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高古今兼及，源流并重

趙翠蓮　潘志高

摘 要 文章集中論述《中華漢英大詞典》多義條目的語義和語境信息表征，嘗試結(jié)合現(xiàn)當(dāng)代詞典學(xué)理論，從用戶認知需求、心理詞庫表征等視角，探討編纂過程中所采用的原則和處理方式。將多義條目置于《中華漢英大詞典》的框架內(nèi)，從詞義的選取與劃分、詞性、義項編排及配例等方面，論述編纂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及解決這些問題的策略，并從理論層面探討其理據(jù)。

關(guān)鍵詞 《中華漢英大詞典》 多義詞 語義表征 語境表征

一、 引言

陸谷孫先生主編的《中華漢英大詞典（上）》于2015年8月出版之后，引起了學(xué)界關(guān)注。劉紹銘先生（2015）在其《“等值”和“超越等值”》一文中提到：“跟同類漢英詞典相比，《中華漢英大詞典》除了篇幅容量驚人、內(nèi)涵遼闊得未曾有外，還有其他別家所無的特色?！边@樣一部力圖“有所為”的大型漢英詞典在編纂過程中所面對的問題，從總體到具體，從內(nèi)容到體例，可謂比比皆是?！吨腥A漢英大詞典》（以下簡稱《中華》）在設(shè)計原則上考慮了從宏觀到微觀諸多因素，并在編纂過程中根據(jù)具體情況加以調(diào)整，力圖較為全面、客觀地表征漢語字詞信息。正如主編陸谷孫先生在前言中所言，《中華》采用了“有保留的描寫主義”（descriptivism with a grain of salt）的編纂方針，收詞方面古今兼顧、中國本土（大陸和港澳臺）和海外社區(qū)兼顧，釋義方面強調(diào)語義、語用兼顧（在做到“等值”的同時還力求超越），配例佐證釋義、補足釋文“言猶未盡”的部分。

在實際編纂過程中，我們以現(xiàn)當(dāng)代語言學(xué)理論為指導(dǎo)，以使用者認知需求為重，力求較為合理地處理宏觀和局部（詞條）信息。正如Béjoint（2010： 269）所言：“只有考慮到語言學(xué)家的工作，他們的方法、問題和解答，詞典學(xué)才能取得進展。”篇幅所限，作者在此難以囊括《中華》錯綜復(fù)雜的原則、特色。因此，本文聚焦多義條目，對《中華》的具體處理方式略陳一二。多義詞表征集中體現(xiàn)了大型漢英雙語詞典編纂過程中需要處理的諸多問題，而這些問題的處理往往超出傳統(tǒng)語言學(xué)理論的解釋力，需要借助認知語言學(xué)和心理詞庫理論加以優(yōu)化。在后面的論述中，我們將從詞義選取與劃分、詞性問題、義項編排及配例等方面對《中華》中多義字、詞條目的處理原則及其理據(jù)進行論述。

二、 詞義選取與劃分

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演變，漢語保留了諸多來自各個歷史時期的字、詞或義項，同時產(chǎn)生了大量現(xiàn)代漢語用詞或義項，可謂博大精深，雅俗共賞。因此，對于文化淵源頗為深廣的漢語而言，字、詞的多義性是“常態(tài)”——常用字、詞往往兼有字面義與引申義，在具體語境中還會有臨時用法（instantiation），以獲得修辭或幽默等效果。如“大駕”這個十分常見的客套詞，其常用義項為第1義項；第2、3義項則為歷史用法。

大駕 dà jià 1 your carriage， your honorable self [eg in invitations]： ～幾時到的？ when did you arrive？ | 歡迎～光臨 welcome your presence 2 emperors carriage 3 emperor

大、中型漢語詞典（如《漢語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均以不同方式表征義項2、3。其理念在于： 一是這些用法仍見于文學(xué)作品。二是它們?yōu)榱x項1提供詞源信息，即從義項2（皇帝的座駕）到義項3（指稱皇帝），為義項1的禮貌用法提供了佐證；將原本指稱帝王的詞匯用來指稱常人，表達了說話人的敬意。源流并重的處理方式有利于詞典使用者更好地理解和使用字、詞。

