的。
另一批工人，趁黑鉆進工作面。他們?nèi)嗟?，輪番開掘，像挖一個很大的墓穴。
31
一只瓢蟲借窗外投進的陽光，爬上了桌面，整個情形相當(dāng)令人稱絕：它也像一縷陽光，使灰暗的桌面顯得生氣。
本以為假寐的我不問世事，抬眉間，卻看見了一個重量級的角色登場——它有漂亮的大氅，不，是一件造型有致的硬馬夾，鐵銹紅底上大朵黑花（我驚詫于它的大膽用色）。假如它是一個武士的話，這套行頭應(yīng)是它的鎧甲。陽光透進來，映襯得它愈發(fā)神采奕奕，硬翅的逆光面甚至透著金屬質(zhì)地。這樣一個幽暗的房間里，頓時洋溢著溫暖的調(diào)子——它是名副其實的角兒，聚光燈攏著它，攏著它渾圓的身子和昂揚的氣質(zhì)。
它在思考什么呢？
偶爾它扇動扇動翅膀。我的天，背上渾圓的貝殼竟是由一雙翅膀無縫彌合的，硬翅下另有一對柔翅，像時髦女郎在長裙外罩上了風(fēng)衣，整個身形看上去相當(dāng)挺括。它是蟲界來訪的使者吧。等它硬翅合起，中軸處分開的兩片黑花合二為一，騎縫的花兒在翕合的翅膀上不斷綻放，如此反復(fù)，令我目不暇接。
它似有伴我入眠的意思，我卻睜大眼睛，看著它。它落寞了，又似在玩耍中因為我的木訥而索然無味。再扇動翅膀的時候，傳來“噠”的一聲脆響，這一次，它真要飛走了，斜掠過窗欞，眨眼間無影無蹤。
還是像一道光芒。
我睡意全無。
32
寺廟蓋在深山，和尚云游人間。
33
有人在夜里吹塤。果真是雙重的黑暗，兩倍的憂傷。立竿見影。
34
在黑夜的街道行走，我幻想自己是騎馬的俠。
我在眾人醒來之前，行善，鞍馬勞頓，懷揣理想和耀熠的寶石，我要把自己從白晝的窠里打撈出來。
我要我之為我，安之若素。
你們啊，在夢里的燦爛莫過于此。
我是自己的馬匹，千里走單騎，置若罔聞。
你們甜蜜地醒來，在黑白賡續(xù)的宛轉(zhuǎn)間；
我之隱遁，溫暖地緩神。
在白天，我與眾生無二致，勤懇，奔波，小心，說閑話。
與人交惡，或與人不交惡。
只在眉宇間，隱隱閃爍星光之氣。
那是捉我現(xiàn)行的唯一標(biāo)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