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贄的“童心說”主倡純“真”,自面世以來就受到廣泛關(guān)注,后世對李贄“童心說”的研究和闡釋亦有很多。本文主要針對后世研究者對李贄“童心說”的相關(guān)闡釋所存在的問題而力圖作出力所能及的探討和分析,最后闡發(fā)李贄的“童心”思想于現(xiàn)世可作剔除諸多雜質(zhì)留其真純,即經(jīng)歷了諸多磨難還能回到本心的一得之見。
關(guān)鍵詞:龍洞山農(nóng);純真;童心
作者簡介:徐姣姣(1993-),女,漢,陜西咸陽人,揚州大學文學院16級文藝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3-0-02
李贄是中國思想處于轉(zhuǎn)變期的思想家,他以其駭心動目的行為和振聾發(fā)聵的思想引領了十六世紀晚明思想的主潮。在文學理論上,李贄提出了“童心說”,對文學變革具有深刻影響力,并推及發(fā)散至文學活動的諸多領域,如詩文領域上的性靈文學,戲曲小說領域上的湯顯祖、《紅樓夢》等。前人對此已有不少研究,由源及流,后世對李贄“童心說”的研究和闡釋亦有許多,因此針對李贄《童心說》一文中的諸多概念的理解也難免會有頗多分歧,如“龍洞山農(nóng)”是誰,“童心說”的“真”意的本質(zhì)內(nèi)涵所指等等。本文擬就對后世研究者對李贄“童心說”的相關(guān)理解所存在的問題做一簡單闡釋。
一、“龍洞山農(nóng)”之辨
《童心說》劈頭而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龍洞山農(nóng)敘《西廂》末語云:‘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也”[1]276。在查閱關(guān)于《童心說》不同版本文獻資料時,筆者發(fā)現(xiàn),在人民教育出版社于2014年出版的高二語文選修課本中,注“龍洞山農(nóng):或認為是李贄別號,或認為顏鈞,字山農(nóng)”[2];在北京大學出版社于2006年出版由朱志榮先生主編的《中國古代文論名篇講讀》一書中,注“龍洞山農(nóng):當為李贄別號”[3];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由張建業(yè)先生主編的《李贄全集注》一書中,注“龍洞山農(nóng):即焦竑”[1]278。這種對“龍洞山農(nóng)”注解不一的現(xiàn)象,引起了筆者對“龍洞山農(nóng)”究竟為何許人也的關(guān)注。
“龍洞山農(nóng)敘《西廂》”即龍洞山農(nóng)為《西廂記》作序,可見,此文的寫作應與披閱批點《西廂記》有關(guān)。在《西廂記》版本研究中,“龍洞山農(nóng)”這一署號是頗為引人注目的?!褒埗瓷睫r(nóng)”一名除了出現(xiàn)在李贄的《童心說》中之外,又見于萬歷十年由南京繼志齋刻行的《重校北西廂記》卷首有署名“龍洞山農(nóng)”的《刻重校北西廂記序》里,“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也”即出于此序文。萬歷二十六年繼志齋重刻《重校北西廂記》,卷首亦有此序[4]。明代陳所聞選編的元明散曲集《北宮詞記》,也有龍洞山農(nóng)所撰的序文《題北宮詞記》,文末署“時萬歷甲辰夏龍洞農(nóng)題”。
事實上,關(guān)于龍洞山農(nóng)是誰這個問題卜鍵先生早在1986年就已解決。卜鍵先生的《焦竑的隱居、郊游與別號“龍洞山農(nóng)”》一文,分別從焦竑的生平事略與有關(guān)著述、焦竑與李贄的往復信函和焦竑的郊游等三方面,論證了焦竑即為龍洞山農(nóng)這一觀點。其中所提及的最為關(guān)鍵的證據(jù)當為原鳴晦廬主人收藏的明刻插圖本《新鐫古今大雅<北宮詞記>》,翻過卷首龍洞山農(nóng)序文的另一面,序末鈐有兩個刻印的墨色四方篆體印章,首為“太史氏”,次為“弱侯”,而焦竑字弱侯,號澹園,一號漪園,人稱澹園先生,焦太史?!翱妓髦链?,龍洞山農(nóng)為焦竑別號,龍洞山農(nóng)本《重校北西廂記》即焦氏校評本,當屬鑿然無疑”[5]。筆者認為,既然關(guān)于何人為“龍洞山農(nóng)”的問題早已在1986年解決了,那么在此之后仍有多篇著述文章將“龍洞山農(nóng)”或注解為李贄,或注解為顏鈞等他人的現(xiàn)象便令人匪夷所思。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或是系作者純屬猜測,無具體實在的資料根據(jù),或是編者人云亦云,以訛傳訛。
二、純“真”之析
