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平如美棠”

一見傾心的浪漫婚姻

饒平如1922年出生，和妻子毛美棠都是江西南城人，兩家是世交。

戰(zhàn)亂時期的1940年，高中沒畢業(yè)的饒平如棄筆從戎，投考了黃埔軍校。畢業(yè)后他參加過抗戰(zhàn)，是個血氣方剛的軍人。其間，有人給他介紹過3個漂亮女孩，他都以正在打仗為由推掉了。1946年夏天，饒平如的父親來了一封信，希望他借著假期回家定親。父親帶他前往臨川周家?guī)X3號的伯父家，他記得相親時跟父親走進女方家的廳堂，看到左邊正房窗口，一位姑娘正在梳妝，攬鏡自照，涂抹口紅，他記得她一顰一笑，顧盼生輝。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美棠，簡直一見傾心！

后來才知道，毛家就美棠一個女兒，比他小3歲。女孩性格活潑開朗，愛唱歌、繪畫。她小時候生活很優(yōu)越，在貴族學校讀書，十幾歲的時候，經(jīng)常和同學一起跳舞，舞姿優(yōu)美。有趣的是，當時兩個人并沒有機會多說話，父親走過去把戒指戴在姑娘的手指上，人生大事就這么定了，兩個年輕人都覺得好笑。

此后兩年里，兩人的書信穿梭在槍林彈雨之中，從未間斷，感情也在字里行間不斷升溫。1948年，他和毛美棠在南昌的江西大旅社舉行了婚禮。1949年，饒平如和毛美棠不愿拋下父母，拒絕隨國民黨部隊去臺灣，設(shè)法去貴州投奔親戚，從此開始了東奔西走的生活。毛美棠說：“一路上雖然輾轉(zhuǎn)顛簸，卻感覺挺浪漫的，一路走走看看吃吃，后來在貴州也是，生活單純而愉快?！?/p>

1951年底，饒平如接到在上海經(jīng)營大德醫(yī)院的舅舅的來信，說醫(yī)院需要會計。饒平如一去便擔任了兩個工作，一是醫(yī)院會計，一是大德出版社編輯，饒平如每個月可以拿到240元的工資，當時人均收入只有30元左右。饒如平說：“那幾年是我這輩子最風光的日子，美棠和孩子們也來到上海。她不用工作，在家做全職太太，一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忙碌而歡喜。”

沒想到大喜之后卻是大悲。1958年，饒平如被當作“反革命”送到安徽六安汽車配件廠勞教。從此，毛美棠帶著孩子留在上海，夫妻倆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

分居21年相濡以沫

饒平如這一走就是21年，夫妻倆只能靠信件交流。在兒子饒樂曾的童年記憶里，母親永遠是在燈下寫信的樣子：“她有一支金筆尖的鋼筆，最后筆尖磨得只剩兩塊鐵皮?！?/p>

一個人拉扯5個孩子，毛美棠歷盡艱辛?！耙粠秃⒆佣加伤皇謸狃B(yǎng)，我除了省點工資寄回家，別的什么也干不了?！闭f起這些，饒如平總是自責。那些年，饒平如只有春節(jié)可以獲準回一趟上海。為此，他要向同事借一個月的工資，提前采購花生、瓜子、雞蛋等年貨，然后再挑著120斤重的擔子走五六里去汽車站，轉(zhuǎn)車，再從上海北站朝家中疾步走上兩個多小時。那時上海還是配給制，他帶來的年貨對孩子們來說真是驚喜。他筆下的春節(jié)只有歡樂：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吃著干貨，我吹起口琴，美棠又唱起了歌。

饒平如說：“5個孩子，他們現(xiàn)在能夠各自在社會上立足，都是美棠的功勞?！?979年11月16日，饒平如得以平反回到家中，在上海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做編輯。日子終于又恢復了平靜，但幸福卻因美棠生病而改變。

1992年，毛美棠因腎病引發(fā)糖尿病和尿毒癥。饒平如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全身心照顧妻子。糖尿病對飲食有嚴格限制，饒平如就畫了一張大表格，把每種食物的含糖量都記錄下來，嚴格遵守飲食要求。

