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短篇小說《水滴》是日本沖繩本土作家目取真俊的代表作之一。其故事以主人公德正的身體變異展開,作者通過對主人公等眾多人物的細致刻畫,及以白晝與黑夜的兩條主線中的推進手法,深刻描繪了主人公卸下罪惡十字架的心路歷程,并借此揭示了戰(zhàn)爭的殘酷和戰(zhàn)爭對沖繩原住民帶來的難以磨滅的傷痕。
關鍵詞:目取真?。凰?;沖繩戰(zhàn)役
作者簡介:馬越(1991-),甘肅蘭州人,吉林大學公共外語教育學院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在讀碩士。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3--02
沖繩位于中國臺灣與日本九州島之間,面積僅占日本國土總面積的0.6%。沖繩原本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王國——琉球王國,但明治維新后的1879年,明治政府強行將其并入日本版圖。至此,有著450年歷史的琉球王國宣告滅亡。為了全面占領琉球,日本施行了一系列改變琉球本土風俗、語言及文化的政策。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期,美軍攻打沖繩本島,日軍為了執(zhí)行日本政府的命令對沖繩原住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規(guī)模屠殺,沖繩原住民中每4人就有1人慘遭殺害,其慘烈程度堪比南京大屠殺。戰(zhàn)后,沖繩在美國的統(tǒng)治之下仍遭受著強權與歧視,直至1972年回歸日本后才有所好轉(zhuǎn)。但是飽含著血與淚的沖繩早已千瘡百孔,加之沖繩的歷史、文化、方言、制度與日本本土的巨大差異,日本本土一直對沖繩原住民抱有偏見與歧視,這一切對沖繩原住民帶來了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傷害。以此為背景,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遍體鱗傷的沖繩開始涌現(xiàn)現(xiàn)代作家的身影,但由于歷史等諸方原因,沖繩現(xiàn)代文學并未能在日本文學中占領一席之地,甚至曾被稱為“文學不毛之地”。不過,隨著沖繩作家不懈地努力,沖繩現(xiàn)代文學開始立足于日本文壇,讓世界聽到了沖繩的聲音。1997年,沖繩本土作家目取真俊憑借其短篇小說《水滴》一舉獲得日本純文學最高殊榮——芥川獎,其作品也成為了沖繩現(xiàn)代文學當之無愧的代表作之一。
1.《水滴》
《水滴》并不是一部直接描寫戰(zhàn)爭的作品,但它卻道出了戰(zhàn)爭帶給沖繩原住民的巨大傷害。作品運用非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以沖繩縣一個架空的村子作為故事的舞臺,書寫了一篇極具寓言色彩的作品。
六月中旬的一天,主人公德正的右腳突然膨脹得像一個熟透的巨大冬瓜,冬瓜般的右腳大拇指尖裂了一個小口,不斷地滴著水?;剂斯植〉牡抡裏o法活動,也無法出聲,不過德正雖然只能臥床,意識卻很清晰。不知哪一天開始,德正每晚都會看到墻壁里走出因沖繩戰(zhàn)役戰(zhàn)死的日本兵,他們衣衫襤褸、傷痕累累,就和當年遭遇戰(zhàn)爭時的模樣無異。他們排隊吮吸著從德正腳尖流出的水,心滿意足地喝完水后向德正鞠一躬便回到墻壁里去。在他們中間,德正還看到了曾和自己在首里師范學校一同學習的好友石嶺。德正患怪病的期間,妻子阿丑雇傭德正的堂兄弟清裕每天白天照顧他的生活。清裕本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地痞小混混,在他發(fā)現(xiàn)德正腳尖流出的水有著回春壯陽的奇效之后,便將其打著“奇跡之水”的名號進行售賣,最后獲以暴利。然而“奇跡之水”在德正病愈后失去了效果,投機的清裕也受到了相應的懲罰。目取真俊將作品《水滴》劃分為了白天與黑夜兩個世界,筆者將對小說中的白天與黑夜作為線索,探尋隱匿在沖繩原住民心中的傷痕。
2. 夜間的記憶
自德正患了怪病之后,沒過多久德正每晚都能看到遍體鱗傷的士兵。在這些傷兵們出現(xiàn)的第三個夜晚,德正還看到了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石嶺。其實,德正每晚看到的傷兵和石嶺都是因沖繩戰(zhàn)役而死去的人,他們每晚化作幽靈排隊吮吸德正腳趾流出的水,解渴之后一一向德正敬禮再回到墻壁中去。經(jīng)歷這個場景的德正終于爆發(fā)了壓抑著他50多年的回憶,沖繩戰(zhàn)役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漸漸清晰。
