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大禮賞軍問題探析

摘 要：每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禮是宋代皇帝祭祀天地的國家盛典，大禮之后，往往會大赦天下、賞賚文武百官及軍士。本文以大禮賞軍為切入點，通過對大禮賞軍內(nèi)容、影響及原因等方面的介紹，分析和探討社會時代背景之下的宋代大禮與上層統(tǒng)治之間的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宋代；郊祀大禮；賞軍

所謂大禮，是指皇帝每三年一次舉行的祭祀天地的儀式。對于宋代大禮的界定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大禮指南郊大禮、正月祈谷大禮、季秋明堂大禮等皇帝親自參加的祭祀禮儀，“國家大禮，曰南郊，曰明堂，曰祫饗，曰恭謝，曰籍田，曰上廟號?！盵1] 狹義的大禮僅指冬至的南郊大禮。[2]大禮之后，為表示皇帝恩典，往往會大肆賞賚文武百官及軍士，賞賚的內(nèi)容主要包括恩蔭、封贈和物質(zhì)金錢賞賜?！坝H祀賞賚，是宋代親祀的主要政治內(nèi)容，而賞軍則比賞百官、賞宮禁更為重要?！盵3]因此，研究宋代大禮賞賚問題，特別是大禮賞軍，對于把握宋代政治特征具有重要的意義。

對于宋代賞軍問題的研究，目前還沒有專門的著作和文章面世，但不少學者已經(jīng)從不同的側(cè)面對此問題有所涉及。如汪圣鐸先生《兩宋財政史》[4]論及大禮賞賜支費以及用于祭祀的費用問題，對郊祀費用進行了統(tǒng)計。除專著之外，一些學者也發(fā)表了有關(guān)宋代郊祀賞賜的文章。如韓國學者曹福鉉先生《宋代對官員的郊祀賞賜》[5]論述了郊祀大禮的賞賜數(shù)額、內(nèi)容、影響及統(tǒng)治者對于大禮賞賚的控制。楊倩描先生《宋代郊祀制度初探》[3]論述了宋代肆賞的原因。日本學者山內(nèi)弘一先生《北宋時代的郊祀》[6]系統(tǒng)研究了北宋168年間的郊祀制度。博士論文方面，錢俊嶺《宋代軍隊賞罰制度研究》[7]在郊賞一節(jié)提及宋統(tǒng)治者對于軍隊的賞賜。王艷《宋朝物質(zhì)賞賜研究》[8]簡單介紹了宋代的郊祀賞賜，但未詳細介紹對于軍隊的賞賜。鑒于此，筆者不揣淺陋，就宋代大禮賞軍諸問題予以探討，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教。

1 大禮賞軍內(nèi)容

宋代的禮分為吉、兇、嘉、賓、軍五禮，其中又以“主邦國神知祭祀之事”[9]的吉禮居五禮之首，吉禮又分大祀、中祀和小祀，“國朝祀令，在京大中小祀，歲中凡五十”，[10]在眾多祭祀當中，最重要的當屬皇帝親自主持的郊祀大禮。舉行郊祀大禮時，無論官員和軍士是否參加，都會較大程度地賜予金銀和各種物品。此項費用數(shù)目龐大，成為宋代財政支出一項沉重的負擔?！埃▏嫞┢渌云１渍?，曰養(yǎng)兵也，宗俸也，冗官也，郊賚也。而四者之中，則冗官、郊賚尤為無名?！盵11]而“三歲大禮，犒軍居十之八”，[12]由此，大禮賞軍費用可見一斑。

