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的房子

張瑋

柳家洼的二奶奶，有一處大房子，前后兩院竟有一畝多地大，清一色的磚瓦房，寬敞明亮。二爺爺在的時(shí)候，把整個(gè)房子收拾得干凈利落，臨終的時(shí)候還特意囑咐二奶奶，要把房子看護(hù)好。不過，二奶奶無兒無女，究竟將來怎么安排房子，她一直未透露。

這不，二奶奶病了，跑得最勤的當(dāng)屬他遠(yuǎn)房的一個(gè)侄子二奎了。有人說，二奎這么做，有他心里的小九九。他到二奶奶跟前多跑跑，是希望二奶奶將來能把這房子留給他。想當(dāng)初，二爺爺去世后，村里曾想把二奶奶送進(jìn)鎮(zhèn)上的敬老院里去，不光二奶奶本人不同意，二奎也堅(jiān)決反對這么做。二奎說，將來二奶奶有個(gè)病什么的，有他照顧呢。

不過，二奶奶常念叨的是他的鄰居二娃。二娃平時(shí)對二奶奶很好，早晚常去二奶奶家伺候照料。二奶奶常念叨二娃的好，這不，都躺在病床上了，二奶奶還在向來看望他的人說，有一次，她去趕集，腳上磨了泡，是二娃背她回來的;還有，那次二娃割了點(diǎn)肉，半夜里還給她用碗盛來了……

二奎似乎有些聽不下去了，故意問：“二奶奶，二娃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你躺在床上都爬不動了，他連個(gè)影都不見?！倍棠陶f：“這不能怪他，他不是出去打工去了嘛，他一個(gè)大勞力，不打工掙錢怎么行！”說著，白了二奎一眼，那意思很明白，你少給我說二娃的不是。二奎看看二奶奶的樣子，調(diào)皮地吐吐舌頭，趕緊閉起嘴不吱聲了。

村里的胡嬸，是個(gè)快嘴婆，心里最擱不住話的。她來到二奶奶家，悄悄對二奶奶說：“你別看二奎和二娃對你這么好，其實(shí)他們都是在打你房子的主意，你可要當(dāng)心喲！”二奶奶聽了，心里一怔，嘴上雖沒說什么，卻添了心事，從此悶悶不樂的。

二娃打工回來了，給二奶奶捎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二奶奶卻讓二娃把東西全都提走。二娃懵了，問：“二奶奶，這些可都是你愛吃的東西喲……”二奶奶不冷不熱地說道：“我以前愛吃，現(xiàn)在不愛吃了。拿走，你給我全拿走！”二娃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二奶奶，只好提著東西默默地離開了。不過，走到門口，他又退了回來，笑嘻嘻地說一句：“二奶奶，我給您買的這東西呀，您現(xiàn)在生病不愛吃，等病好了，您準(zhǔn)愛吃了。”說完，放下東西就走了，連讓二奶奶說話的余地都沒有。二奶奶沒法，只好又一次把東西留下了。

這天，胡嬸又來了，進(jìn)門就對二奶奶說：“二奎和二娃吵架了，還差點(diǎn)動手打起來?！倍棠堂枺骸盀榈氖裁磫?？”胡嬸把嘴一撇，神神秘秘地說道：“還不是為了你。不，還不是為了你的房子。”“為了我的房子？”二奶奶糊涂了，“為我房子什么？我住得好好的，又沒礙著他們什么?！焙鷭鹩职炎煲黄驳溃骸霸趺磁c你的房子沒關(guān)？他們都在打你房子的主意，二奎不叫二娃來照顧你，二娃又不叫二奎來照顧你，你說他們這么做的目的還不是你的房子？”二奶奶聽了，終于沉默下來，不再吱聲了。

這天，二奶奶把二娃和二奎一塊叫到了家里。二奶奶對二人說：“我想把房子提前賣了，預(yù)支部分錢用，省得這么大的房子，我走了，一分錢也用不到。”說完，二奶奶拿眼瞅瞅二人，又補(bǔ)充道：“將來，誰想要我的房子，就提前預(yù)支給我錢，我要在活著的時(shí)候好好享受享受。”嘿，二奶奶這主意真是高，二奎和二娃互相看看，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二奎和二娃走了，二奶奶就暗自垂淚道：“看他們的樣子，確實(shí)是在打我房子的主意喲，一聽說我提前賣房子，看他們二人的那個(gè)樣……”

第二天，二奎沒再到二奶奶家里來，二娃也像商量好了似的，沒出現(xiàn)在二奶奶家。第一天過去了，第二天過去了，第三天過去了……一連4天，連二人的人影都沒見。這下二奶奶算是徹底認(rèn)定，二奎和二娃先前確實(shí)是為了她的房子才來照顧她的，現(xiàn)在看到二奶奶的房子要提前賣，他們覺得沒油水可沾了，就撇下二奶奶不管了。二奶奶想著想著就暗自垂起淚來。