對于李贄所言之“童心”,不同研究者有不同的解讀,但對其“童心說”的闡釋大體表現(xiàn)出一致的看法與認同。研究者大多都抓住了“童心”的本質(zhì)內(nèi)涵,即認為童心即為“真心”,童心的本質(zhì)屬性當為“自然之心”。張少康先生認為,所謂的童心“即是天真無瑕的兒童之心”,“它沒有一點虛假的成分,是最純潔最真實的,沒有受過社會上多少帶有偏見的流行觀念和傳統(tǒng)觀念影響”[6]。童慶炳先生認為,童心說的美學內(nèi)涵就在于“肯定人的自然本性,這種人的自然本性具有趨真、趨情、趨今、趨自然造化的特性”[7]。許建平先生認為,童心的內(nèi)涵有五:“空凈、自然性、一念心、為己、真率”[8],而這五種內(nèi)涵的靈魂是“真”。應該說,這些闡述與理解都頗具其理論深度,都抓住了“童心說”的基本內(nèi)涵,但要追問童心的“真”的內(nèi)涵究竟是什么,想要搞清楚作者的原意究竟為何,就必須先對原始文本進行必要的解讀。
李贄的《童心說》篇幅不算很長,這不到千言的短文,內(nèi)部層次還是比較清晰的。他在《童心說》一文中首先對“童心”予以界定:“夫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276。李贄將“童心”釋為“真心”、“最初一念之本心”,它“絕假純真”,強調(diào)的是一種全性葆真、純凈無雜的本然狀態(tài)。其次,探討了“童心”之所以會失去的原因:“蓋方其始也,有聞見從耳目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nèi)而童心失。其長也,有道理從聞見而入,而以為主于內(nèi)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聞見日以益多,則所知所覺日以益廣,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勿欲以揚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勿欲以掩之而童心失”[1]276。他指出“道理聞見”乃是使童心喪失的罪魁禍首,我們可以將這里所說的“道理聞見”理解為“道理”指的是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聞見”指的是聽到和看到的社會現(xiàn)象,也可以將其理解為“‘道理是指宋明理學,這從他的著作中對宋明理學的厭惡中可以推見,所謂‘聞見則是在理學思想統(tǒng)治下的人們關(guān)于‘三綱五常的文化適應,也可以說是宋明理學系統(tǒng)的社會性普及”[7]。再次,文章又從“真”的反面論述了“假”,他認為,做人有童心則為真人,失卻童心則為假人,“蓋其人既假,則無所不假矣”[1]276,且又以此為契機由人論轉(zhuǎn)入文論,提出以“童心”來作為評判天下至文的依據(jù):“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茍童心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一樣創(chuàng)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1]276-278,認為只要是“童心自出之言”,無論文體,皆是天下至文。最后,李贄將矛頭直接對準當時社會奉為“萬世之至論”的《六經(jīng)》、《語》、《孟》,認為其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也”[1]278,以其特行卓識高舉崇真疾偽的大旗。
綜觀《童心說》全文,李贄始終是圍繞著“真”這個中心來展開論述“童心”的。李贄的“童心說”有著豐富和復雜的思想淵源,可以說,“童心說”在王陽明心學的基礎上涵融了儒家之誠、道家之道、佛家之心?!巴牡恼媸且环N人心的本然狀態(tài),它同時也是一種純真的思想感情,與矯揉造作、虛假偽飾的情感相對立”[9]。筆者從所查找的有關(guān)分析童心的“真”的相關(guān)文獻資料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文章主要將其概括為兩方面:一方面,在為人上,即做人應該真誠,為人要保持童心,做真人,說真話;另一方面,在為文上,即為抒發(fā)真情實感,不虛假,不做作。然而關(guān)于這兩種說法,其實前人早已有所論說,如孟子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10],劉勰的“為情者要約而寫真”[11]等等。筆者認為,擁有強烈自我個性特征的李贄,絕不愿去做他人思想學說的注釋者或注解者,他應該更傾向于做自己思想的創(chuàng)造者。所以,李贄提出這一概念是有其自身獨特內(nèi)涵的,而并非前人所談及的一般意義上的“真”的問題。他明確地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并闡明了二者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及其統(tǒng)一的前提,提出了文人為人為文的基本原則和底線?!霸诶钯椏磥恚嫖膶W只是人的童心、真情的真率而自然的表現(xiàn),作者的文化造詣、藝術(shù)修養(yǎng)、個性風格、語言能力等等都融合在這自然而然的真率表現(xiàn)之中”[12]。李贄的“童心”是超越了真實真誠一般意義上的“真心”,是“自然”之心,是純“真”之心,此純“真”乃是自然之性。