2005年妻子病情加重后，饒平如還跟醫(yī)院的護士學會了在家給她做腹透，所需的每件工具、每個步驟他都畫成畫。饒樂曾說：“父親每天早上5點多就起床，一直忙到晚上。一天要做4次腹透，每次要三四個小時。消毒、插管、引流、稱重、倒腹水……就這樣堅持做了4年多，母親一次都沒有感染?！别埰饺绮挥X得辛苦：“那時我很有精神，醫(yī)生跟我說有人靠腹透活了20年，我覺得美棠也可以?！?/p>

2008年，毛美棠漸漸開始神志不清。小輩們勸饒平如這樣做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他不答應：“她囑咐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我總是不能習慣。”直到有一次，毛美棠堅持認為饒平如故意把孫女舒舒給藏起來了，拼命喊著“還我舒舒”，饒平如才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終于知道她真的好不了了。

余下的時光里，饒平如試圖喚起毛美棠的記憶，他給她看年輕時的照片，講他們以前的事，但是妻子的記憶已經(jīng)開始喪失，神智愈加混亂。她開始不配合治療，動不動就拔輸液管。饒平如畫畫告訴她：“莫拉管子！”但是她根本不理會，他只能在睡前把她的手綁起來。饒平如說：“每次她喊‘莫綁我，是對我最大的折磨?！?/p>

2008年3月19日，毛美棠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饒平如說：“這是我一生難忘的畫面：搶救中的她在彌留之際，閉著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她的右眼流下一滴眼淚，就停在臉頰邊。我擠到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幫她擦干眼淚。不到一分鐘，她的手變得冰涼，監(jiān)測儀的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直線。”這一天，距離兩人結(jié)婚60周年還有不到5個月。

妻子心跳停止后，饒平如剪下她的一縷頭發(fā)，用紅線扎起，小心收起來放在貼身衣兜里。饒平如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妻子走得早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中間少了20多年，她能再晚幾年走就好了。她在世的時候，總開玩笑說我可以活到100歲，我說如果我活到100歲，你就活到97歲，好不好？”饒平如的聲音顫抖著。

綿綿“情畫”感動世人

饒平如與妻子毛美棠從相識相愛至生離死別，歷經(jīng)整整一個甲子。在兩人共同生活的60年里，妻子的照片時有遺落，生活的點滴也無法保留。于是饒平如決定把對她的思念畫成一幅幅圖畫，寫成一個個故事。他說：“那些畫面其實一直在腦海里，把它們畫出來，怕的是有一天老了會忘記?！?/p>

饒平如說：“再老我也不許自己忘記她?！庇谑牵I來豐子愷、葉淺予和華君武的畫集開始臨摹、創(chuàng)作，一張畫他總要細細畫上三四天才能完成。

5年里，饒平如畫盡了他與毛美棠從初識、結(jié)婚到生死殊途的60年。畫冊中的第一幅畫創(chuàng)作于妻子去世半年后：饒平如戴著老花鏡坐在書桌前畫畫，書架上放著妻子的頭像，那是她年輕時燙著鬈發(fā)、穿著石榴花襖的樣子。日歷顯示的2008年3月19日，是她病逝的日子。他的臉頰上還掛著一滴眼淚，旁注：如今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手握柔毫，紙上畫凄涼。

2008年7月，在老伴去世后的4個月，饒平如拒絕了孫女帶他去東南亞旅游的提議，執(zhí)意要回一趟南昌看看結(jié)婚的地方。這時才發(fā)現(xiàn)，當年的江西大旅社已經(jīng)成了南昌起義紀念館。當年兩人在這里成婚時，還在旅社門口拍了結(jié)婚照。遺憾的是，這張照片遺失了。饒平如按照記憶畫了一張，同頁相配的是他白發(fā)蒼蒼的單人照片：“時隔六十年，我在南昌再訪江西大旅社，佇立于當年拍婚照的門口臺階上，感慨萬千?！?/p>

手繪的小畫，配上詩詞文字，不經(jīng)意中竟編成了18本畫冊。他為畫冊取名為《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數(shù)百幅小畫幅幅精致、飽滿，富有童真，畫風類似豐子愷。每幅畫兒下都配有小詩或短文，介紹當時的背景。從相識到相戀，從相守到相思，從相別到相念，這一切都平實而溫暖。對饒平如老人來說，他一天也沒有離開愛妻毛美棠，毛美棠也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