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河流

金少庚

想念河流源于鄉(xiāng)村已經(jīng)干枯的河床上植滿參差不齊的樹木以及里面套種的莊稼。

想念河流源于記憶中的河流帶來的快樂和即將消失的美麗河流。

想念河流源于家鄉(xiāng)的一個小村莊。

村子不大，但地勢較高，四面鄰河，每到夏秋兩季汛期之時，整個村子在這個季節(jié)總要被白汪汪的水包圍三兩回。只有村東南頭和村北頭的兩座橋上可過行人。大人們仿佛對水不是十分感興趣，他們操心的是地里的莊稼是否被水淹了？今年的收成是好是壞？水一消去，田野里便滿是農(nóng)人忙碌的身影。他們拎著锨在挖溝排水，褲腿挽得高高的。但更多的是人們望著被水淹倒的莊稼苗而嘆息。勤勞的人家排完田里積水后，歇了一會兒，抽幾口旱煙，又到田間一棵一棵地把淹倒在水中的玉米、高粱扶起。若是正值麥?zhǔn)占竟?jié)下雨，他們便會把已經(jīng)割好堆放在田間的麥子踩泥打水地一捆捆地背出來放到麥場里，用心地垛好，然后又開始點(diǎn)種高粱、玉米等秋作物，期盼著下一季的收成。

大人們忙的是莊稼，而我們村上孩子們忙的是約好幾個伙伴去河上玩耍。光著腳丫子，捕魚捉蝦，滿身弄得都是泥水，但在玩耍中也不乏險情。那一年大約10歲，時值8月份，雨一直下個不停，河水終于漲到村邊了。村頭聚集的都是一些人群，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邊的水從眼前慢慢流過，河中不時飄過被風(fēng)雨刮倒的樹枝、門板、木頭之類的東西。但更誘人的是，從上游沖下來不少西瓜也在水中一沉一浮地飄動著。看到河中漂浮著的西瓜，我們饞涎欲滴。伙伴一鼓勁：“走，撈瓜去?！睅讉€頑童脫去衣服，便向河中跳去，不顧河寬浪大，爭先恐后地向河流中央游去。幾個比我大的伙伴游得快，每人抱住一個西瓜，顧不得高興便英雄般向回游去。我力氣小，快游到河中央沒勁了，便抱住河中一棵搖搖欲倒的柳樹喘息。一些大一點(diǎn)的魚兒，被混沌的水嗆得出不來氣，也放肆地探出頭來從我腰邊滑過，偶爾飄過的殘枝樹梢上有蛇蟾之類的東西在上面盤伏，隨水而去。我歇息一會，恢復(fù)了力氣，又向前面游去。游到對岸，跳進(jìn)被泥水浸泡的莊稼地，鉆到村里劉老頭家的瓜園里，摘下一個西瓜，用手一捶把它砸開幾瓣，不管生熟啃了起來。又有兩個光肚伙伴也游過岸來，鉆進(jìn)瓜園，說：“你怪能，撈瓜撈到瓜窩里來了?！睅讉€人笑開了懷。吃飽后每人又摘了一個西瓜，一手舉瓜，一手劃水，向莊上游去?？斓桨哆厱r，舉瓜的手累得筋疲力盡，也舍不得把瓜扔掉，上得岸來，坐在泥水地上累得直喘粗氣。抱著衣服和瓜回到家中，都已吃罷了午飯，滿以為會博得父母的贊賞，卻冷不防挨了一頓棒子。父母罵我，這么大的水去玩命哩。抱過瓜摔在地上，摔得稀巴爛，想哭又不敢哭怕挨揍。下午，又有伙伴約著出去玩，被揍的疼痛在不知不覺中忘掉，又跑到河上瘋玩起來。

也不知道是過了幾天，水慢慢地消退了，河道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河灣中的水草、農(nóng)人們開荒種的莊稼也被水沖得伏在地上，直不起腰來，一些坑坑溝溝中也積滿了水。村上的小家伙們拿盆的拿盆，拎桶的拎桶，三五成群地到東河灣內(nèi)逐溝逐坑地堵段承包，輪流賣力地把一小段一小段的河溝水淘干，捉魚捕蝦，干到中午也不覺得累，然后把所捕魚蝦扒成幾堆，一人一份，拿回家去。一次，幾個人費(fèi)勁在河溝內(nèi)逮了大半天魚，盛了滿滿一大水桶。由于分配不均，幾個人爭吵起來，我勸不開架，氣惱地拎著盛滿魚的桶，一下子把它倒到河里，說算了，以后不和你們逮魚了，咱誰也不要一個魚娃，散伙！幾個小家伙兒目瞪口呆，互相撇嘴想反抗卻不敢說一句話，喪氣地走了。但以后，每逢下河逮魚，他們很少和我合伙了，說我不論理。