大禮對軍士的賞賚往往根據(jù)其等級、區(qū)域。軍士的等級、區(qū)域不同，郊祀賞賜的數(shù)額亦不同?！吧纤能姙槎?，拱圣、神勇等軍為十五貫，雄武、效順等軍為十三貫，廣德、清朔等軍為十貫，驍銳、廣捷等軍為八貫，廣銳、驍武等軍為七貫，神虎、保捷等軍為六貫”。[13]同時，新、舊兵的郊賚數(shù)目也有所不同。熙寧七年（1074），樞密院奏稱：“在京并諸路新招兵南郊賞給，恐難與舊人同例”，神宗皇帝詔令后招禁軍、廂軍等，“賞給并給舊人之半”。[1]盡管參與郊祀的軍官僅受領(lǐng)十數(shù)貫甚至僅僅幾貫，但由于他們料錢收入少，所以大禮賞賜對其經(jīng)濟生活仍會有很大幫助。[5]北宋中后期，冗兵、冗官問題日漸突出，官員及軍士增加使得大禮賞軍費用不斷增多。“景德郊費六百萬，皇祐一千二百萬，治平一千三百萬。以兩者較之，官之眾一倍于景德，郊之費亦一倍于景德?！盵1]

面對如此龐大的郊賞開支，宋朝政府也試圖對其進行調(diào)整和控制，總體來講，郊祀賞賜數(shù)額從宋初開始就呈現(xiàn)出日益減少的趨勢，而宋政府對郊賞數(shù)額的調(diào)整，則分為三個階段——熙寧以前、從熙寧年間到南宋高宗紹興年間以及紹興以后的宋朝。[5]即便如此，大禮賞軍支費并無多大改觀。“紹興元年，越州明堂內(nèi)外諸軍犒賜，九百六十萬緡。四年，健康明堂增至二百五十九萬緡，宿衛(wèi)神武右軍、中軍七萬二千八百余人，共支二百三十一萬，每人率為十三千有奇。劉、韓、岳、王四軍十二萬一千六百余人，共支二十八萬，每人率為二千有奇”。[14]盡管大禮賞賚使得宋朝政府財政陷入困頓，但統(tǒng)治者仍多次下詔“除賞軍、事神外，并從省約”。[11]但無論如何調(diào)整，縱觀整個宋朝，大禮賞賚依然給宋朝國家財政帶來巨大負擔。

2 大禮賞軍社會影響

每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禮，賞賜階層廣泛，耗資巨大。“每遇郊祀，大賚四海，下逮行伍，無不霑洽?！盵15]如此廣范圍、高額度的賞賜給宋政府帶來沉重的財政負擔，“天子出郊，兵衛(wèi)不可簡省，大輅一動，必有賞給。今三年一郊，傾竭帑藏，猶恐不足，郊賚之外，豈有復加?！盵11]為節(jié)省大禮開支，宋朝統(tǒng)治者多次用規(guī)格較低的明堂大禮代以南郊大禮?！敖B興元年，當郊。以國步多艱，合祭天地于明堂，以祖宗并配?！盵11]隆興二年（1164），孝宗皇帝詢問南郊與明堂的費用如何，時任戶部尚書的韓仲通對曰：“郊之費倍于明堂”。[11]即便如此，宋統(tǒng)治者仍會在大禮之后賞賚諸軍。光宗紹熙五年（1194），詔“今歲郊祀大禮，改用明堂大禮，令有司除事神儀物、諸軍賞賜依舊外，其乘輿服御。中外支費，并從省約。”[11]盡管宋政府一再控制郊祀費用，但于國家財政來說收效甚微。