作為一部大型詞典，《中華》對字、詞和義項的收錄原則是古今兼顧。一方面，甄選收錄新詞新義，反映漢語的最新發(fā)展；另一方面，收錄大量文言詞語和義項，體現(xiàn)文化傳承。多義字、詞條目的義項收錄與劃分，參考現(xiàn)有大、中型紙質(zhì)和在線漢語詞典，以及字、詞在各種語言實踐中的使用情況。具體而言，多義字、詞義項收錄分為三種情況： （1） 語義、用法有顯著差別的義項分別表征，以獨立義項收錄。（2） 新出現(xiàn)的用法經(jīng)過一定時間的使用被普遍接受和達到穩(wěn)定，并且有望沿用下去，則加以收錄。（3） 罕用的古舊義項，如仍存在于史書或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中，或作為構(gòu)詞成分體現(xiàn)于其他詞語中，則加以收錄。如：

流量 liú liàng 1 rate of flow； discharge； flux ... 2 volume of flow； traffic ... 3 [Comp] （amount of） data： ～使用量/需求/轉(zhuǎn)存 data usage/demand/rollover | ～套餐 a data bundle/plan ...

明 míng ... Wingdings 3uA@ 24 clean （sacrificial offering） see 明水 /shuǐ/， 明器 / qì/ 25 god： ～祀 sacrificial offering for gods see also 神明 /shén/ ...

例中“流量”的義項3是新出現(xiàn)的用法，現(xiàn)已較穩(wěn)定?！懊鳌钡牧x項24、25，雖然在現(xiàn)代漢語中極少獨立使用，但仍見于“明水”“明器”“神明”等仍在使用的詞語。為體現(xiàn)詞義的“源流”或理據(jù)，有必要保留此類“根義”，否則“明水”豈不成了“無源”之水，而“明器”“神明”之“明”也失去了根義，勢必給初學(xué)者或詞典使用者帶來困惑，或?qū)⑵湟肫缏?、?xí)得錯誤的信息。這豈不誤人子弟。

多義性還體現(xiàn)在為外來語或新出現(xiàn)的詞義提供詞源信息方面。大型詞典[如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牛津英語詞典》）、《英漢大詞典》]均有提供詞源信息的傳統(tǒng)，盡管在信息的多少或呈現(xiàn)方式上有所區(qū)別。詞源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語言符號和意義之間的“空白”，為語言符號的表征提供了理據(jù)，減少了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吨腥A》在詞義的收錄過程中注重追本溯源，為詞典用戶提供較為完整的意義描述。如“便當(dāng)”“嫚”為外來詞，就在釋義部分簡要說明其源出（分別來自日語和德語），使得詞義變得“透明”，有助于詞典用戶理解與記憶。

便當(dāng) biàn dāng lunch box [from the Japanese word bentou （弁當(dāng)）]

嫚 mān （Qingdao） girl [possibly from the transliteration of the German word “dame”]： 小～兒 a little girl see also 大嫚兒 /dàr/ see also /màn/

為詞語提供詞源信息更多地體現(xiàn)于成語或方言俗詞語。大多數(shù)成語使用的是引申義，其字面義或詞源信息處于“休眠”狀態(tài)，而方言俗語往往從字面上無法聯(lián)想到其使用中的意思。例如，“門檻精”的意思是clever，shrewd，但其字面義“門檻+精”完全不透明，“門檻”（無生命的物品）與“精”（人類的屬性）沒有邏輯聯(lián)系。如果詞典只提供在用的詞義，用戶會大惑不解，因為語言符號與詞義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缺乏理據(jù)性。從本質(zhì)上說，此類詞語是多義性的，即在用的“顯性”詞義和處于休眠狀態(tài)的“隱性”詞義。從信息處理的角度看，“隱性”詞義可為“顯性”詞義提供理據(jù)。對于初次接觸或不了解“隱性”詞義的使用者來說，激活處于休眠狀態(tài)的“隱性”詞義等于在語言符號和意義之間打開了“通道”，有助于理解“顯性”詞義。該詞的隱性詞義來自monkey的音譯，“門檻精”的“本義”即as shrewd as a monkey。同樣，如果不了解“蠻”和“觸”是傳說中位于蝸牛觸角上的兩個小國，就無法理解“蠻觸之爭”為何釋為quarreling over trifles。如果不了解“仆街”的源出之一為帶有殖民色彩的侮辱性用詞poor guy的音譯詞，就很難將這個詞的形式與內(nèi)容聯(lián)系起來，從而增加認知處理的難度，增加認知負擔(dān)。所以，《中華》通過括注或增加“源出”義項，對于“隱性”詞義進行了激活處理（見表1）。

