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制造局翻譯館與西方航海書籍的譯介

趙莉

19世紀60年代，經(jīng)歷了兩次鴉片戰(zhàn)爭與一系列內憂外患的沖擊，清朝政府搖搖欲墜。為“追求自強、以御國侮”，洋務派在沿海地區(qū)和內陸地區(qū)設廠造船、興辦軍事工業(yè)。1865年李鴻章收購了由美商在虹口創(chuàng)辦的旗記鐵廠，并入清政府原有的兩個洋炮局，安裝從國外購置的機器，建成了江南制造局。

江南制造局以制造兵器炮艦為使命。伴隨制造實踐，出現(xiàn)對制造原理、西方科技知識的需求，設館譯書成為趨勢。1867年，被調往江南制造局襄辦造船事宜的徐壽向兩江總督曾國藩奏陳四項建議，其中之一就是翻譯西書，起初并未獲得支持。徐壽通過反復說服局總辦沈保靖、馮竣光，獲得“允其小試”。在徐壽、徐建寅、華蘅芳等中國科學家與制造局所聘傅蘭雅、偉烈亞力、瑪高溫等西人的共同努力下，譯出了《運規(guī)約指》《汽機發(fā)軔》《金石識別》《汽機問答》《泰西采煤圖說》等幾部書，獲得曾國藩的認可與賞識。曾國藩在上奏籌設翻譯館的奏文中論及“蓋翻譯一事系制造局根本”。1867年，李鴻章會同曾國藩、丁日昌在江南制造總局內附設翻譯館。

近代中國人對外部世界的認識是由航海而起，由外部世界帶來的緊張、焦慮與危機也是由航海而起。自16世紀末，伴隨地理大發(fā)現(xiàn)，一個整體的世界從海上逐漸形成。以葡萄牙人、荷蘭人、英國人等為代表的西人航海東來，貿易、市場、勞工進而升至軍事沖突的海上入侵撞開了中國沿海地區(qū)的防線。特別是兩次鴉片戰(zhàn)爭，西方軍隊的現(xiàn)代艦船槍炮對以粗劣火炮和冷兵器為主要武器的清軍造成震撼。與航海相關的軍事、工業(yè)與科技成為拯救國家民族的首要力量，與航海相關的書籍被列入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特譯緊要之書”。關于翻譯館早期的譯書宗旨，李鴻章曾上奏言“最要為算學、化學、汽機、火藥、炮法等編，因屬關系制造；即如行船、防海、練軍、采煤、開礦之類，亦皆有裨實用”。

綜合《江南制造總局翻譯西書事略》《江南機器制造總局書目》《江南制造局譯書提要》《上海制造局譯印圖書目錄》等相關資料統(tǒng)計，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刊行的與航海直接相關的譯書約為27種，具體如下：

從表中可見，翻譯館所譯航海書籍主要分布在兵制、兵學、船政、測繪、機械工藝、工藝制造等類別。除兵制（軍事制度）屬于社會科學范疇，其他屬于應用科學，充分體現(xiàn)了江南制造局翻譯館早期譯書的實用功能與急進色彩。其中“兵學類”譯書側重西方海軍軍事技術，比如《輪船布陣》介紹了英國海軍艦隊陣法的原理、陣法形式及轉換方法等，為中國近代海軍陣法理論奠定了基礎。兵制類譯書側重西方海軍軍事制度與軍事思想的引進，列國水師考具體介紹了英、美、法、俄等國的水師機構、船政船數(shù)、水師形式、操練費用、管理等，并附以西方諸國水師的比較列表?！斗篮Ｐ抡摗分械倪M攻與防守戰(zhàn)略對李鴻章、丁日昌等人的海防思想產(chǎn)生了影響。與現(xiàn)代航海技術密切相關是“船政類”中的幾部書籍?！逗胶：喎ā放c《行海要術》均為從英國引進的綜合性航海實用著作，書中涉及了西方航海學中的測量、天文定位、計算航程等知識；《御風要術》是有關航海過程中如何趨避颶風的專題著作?！逗胶Ｕ鲁獭贰缎写庾舱鲁獭穭t是針對現(xiàn)實中不同國籍船只碰撞產(chǎn)生糾紛而引進的章程類書籍，對于解決這類糾紛具有一定的指導作用。作為連續(xù)出版的年刊，《航海通書》自1871年起，直至1913年，共刊行43冊 。該書編譯自英國航海日歷，主要包括經(jīng)緯度列表，為航海者提供了天文導航的工具指南。

從刊行時間上看，上述圖書主要在集中在翻譯館的前期與中期階段（即1868-1898年）。這一時期，譯書數(shù)量之多、譯書人才薈萃。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的譯書活動，前后延續(xù)四十多年，其譯書實踐與晚清社會歷史變革下的文化思潮同步同構，對于西學知識的引進體現(xiàn)出從應用科學、自然科學向社會科學、制度思想層面的轉變。在翻譯館開辦的最初十年，譯書特別注重和海防、水師、兵船等有關的書籍譯介，上述列表中兵學類、船政類書籍及時體現(xiàn)了清政府學習西方兵船艦炮、練兵航海的軍事需求。到了第二個十年，兵學類譯書減少、兵制類譯書增加，諸國水師考的集中刊行、航海章程制度的譯介，體現(xiàn)了向西方的學習從器物技術轉向制度與戰(zhàn)略思想層面。作為“實學”的重要載體，航海書籍的譯介非常典型地反映出官辦譯書機構譯書理念從“制器”向“用器”的轉變。

江南制造局翻譯館譯介航海書籍的初衷是受現(xiàn)實需求所驅，客觀上促進了西方航海知識與思想在近代中國的譯介與傳播，為中國航海學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奠定了基礎。翻譯館作為江南制造局的附屬機構，不僅為江南制造局的制造實踐提供知識原理，而且與京師同文館、益智書會、廣方言館等譯書機構并立，成為近代科學知識與思想啟蒙的開拓者，在中國近代科技史、中外交流史上具有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