國家財政稅收皆取之于民，郊祀大禮的巨額花銷無疑將轉(zhuǎn)嫁到百姓身上。當郊之歲，地方往往要上供大禮錢以彌補政府開支。乾德元年（963）“荊南節(jié)度使高繼沖進郊祀銀萬兩”。[9]地方志中也不乏有關(guān)于大禮銀的記載：《（嘉定）赤城志》記載“今貢大禮銀六百五十兩，絹五百匹。”[16]《（寶慶）四明志》記載，朝廷窠名“銀一千兩，圣節(jié)五百兩，大禮年份五百兩?！盵17]“糜散弩廩，以賞無用冗雜之兵；一經(jīng)大禮，費以萬億；賦斂之不輕，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盵18]嘉定二年（1209），臣僚上言“州縣之間，以應奉為名，抑配于民，不知其幾。軍旅之后，旱蝗相仍，公私之積，旦暮不繼。民生繼艱，國力大屈。”[11]大禮費用壓迫國家財政的同時，也給民眾帶來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郊祀大禮本是為民祈福、彰顯皇恩的儀式，但由于其過于隆重，特別是統(tǒng)治者賦予大禮的政治世俗功能——賞賚，反而造成國家財政上的危機，加重了人民的經(jīng)濟負擔，造成了對社會生產(chǎn)力的重大破壞。

3 大禮賞軍原因

盡管郊祀大禮給宋政府財政帶來巨大負擔，部分臣僚也建議廢除郊祀賞賚，如真宗咸平五年（1002）三司使王嗣宗等“以郊祀經(jīng)費繁重，請止行謁廟之禮而推慶賜?！盵1]但統(tǒng)治階層只是對賞賜數(shù)額進行了簡單的控制和調(diào)整，并沒有因此而廢除郊祀賞賚這一流程，個中原因，筆者認為有以下三點：

3.1 郊賞以彰顯皇權(quán)

無論是大赦天下、賞賜百官、郊祀蔭子還是賞賚軍隊，都是在皇帝親自主持的大禮之后進行，而諸此恩賞，為何不以政府的名義，反而一定要在親祀的場合進行呢？楊倩描在《宋代郊祀制度初探》一文中，將這歸結(jié)為宋代封建專制主義進一步加強的政治特點在郊祀制度中的體現(xiàn)。[3]而這也正說明了宋統(tǒng)治者以賞賚作為彰顯皇權(quán)、維護統(tǒng)治的手段?！耙员菹鹿?jié)用愛民，非不欲去此矣，顧以為所以來久遠，恐一旦去之，天下必以為少恩，而兇豪無賴之兵或因以為詞而生亂。”[18]在郊祀場合上，以皇帝的名義大赦天下，頒發(fā)賞賜，以此來籠絡人心、安撫百官及軍隊，使得受賞者感念圣恩、維護其統(tǒng)治。

3.2 郊賞以穩(wěn)定軍心

自五代以來，兵變不斷。五代諸帝多由軍士擁立，使得天下對于皇權(quán)天命的思想產(chǎn)生懷疑，“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19]宋開國太祖也以兵變立國，長期的混亂更使其千方百計安撫軍心。所以盡管宋政府一再儉省郊祀開支，宋統(tǒng)治者卻一再下詔“諸軍賞賜依舊?！盵11]因而親祀賞軍也就成為和軍隊交換帝王特權(quán)的一個政治條件而逐漸固定化，形成了制度，[3]這種制度也成為宋代皇帝穩(wěn)定軍心、激勵兵士，換取他們?yōu)閲ЯΦ氖侄巍?/p>

3.3 郊賞以聯(lián)絡君臣感情

郊賞除卻金銀、物質(zhì)賞賜之外，還有恩蔭、封贈等賞賜。處于宋朝軍隊管理底層的士兵當然沒有受恩蔭和封贈的資格，但處于統(tǒng)治階級中上層的文武官員可以通過恩蔭和封贈來改善其家人的政治地位。毋庸置疑，這種變相的“賄賂”將拉近宋朝君臣的距離，受惠的文武官員也將感沐皇恩，積極擁護統(tǒng)治。

4 小結(jié)