三、 詞性問題

義項劃分似乎不能繞過詞類這一問題?，F(xiàn)當(dāng)代英語詞典編纂往往將詞類置于第一層級，語義置于第二層級。近年來，也有學(xué)者建議在漢英詞典中為漢語詞匯標注詞類（如王仁強，章宜華2006），尤其在對外漢語教學(xué)的應(yīng)用領(lǐng)域。

《中華》沒有標注詞類，而是根據(jù)語義概念的使用頻次、相關(guān)性等劃分義項，即將義項視為概念，可兼具兩種或多種語法功能。字、詞語義概念的常用語法功能在認知空間中會得到突出表征，成為獨立的概念節(jié)點，詞典中便相應(yīng)地設(shè)立義項。如“麻煩”可用作三個詞類——形容詞（義項1）、名詞（義項2、4）和動詞（義項3），并且在三個認知空間都有突出表征，因此詞典中為其分立義項。由于目標語（英語）為語法化的語言，因此釋義用詞可偏向該義項的主要語法功能，而其他語法功能可通過例證體現(xiàn)。如“懶惰”兼有形容詞性和名詞性（抑或動詞性），但通常偏向于形容詞性，因此釋義用詞為lazy；較少使用的名詞性功能則通過配例“懶惰如同銹蝕，比勞作讓人衰老得更快”顯示。

麻煩 má fɑn 1 troublesome； bothersome

2 trouble； bother

3 to trouble； to bother

4 slight mishap； minor accident

懶惰 lǎn duò lazy： ☆刀不磨要變鈍，人～要變笨 the blade will become dull without sharpening， and the man will become an idiot if lazy | ～如同銹蝕，比勞作讓人衰老得更快sloth， like rust， consumes faster than labour wears

以語義概念劃分義項的主要理念是，漢語字、詞的一個概念常常以兩個或多個詞類形式表現(xiàn)，但在使用過程中，詞類往往為隱性的而非顯性的（explicit）。比如，有學(xué)者提出了漢語“名動包含”說，認為漢語的名詞和動詞不同于印歐語“名動分立”的格局，而是“既分又不分”的格局。（沈家煊2015）以概念進行劃分，符合漢語對于世界的認知和切分，亦符合節(jié)省記憶存儲空間、快速處理信息的認知需求。實際上，英語詞典也呈現(xiàn)出減少或合并詞類標注的趨勢，如《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合并了及物與非及物動詞標注，大大減少了重復(fù)的概念表征，方便了使用者檢索。相反，對漢語字、詞進行詞類標注，除重復(fù)表征概念之外，恐有掛一漏萬之虞，難以系統(tǒng)表征各種功能。如《牛津·外研社英漢漢英詞典》嘗試標注詞類，對字頭、雙字條目標注詞性，卻并未對成語標注詞性；將“鈣化”標注為動詞，而所提供的例證卻是名詞性的。雖然英國人編纂詞典有標注詞性的傳統(tǒng)，如早在19世紀James Murry編纂的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牛津英語詞典》）已開始標注詞性（如lunatic， mysterious標注為a.，見Winchester 2005），但同時期馬里遜編纂的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華英字典》）未見詞類標注。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漢英詞典不設(shè)詞類標注，而把詞典空間用于澄清概念，或許更有助于詞典用戶的檢索、理解與記憶。