三、“童心”之感
“童心說”的提出,表面上是為回答耿定向“以妄亂真”的指責而寫的,但實際上,是主要針對晚明文人尤其是假道學和復古派提出來的,從這方面來看,“童心說”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它是積極的、入世的、具有戰(zhàn)斗精神的。從另一方面來看,它又是發(fā)展的、靈動的、向前的,“童心說”不但在當時社會有重大反響,而且在如今社會仍有余響,對當世之人仍然具有重要的啟迪和借鑒意義。
在當下,我們常常感到找不到自己,因為真實的自己被一個又一個虛假的面具遮蔽住了,在許多時候我們是按照自認為應該的那樣去生活,而不是根據(jù)自己本身的要求,我們只是應別人的需要而生存在世,似乎根本沒有什么自我,只是試圖按照別人認為我們應該的那樣去思維、感受和行動罷了。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社會化是人適應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必然選擇,也是一個人走向成熟的標志。對社會而言,它是維系一個社會穩(wěn)定的必要條件;對個體而言,它也是個體在社會中正常成長生存的必要條件。不可否認,人是需要社會化、理性化、世俗化的,但過度的社會化、理性化、世俗化則迫使人不得不放棄自己原初的獨特的觀察、體驗、理解和發(fā)現(xiàn),不得不以社會俗禮為約束,結(jié)果使人生變得虛偽、世故,甚至單調(diào)、麻木。然“古之圣人,曷嘗不讀書哉!然縱不讀書,童心固自在也,縱多讀書,亦以護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學者反以多讀書識義理而反障之也”[1]276,正如李贄所言,“聞見道理”應該起到保護童心的作用,而不能以“聞見道理”替代童心,對于真正的人來說,即使是被社會化,也依然能護住童心。
人本真地存在于世,他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就在于“真”,而這種“‘真是經(jīng)鍛造的‘真,它與阻力并存,譬如沖破程朱理學的樊籬;它是動態(tài)的真,是經(jīng)歷人世滄桑,艱苦磨礪,然后超脫出來的真。”[13]。從文學的角度來說,“將‘童心的‘真強烈地滲透進過分媚俗的偽文化,真情勢必能戰(zhàn)勝‘矯情,警示作家找回失落的‘童心”[13];從“人理”的角度來說,人應在“道理聞見”的熏染下堅持自我,在“假人假言假事”的磨礪中堅守初心,以至善的初始感情來反對社會俗禮對人的異變與社會假的泛濫對人的異化。筆者認為,“童心”的現(xiàn)代傳承就在于能夠剔除諸多雜質(zhì)而留其真純,即經(jīng)歷了諸多磨難還能回到本心,即童心,能夠使我們成為一個有學問、有思想也有真性情、一個既深刻又有詩意的人。
參考文獻:
[1]張建業(yè),張岱注.李贄全集注[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
[2]人民教育出版社.高二語文選修課本[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66.
[3]朱志榮.中國古代文論名篇講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48.
[4]蔣星煜.明刊本西廂記研究[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2:38-66.
[5]卜鍵.焦竑的隱居郊游與別號龍洞山農(nóng)[J].文學遺產(chǎn),1986(1).
[6]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下卷[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58-159.
[7]童慶炳.童心說與第二次天真說的比較研究[J].東疆學刊,2003(4).
[8]許建平.童心說的義理結(jié)構(gòu)與中國非理性主義文學思想之發(fā)軔[J].河北學刊,2005(2).
[9]李建中.中國文學批評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251.
[10]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5:189.
[11]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538.
[12]許建平.李贄非理性主義文學思想論以萬歷十九年夏至二十四年夏為論述中心[J].文藝研究,2004(6).
[13]周曉燕.童心說新論并議李贄之審美價值觀的思想根源及其二律背反[J].思茅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