作為戰(zhàn)爭的幸存者,德正無疑是個幸運的人。然而,只有德正知道自己是如何殘存在這個世界之中。1945年4月1日,美軍登陸沖繩之后,德正所在的部隊受到稱之為“鐵暴風”敵人的攻擊之后逃入防空洞。在防空洞躲避敵人攻擊的時候,受傷的好友石嶺奄奄一息,然而德正卻沒忍住自己的欲望,一個人喝光了宮城勢津子給他和石嶺的水,并拋棄了石嶺獨自逃亡。而且曾有一名傷兵向德正討水喝,德正答應他后再也杳無音訊。每晚看到幽靈的德正再也無法承受良心的苛責,關于戰(zhàn)爭一幕幕的回憶愈發(fā)明了。
作者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讀者,無論戰(zhàn)爭過去多久,關于戰(zhàn)爭的回憶都如噩夢夜夜縈繞在戰(zhàn)爭經(jīng)歷者的心底,無法抹去。這種戰(zhàn)爭的傷痕,就像是隱匿于鐘乳洞里的水滴一樣,隨著時間浸透了鐘乳洞中的每一處,浸透了戰(zhàn)爭經(jīng)歷者和德正的幾十年。但是,德正一直逃避著背叛朋友的那個夜晚,不僅如此,德正還作為戰(zhàn)爭經(jīng)歷者的一員,不斷地制造著關于戰(zhàn)爭的謊言。
3. 白天的謊言
小說白天的情景中,德正的妻子阿丑曾說“別撒謊了,靠講戰(zhàn)場上那些傷心事來賺錢,過不了多久會遭報應的”,而德正卻拼命地隱瞞著戰(zhàn)爭中自己所做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制造謊言。德正欺騙了石嶺的母親,告訴她石嶺在逃跑的途中失蹤了;在對學生和平教育的演講上,德正從未提及過他拋棄朋友幸存人世的事實;當?shù)抡弥獙m城勢津子用手榴彈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竟因為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拋棄石嶺的秘密而松了一口氣。德正以謊言的方式將自己的幸存與經(jīng)歷正當化,然而與之相對的是,謊言下的他也愈加不安。德正捏造、歪曲沖繩戰(zhàn)役的記憶,通過悲慘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維持和當?shù)厝罕姷年P系。
一方面,白天的場景中,德正的堂兄弟清裕也在制造著謊言。由于阿丑每天要忙于農(nóng)務,于是以每天一千日元和包管三餐的條件雇傭清裕照顧德正。當清裕發(fā)現(xiàn)德正腳趾流出的水具有神奇效果的時候,將水裝進瓶子命名為“奇跡之水”高價賣給村民,村民甚至不問水的來源就聽信了清裕的謊言。
妻子阿丑和無知的村民就像是沖繩原住民,勤勞而又單純,然而他們都變成了謊言的受害者。無論德正還是清裕都是謊言的實施者,德正種種行為的動機來源于他不敢直面過去的現(xiàn)實,為了將自己的過錯正當化,實施了消費殘酷歷史的惡行;清裕利用德正腳尖流出的水滴大肆欺騙無知的村民,不僅是消費德正的怪病,其實也是在消費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而德正與清裕的謊言都不會得到好的結局。讀者不禁從德正和清裕的謊言中讀出了作者的諷刺意味,德正最后敢于直面現(xiàn)實,完成了自我救贖,而清裕卻從未受到過良心的審判,這似乎也是一部分戰(zhàn)爭經(jīng)歷者的真實寫照。
4. 被隱匿的戰(zhàn)后傷痕
小說的最后,德正用自己腳尖流出的水來償還隱匿在心底長達50年的罪行,怪病通過贖罪的方式得以痊愈。德正的腳傷既是精神上的傷害,也是肉體上的傷害。目取真俊以“水”的意象,巧妙地將德正的雙重傷害連接在了一起。確實,德正有著難以抹去并自欺欺人的50年回憶,這些隱匿的精神傷痛膨脹于他的肉體,化為肉體上的傷痛。但是,德正用腳尖的水滴夜夜為曾經(jīng)被自己拋棄的朋友和士兵解渴,這讓他得以重新認識自己,償還了罪惡,卸下了心中一直背負的十字架。
目取真俊的《水滴》以奇妙詭誕的故事構思,讓讀者對于戰(zhàn)爭的記憶如同滴滴水珠在心底泛起點點漣漪。戰(zhàn)后50多年,歲月悄無聲息地流逝,經(jīng)歷戰(zhàn)爭的人們不斷減少,對于戰(zhàn)爭的記憶似乎也越來越淡薄,然而隱匿在沖繩這片土地上的傷痕卻從未消逝。作為戰(zhàn)爭受害者,戰(zhàn)爭帶來的傷害絕不會隨著戰(zhàn)爭的終止而消亡。無論是戰(zhàn)后的幾十年間、還是今后,我們要時刻銘記戰(zhàn)爭的記憶、歷史的教訓,以及戰(zhàn)爭帶來的巨大危害,或許這就是目取真俊想要通過《水滴》傳達給世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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