四、 義項編排

從以上對《中華》詞義選取和劃分原則的論述中可以看出，這部詞典對多義字、詞義項的收錄范圍甚為廣泛，一些條目收錄的義項甚至多達二三十項。如此一來，義項編排便成為編纂者所要面對的一個大問題。

義項編排是詞典編纂和詞典學(xué)研究中較為核心的問題。考慮到詞性、詞源及詞義的相關(guān)性等方面，傳統(tǒng)的義項編排順序通常有7種標準——詞義的重要性、使用頻率、邏輯關(guān)系、實驗產(chǎn)生的順序、句法標準、語義標準、歷史順序。（Boggards 1998）近年來認知語言學(xué)和多義詞心理表征的理論與實證研究為義項編排的合理性提供了較為科學(xué)的數(shù)據(jù)。（趙翠蓮2006）Atkins（1995）建議詞條編纂采用“整體方法”（holistic approach），因為語義框架中的內(nèi)容“不能隨意劃分為義項”。根據(jù)分層網(wǎng)絡(luò)模型（Collins & Quillian 1969，1970）、激活發(fā)散模型（Collins & Loftus 1975）等心理詞庫模型，多義詞各義項可視為網(wǎng)絡(luò)結(jié)構(gòu)中的概念節(jié)點，各節(jié)點之間在語義、語法、語用等維度上呈由強到弱的連接。

《中華》在義項編排方面參照以上標準和理論模型，以詞典用戶的查詢偏好和認知需求為重。需要解決的問題主要有二： 一是如何平衡歷史順序、詞義、邏輯關(guān)系、使用頻率等標準之間的關(guān)系；二是如何通過紙質(zhì)詞典對義項的“線性”排列體現(xiàn)心理詞典中義項的“網(wǎng)絡(luò)”結(jié)構(gòu)。

首先，根據(jù)詞典用戶的查詢習(xí)慣研究，多數(shù)學(xué)習(xí)者查詞典時往往只關(guān)注第1義項，因此，現(xiàn)代詞典多將最常使用的詞義放在第1義項，以提高詞典用戶查得詞義的概率。《中華》的相應(yīng)排列順序是，從高頻到低頻，從核心到引申（厚今薄古）。如，“電”字條收錄6個義項，第1義項為最常用的核心義項，其他義項按頻率（從高到低）和語義相關(guān)程度排列。第1、2義項，第3、4義項，第5、6義項分別為語義高度相關(guān)的義項組合，而這三組義項又按使用頻率從高到低排列。圖1顯示了字頭“電”和各義項組合的網(wǎng)絡(luò)關(guān)聯(lián)結(jié)構(gòu)： 箭頭線（→）表示字頭到各義項組合的距離，直線（——）表示義項組合之間和內(nèi)部的關(guān)聯(lián)。

電（電） diàn 1 electricity ... 2 to give or receive an electrical shock ... 4 to send a telegram or cable； to make a phone call ... 5 lightning ... 6 fast； swiftly...

多義字、詞長條目（通常包含15個以上的義項）的檢索會給詞典用戶帶來困難，因此對義項排列的要求更高。我們結(jié)合頻次高低、語義及古今用法的關(guān)聯(lián)程度等原則進行分組歸類，各義項組以三角符號“ Wingdings 3uA@ ”標示。如“面1”（為節(jié)省空間，僅顯示前后兩部分義項組），使用頻率最高的義項為第一義項組的第1義項，組內(nèi)義項按使用頻率、語義相關(guān)度和歷史順序等標準先后排列。其他義項組按此原則依次排列。常用義項、實詞義項排列相對靠前，虛詞義項（13、14、15）、古舊義項（16、17、18）相對靠后，專名義項（地名、姓氏）排在最后。