由于宋代軍隊賞罰一向秉承賞濫罰輕，賞罰逾時的態(tài)度，[7]因而每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禮對于軍士的賞賜更是慷慨，盡管這種賞賜已經(jīng)嚴重的影響到國家財政的正常運行。當然，國家的軍隊賞罰制度并不是對軍隊大肆封賞的唯一原因，除此之外，在時代的大背景下，大禮賞軍還受維護皇權(quán)、穩(wěn)定統(tǒng)治等因素的影響。大禮賞賚給宋朝財政帶來巨大負擔，“自唐以來，未有等賞”，“今三年一郊，傾謁帑藏猶恐不足”。[11]面對如此窘?jīng)r，宋朝統(tǒng)治者不但沒有廢止大禮賞賚，反而在對大禮賞賜內(nèi)容和數(shù)額的不斷調(diào)整之下，①仍然詔令“諸軍賞給依舊制”，糾其原因，不外乎是在時代的大背景之下對于維護和穩(wěn)定自身統(tǒng)治的需要。②

祭天大禮，本是皇帝祈福蒼生的莊重威嚴的大事，“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jīng)，莫重于祭”。[20]然而在經(jīng)過唐末五代的不斷兵變之下，使得民眾對于“君權(quán)神授”的觀念產(chǎn)生懷疑，已不在單純的認為皇權(quán)天命。在這么一個時代大背景下，宋朝統(tǒng)治者賦郊祀予政治意義——以皇帝的名義大赦天下，封賞百官，賞賚軍士，以期用金錢和物質(zhì)的賞賜來換取他們對其統(tǒng)治的維護與支持。同時也無意中使得郊祀大禮不斷世俗化。大禮已不再是單純的祈福蒼生的儀式，而更多地淪為了統(tǒng)治者維護統(tǒng)治的政治工具。

注釋

①宋代對南郊賞賜的數(shù)額調(diào)整經(jīng)過三個階段（上文），另外，南宋時期因財力不足，常以規(guī)模較小的明堂大禮取代南郊大禮，以節(jié)省財政開支。

②對于宋王朝在親祀賞軍欲行不忍，欲罷不能的態(tài)度，楊倩描在《宋代郊祀制度初探》一文中將其歸因為兩宋連綿不斷，此起彼伏的兵變；錢俊嶺在其博士論文《宋代軍隊賞罰制度研究》中將其歸因為唐末五代所遺留下來的士卒驕縱之情對宋軍隊的影響。曹福鉉在《宋代對官員的郊祀賞賜》一文中，認為宋代通過郊賞在內(nèi)的手段，對提高官員對王朝的忠誠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參考文獻

[1]（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M].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

[2]楊高凡：《宋代祭天禮中三歲一親郊制探析》[J].《求是學刊》，2011年第6期。

[3]楊倩描：《宋代郊祀制度初探》[J].《世界宗教研究》，1988年第4期。

[4]汪圣鐸：《兩宋財政史》[M].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

[5]曹福鉉：《宋代對官員的郊祀賞賜》[J].《宋史研究論叢·第六輯》，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6年。

[6]（日）山內(nèi)弘一：《北宋時代の郊祀》[J].《史學雜志》第92編第1號，1985年。

[7]錢俊嶺：《宋代軍隊賞罰制度研究》[J].河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

[8]王艷：《宋朝物質(zhì)賞賜研究》[J].河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

[9]（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

[10]（宋）莊綽：《雞肋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

[11]（元）馬端臨：《文獻通考》[M].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12]（宋）黃震：《黃氏日抄》[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

[13]王曾瑜：《宋朝兵制初探》[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

[14]（宋）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

[15]（宋）趙汝愚：《宋朝諸臣奏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

[16]（宋）黃?修，陳耆卿撰：《嘉定赤城志》[M].宋元方志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

[17]（宋）胡榘修，方萬里撰：《寶慶四明志》[M].宋元方志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

[18]（宋）蘇洵撰，曾棗莊、金成禮箋注：《嘉祐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19]（宋）薛居正：《舊五代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

[20]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作者簡介

徐曉楠（1992-），女，漢族，河北邯鄲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現(xiàn)就讀于河北大學宋史研究中心，中國古代史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