記憶中的村頭，河水總是常年嘩嘩流個不停。夏天村外的四周是一個天然的浴場，村里人都去洗澡。村南有一段河流轉(zhuǎn)彎處有一大水塘，是村里男人們一個絕好的去處。只要天氣一熱，整個小塘便擠滿了人，河塘深處岸邊有幾棵彎腰老槐樹，大人們高興了，站在樹上，向水中跳去，只聽“撲通”一聲，人跳進(jìn)水去，不見人影，只見浪波翻動。不一會，卻從別處鉆了出來。那時岸上種的都是高粱、玉米、紅薯，沿河岸的莊稼格處壯實(shí)，結(jié)的苞谷棒子、高粱穗子沉甸甸的，抬不起頭來。莊上人喂養(yǎng)的鴨子很多，成群結(jié)隊(duì)地經(jīng)常在河中捕食魚蝦，在岸上高粱、玉米地中覓食草蟲，下的蛋個大，蛋黃中流油，吃起來香噴噴的。在河岸上經(jīng)常能拾到鴨蛋。尤其在河中洗澡的時候從河泥中摸出來的鴨蛋，煮熟后有股臭味，但這臭中帶一種香味格外吸引人。我在河中也摸過鴨蛋，在村里一個大水坑中，洗澡時摸得多。有時候在岸沿底下發(fā)現(xiàn)好多潮濕的洞，伸手一掏，就能掏出一個螃蟹來，或發(fā)現(xiàn)有水泡冒黃沫的地方，就能捕捉到黃鱔。記憶中村里水坑輕易不會干枯，快干枯的時候，人們便開始清淤泥，一來坑里的泥是好肥料，二來清淤后可增加水坑面積，便于積水，三是在清淤時能挖出好多泥鰍、黃鱔，能美餐一頓。大人們在坑內(nèi)挖泥，小孩們在岸上爭搶泥鰍、黃鱔，然后回家后放在鍋灶底下的柴灰中燒烤，熟后一吃，味道真是美極了。

河水的記憶也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淡化了。參加工作后很少回到村里，就是偶爾回去一次，也不多停留。但無意之間發(fā)現(xiàn)，昔日那常年從不斷流的河水卻日漸減少。河道上有的種上了樹木，有的由于長年累積，被人們開墾種上了莊稼，以前寬寬的河床現(xiàn)在只剩下兩三步子就可跨過去的小溝。以前干旱時滿溝滿河可澆地的水不見了，著急的人們開始在地里打井澆地，地里長出的莊稼瓜菜也沒有以前那么好吃了。而大量噴施農(nóng)藥化肥使原有的水源開始污染，水也變得混濁起來，河中的青蛙、魚類漸漸減少。

回到村里，兒時那四面臨河水灣灣的記憶已不復(fù)存在，繞村子外轉(zhuǎn)了一圈，河道幾乎滴水不見，干枯的窄河，仿佛正在向人們訴說著她年輕時的豐滿和風(fēng)姿。而如今，她正在被人類瘋狂地榨取最后一滴清泉。看，那河道上的樹和莊稼成了排洪的堵墻；昔日深深的河床已被淤泥淹沒，地底下的水位正在無奈中呈直線下降。而農(nóng)人們也開始厭惡這片富饒而美麗的土地，大片大片的撂荒地正靜靜地躺著，等待著那千百年來熟悉的耕種聲，連那布谷鳥的叫聲也開始顯得焦躁起來。

想起河的時候總是憶起兒時村里四面臨水的情景，夜晚蛙聲一片的聲音，仿佛還不時傳入耳膜，總是想起那滿河洗澡的鄉(xiāng)親們和夜晚河水的嬉戲聲，以及那小河溝里捕魚摸蝦的景象。而如今，這些情景萬難再現(xiàn)。河流啊，你到哪里去了，因?yàn)槟愕南淼氖俏覀兠利惣覉@的消失。

想起河流的時候，總是憶起美麗的家園?？偸窍耄覀冞@樣對待地球，那么，地球?qū)⑷绾螌Υ覀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