面1 miànWingdings 3uA@ 1. face ... 2. facial expression ... 3. mask ... Wingdings 3uA@ 4. to face [toward] ... 5. to meet ... 6. facetoface； personally ...Wingdings 3uA@ 13. particle indicating direction ... 14. classifier for flatsurfaced items ... 15. classifier for number of meetings ... Wingdings 3uA@ 16. vari of 偭 /miǎn/ to turn ones back on； to oppose 17. vari of 勔 /miǎn/ assiduous； diligent； industrious 18. vari of 湎 /miǎn/ to indulge in （wine， etc） Wingdings 3uA@ 19. the radical 面[as in 緬 /miǎn/， 靧 /huì/]

三角符號將原本復(fù)雜的長條目切分成相對獨立的部分。每個義項組相當(dāng)于一個獨立的詞目，包含的義項數(shù)目較少，減輕了使用者的認知負擔(dān)，降低了查詢難度。三角符號“ Wingdings 3uA@ ”較為醒目，起到了突出主要義項的作用；同時，它如同“路標”一般引導(dǎo)使用者迅速鎖定義項，節(jié)省了查詢時間。

五、 配例

意義使用論認為，詞語的意義在于使用。Wittgenstein（1953）指出：“意義即使用?！比绱耍~義不必通過其指稱的語言外的物體或與其相關(guān)聯(lián)的心智中的概念來定義，而要通過其實際使用來定義。意義使用論在語言學(xué)研究中有多種表現(xiàn)形式。其中較有影響力的是Firth（1957）的意義語境論（Contextual Theory of Meaning）。他運用搭配、類聯(lián)接（colligation）等概念，提出“由詞之結(jié)伴而知其義”這一重要思想。其他還有Austin的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s Theory）、Grice的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Cooperative Principles an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s）等。這些理論不只考慮詞或表達式的意義，而更關(guān)注句子或言說（utterance）的意義，都認為句子或言說不僅有語義層面的意義，還有語用層面的意義，而后者主要體現(xiàn)在其使用的環(huán)境（即語境）之中。

假若我們將詞典釋義視為語內(nèi)語境，那么例證即為詞義提供了一種情景語境。情景語境與語內(nèi)語境之間存在共延關(guān)系。語內(nèi)語境產(chǎn)生于情景語境，情景語境被解讀者在不知不覺中轉(zhuǎn)化為語內(nèi)語境，而又反過來作用于情景語境。解讀者需要借助語言解讀語言自身及非語言事物、事件。

《中華》基于以上理念確立的例證收錄原則，是例證應(yīng)具備征義、擴充說明詞義、提供習(xí)慣用法和典型語用場景等功能。如“麻煩”的配例來自于典型真實的語料，與釋義呼應(yīng)。例證中的情景語境既印證了釋義中的語內(nèi)語境，又擴大了語內(nèi)語境的適用域，使用戶在具體語境中理解并習(xí)得用法。諸如“麻煩了”“很麻煩”“不怕麻煩”“自找麻煩”“惹麻煩”“（太）麻煩你了”等典型表達方式的收錄，補充了釋義中“言猶未盡”的部分，為詞典使用者搭建了較為完整的情景語境（見表2）。

一個義項內(nèi)如有多條例證，為方便使用者查詢，例證的排列順序是： 名詞詞組→動詞詞組→句子；同一類別內(nèi)按音序排列（如“流量”義項3配例）；如涉及引申義配例，字面義在前，引申義在后（如“打掉”配例）。

對于雙語詞典編纂而言，例證的選取僅僅是工作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更重要的）工作是例證的翻譯。例證譯文應(yīng)力求信達，盡量避免簡單重復(fù)釋義。對于文化差別迥異的兩種語言而言，譯文“信達”實屬不易。兩種語言中看似相似的兩個實體，尤其是抽象概念，其語義、語用、文體特征等及心理表征可能會十分不同，因此不宜對其進行簡單的匹配。陸谷孫先生把尋找對應(yīng)譯文的過程比作“搭橋”與“抵達”： 從一種文字出發(fā)，“抵達”另一種文字的彼岸……但是，更多的時候，兩種文字因其附著于上的文化大異其趣，各自的奧秘遠離橋的兩邊，深埋在內(nèi)陸腹地，單靠跨越，根本找不到對應(yīng)點，“抵達”便無從說起。（陸谷孫2012）