誰知，到了晚上，二娃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又來了，進(jìn)門就笑嘻嘻地說：“二奶奶想我了吧，看看我給您買的啥好東西……”說著，把大包小包的禮物往桌上擺。這里話音才剛剛落呢，二奎突然也登門來了，進(jìn)門亮開嗓子喊道：“二奶奶，看看我給您買的酥壽糕，這可是您最愛吃的喲……”

二奶奶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二人，心里翻騰開了，末了忍不住還是把話語亮開了說：“我說二奎二娃呀，你們從今往后這些東西就都不要給我買了。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的房子不會給你們留下的，我要提前賣了錢花哩，你們的心思我都明白……”

二奎和二娃一聽，都吃驚地瞪大眼說道：“二奶奶，你這是說的啥話喲，我們什么時(shí)候打過你房子的主意了？”二奶奶迷惑地問：“沒打我房子的主意？可為什么一聽說我要賣房子，你們連面都不照了呢？”

二娃首先“撲哧”一聲笑起來：“二奶奶，這幾天我和二奎都沒來，是因?yàn)橛芯o急任務(wù)?！倍哺胶偷溃骸笆茄蕉棠?，我和二娃都去了大河南，不分黑白地去搶修大壩，洪水不是來了嗎？吃住都在大壩上，整整干了四天三夜。這不，一回村，就到您這里來了?！?/p>

二奶奶一聽，樂了：“這么說，你們不是為了我的房子呀！”二奎和二娃都爭著表白說：“二奶奶，您這話說到那里去了。您和二爺爺，從小那么疼愛我們，您老了，我們照顧您還不是應(yīng)該的嘛。在咱這里，祖祖輩輩都在教育人，不僅要贍養(yǎng)照顧好自家老人，還要對村里的老人好好孝敬……”

“那你們?yōu)槭裁礊榈轿疫@里來吵架，還差點(diǎn)動了手？”二奶奶直視著他們說。二娃嘻嘻一笑道：“二奶奶，這話是胡嬸跟您說的吧？您老誤會了，我們根本沒有吵架。那天，二奎見我比較忙，還跑來照顧您，就勸說我今后可以少來，幫助二奶奶有他哩。我拉扯著讓他回去，忙地里的活去。正巧被胡嬸撞見，結(jié)果就被她誤會了，我們哪里是吵架呀！”

聽著二娃和二奎的訴說，二奶奶終于咧開少了門牙的嘴笑起來。

二奶奶病好后，這天，她突然給左鄰右舍傳話說：“晚上你們都到我家來，我有話要說。還有，宋半賢也會來?！倍棠陶f的宋半賢是村里的會計(jì)，一直是二奶奶很信得過的一個(gè)人。

晚上，左鄰右舍的都來了。二奎和二娃沖茶倒水，跑前跑后的更是勤快?？纯慈说烬R了，二奶奶坐到了椅子上，她緩緩地看看在座的每一個(gè)人，然后才說：“今天召集大家來，是想在我腦子還清醒的時(shí)候，說個(gè)事，請大家來給我作個(gè)見證。”

她喘息了一口，又接著說道：“我現(xiàn)在雖然病好了，但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又會撂倒在病床上，再也起不來了。我走了后，別的不牽掛，心里牽掛的是我這大房子。唉，我無兒無女的，房子也不能帶到棺材里去，這房子我要留給二奎和二娃，讓他們各得我房子的一半。哦，我這宅子呀，前院就留給二娃，后院給二奎，你們可都要給我當(dāng)見證喲，我活著的時(shí)候，他們可沒少伺候我……”

二奶奶說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宋半賢說道：“大伙都聽好了，這可是二奶奶說的話，有什么意見的，現(xiàn)在守著二奶奶，可以當(dāng)眾提出來?！闭f完，他巡視一遍大伙，又特意看看二奎和二娃。二奎和二娃互相看一眼，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來。

二奎首先表態(tài)說：“謝謝二奶奶對我和二娃的關(guān)照。不過這房子，我們不能要。我們照顧二奶奶是應(yīng)該的，這是咱祖祖輩輩的傳統(tǒng)是不？二奶奶的房子，應(yīng)該用在最急需的地方……”

這時(shí)，二娃也附和道：“是呀，這房子我們不要。我們照顧二奶奶是應(yīng)該的，咋能要二奶奶的房產(chǎn)呢，咱祖上可沒有這樣的遺訓(xùn)。我看呀，等將來二奶奶百年之后，這房子可以交給咱村幼兒園，讓全村的孩子有個(gè)寬敞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

“對！”二娃的話剛落，二奎首先表態(tài)支持。接著，宋半賢帶頭，噼里啪啦的掌聲便熱烈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