針對這種情況，《中華》采用的策略是，在追求等值的同時以“超越等值”自勉，盡量在譯入語中擴大文化適用域，實現(xiàn)一定程度的涵化（acculturation）。（陸谷孫2015： 5）具體的策略是，將字、詞、短語視為相對穩(wěn)定的語塊（chunk），在解釋本義的基礎(chǔ)上，借用概念等同或接近的西諺對其整體“涵化”。如，用達·芬奇的格言simplicity is the ultimate form of sophistication涵化“大道至簡”；用希臘哲學(xué)家亞里士多德的名言the more you know， the more you know you dont know 涵化“學(xué)然后知不足”；用諺語all lay loads on a willing horse涵化“馬善被人騎”。同樣，將配例視為整體（即語塊），在譯入語中尋找最大限度對應(yīng)的語塊，而不是簡單重復(fù)釋義，一方面可為使用者提供更多的選擇，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因逐詞翻譯而產(chǎn)生的生硬譯文，為用戶提供情景語境中的地道譯文。如將“不怕麻煩”置于較大的情景語境“他們不怕麻煩，服務(wù)得很周到”，即可整體對應(yīng)到較為地道的譯文they spared no pains to give good service；將地道的英文表達dont trouble trouble till trouble troubles you，整體對應(yīng)到“不要自找麻煩”；用地道的binge eating對應(yīng)“飲食無度”（而不是字面翻譯excessive eating），自然也是不錯的路子。再如，在“玫瑰”下征用英諺“予人玫瑰，手留余香fragrance stays in the hand that gives the rose”。這些實用的表達方式配以地道的“涵化”譯文，為情景語境中的譯文找到了較為接近的“落腳點”，相信會對詞典使用者的理解與習(xí)得用法有所幫助。

作為一部旨在反映中華文化積淀的大型詞典，《中華》在配例方面努力做到博征廣引、雅俗共賞，融實用性、趣味性、經(jīng)典性于一體。許多例證來自經(jīng)典文獻，反映著中華文明與智慧。有一定文化修養(yǎng)的詞典用戶對于表3中的詩句和格言佳句應(yīng)不陌生。

這些配例體現(xiàn)著中國人的“文化水準”，撒落在詞典正文中，以饗讀者。詞典用戶在定向查閱和隨意翻閱中遇到它們，想必會得到“愉悅”和“教益”。

六、 結(jié)語

漢英詞典對漢語傳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承載的不僅僅是兩種語言在字、詞層面的簡單對應(yīng)，還應(yīng)反映歷史、文化、社會等多層面的內(nèi)涵與外延。詞典編纂者須在紙質(zhì)詞典的有限空間中，將附著在字、詞中博大精深的信息通過另一種語言簡明扼要地加以傳達。當(dāng)然，不同的編纂者會有各不相同的編纂思想，對詞匯信息的傳達亦有各不相同的側(cè)重。

本文僅對《中華》中多義條目的編纂原則和處理方式進行了分析和論述，并嘗試從用戶認知需求、心理詞庫表征及其他現(xiàn)當(dāng)代語言學(xué)理論的不同視角，探討編纂過程中所采用的原則和處理方式。詞義選取與劃分、詞性問題、義項編排及配例等是多義詞研究和詞典編纂中經(jīng)常遇到的問題。本文將它們放在《中華》的框架內(nèi)進行探討，尋求這些共性問題在新語境中的具體表現(xiàn)，以及解決這些問題的原則和方法。

需要說明的是，作者結(jié)合《中華》的編纂實踐，嘗試在理論層面進行論述。論述中涉及的認知語義學(xué)理論和心理詞典模型等，是借用前人研究結(jié)果解釋本詞典的編纂方法，但尚未得到實證數(shù)據(jù)的支持。進一步的研究或可以詞典用戶為對象，采集與分析數(shù)據(jù)，以提供更加客觀的實證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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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翠蓮 復(fù)旦大學(xué)外國語言文學(xué)學(xué)院 上海 200433）

（潘志高 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英語系 河南 471003）

（責(zé)任編輯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