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杭 蓋 林煥琴
[作者單位:中國金堆城鉬業(yè)股份有限公司,西安市高陵區(qū)教師進修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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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吐大荒 氣勢如虹——紅柯作品的文化人類學研究
◆ 杭 蓋 林煥琴
中國的作家是個數(shù)量龐大的文化族群,具有社會責任擔當、歷史洞察意識的一流大家,也比比皆是,如魯迅、郭沬若、沈從文、郁達夫、巴金、老舍、曹禺、張愛玲、柳青、趙樹理、王蒙、路遙、陳忠實、賈平凹、張賢亮、曹文軒等。但人們悲哀地看到,能從文化人類學這個高度進行寫作的作家卻鳳毛麟角。大抵僅剩下魯迅、昌耀、張承志、紅柯等寥寥數(shù)人。而紅柯的出現(xiàn)讓人尤為興奮和欣慰。他作品中跳蕩出的那種生命的豪邁與激情,讓讀者的閱讀常常陷入一種亢奮。他筆下的人物為文化人類學的研究提供了豐富而典型的范式。
紅柯出生在秦地岐山相對原生態(tài)的農(nóng)村生活環(huán)境里,這奠定了紅柯的較為純粹的農(nóng)耕文化認知的坐標體系的確立,這是一個完美的大坐標參照系,囊括涵蓋了諸多代表黃土農(nóng)耕文化的文化因子,原生態(tài)的農(nóng)耕文化環(huán)境造就下的承載著農(nóng)耕文化密碼的個體生命誕生所需要表達的生態(tài)體征形態(tài)(體質(zhì)人類學的研究范疇),不同的文化族群都承載著表達各自種群的生態(tài)基因密碼,這是與生俱來和不可更改或替換的。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氣候環(huán)境、土壤環(huán)境、水環(huán)境……)諸多因素中誕生的種群生命體上所呈現(xiàn)的基因特征的表達是不同的,是其具有了表達“文化人類學”所需的建立不同“數(shù)學模型”數(shù)據(jù)庫中所需的所有文化參照坐標點的參數(shù)群。
一個帶著純正的、質(zhì)樸的、典型的農(nóng)耕文化特征基因的紅柯是幸運的,以自己的個人天賦跨進高等學府的門檻,走到了大學校園,無疑將會使他的文化認知水平得到質(zhì)的提升與飛躍,使他具備了初步識別陌生種群的文化認知能力。
大學畢業(yè)后選擇了新疆的紅柯,首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到哈薩克人、西蒙古衛(wèi)拉特人、柯爾克孜人、維吾爾人、烏茲別克人……看見了秦地之外的遼遠、廣袤、洪荒、蒼涼,感受到圣潔的藍天,高遠壯美的山巒,從容沉靜的大河,這對一個已經(jīng)從骨子里早已形成的牢固的農(nóng)耕文化參照系的紅柯,必然產(chǎn)生前所未有的認知震驚。
來自農(nóng)耕族群背景的巨大文化差異,引起的驚愕是全方位的。一種文化參照坐標系(農(nóng)耕文化)向另一種文化參照坐標系(游牧文化)的轉(zhuǎn)換過程必然是激烈的。如同伽利略變換向洛侖茲變換之間的互換。他在這兩種不同的文化模式的認知與互換的過程中,生活工作了長達十年之久。
對這樣的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艾蕪、沈從文、張承志、張賢亮等人都做過類似的嘗試,可是他們是走馬觀花式的,缺乏紅柯的長期穩(wěn)定深入的鋪墊與積累,因而難以達到相應(yīng)不同“文化模式”所需的審視、認知的生活積累與理論準備的高度。
從這個意義上講:紅柯是獨特的更是深邃而高遠的。
從內(nèi)地到新疆,紅柯遇到了當年歐洲人擴張時面臨的同樣問題:他們有機會發(fā)現(xiàn)不同種群和民族的存在,了解到地球上存在著人類的多樣性。歐洲人在這種認知過程中誕生了“人類學”。這是一門讓多個國家投入了一大批重要學者、匯聚眾多社會資源、集中進行嚴謹?shù)?、科學的系統(tǒng)化研究的人文與自然科學交叉融合度非常高的新興學科。
這個研究最經(jīng)典的收獲是著名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探究日本文化的獨特性的《菊與刀:日本文化模式》的研究報告。美國的政治精英們立即依據(jù)這份報告,制定了包括“象征天皇制”在內(nèi)的對日占領(lǐng)政策,也出色地塑造了當時美國人的日本認識。同時也影響了戰(zhàn)后美日關(guān)系框架的形成。
在中國,把“人類學”當成一門重要學科來開設(shè),僅有中山大學等三所院校,造成災(zāi)難性的嚴重后果是面對日益嚴峻的民族問題,讓各級政府缺乏人類學(民族學)認知的職業(yè)公務(wù)人員們束手無策,擁有人類學專業(yè)知識人才的短缺,無法及時為國家以及各級政府提供應(yīng)對民族問題的相關(guān)嚴謹?shù)?、科學的、符合人類學意義的決策依據(jù)。
面對人類的多樣性以及文化的多樣性,需要的是一種豁達的欣賞態(tài)度。
文化人類學有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強調(diào):一個完全用自己的文化作為準繩來判斷其他民族文化的人,是“民族文化中心主義者”?!懊褡逦幕行闹髁x者”阻礙我們理解其他民族的文化。與此同時,也阻礙我們對本民族文化的了解。
盡管個體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性,但在一個特定的社會里,人們對一定環(huán)境的反應(yīng)卻有著嚴密的一致性。這是因為他們共同享用相同的態(tài)度、價值觀和行為,這便構(gòu)成了文化。對一個社會的習俗和觀念應(yīng)該客觀地進行研究,而且要擺在那個社會的文化環(huán)境中去加以理解。人類學的這個態(tài)度被稱文化相對論。
文化適應(yīng)是文化對環(huán)境變化作出的文化變遷。……能增加一個社會生存機會的習俗,稱之為:適應(yīng)性習俗。文化代表著對自然環(huán)境和生物需要的適應(yīng)性,文化也代表著對社會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對鄰近民族的適應(yīng)。
歐洲人在進行軍事擴張時,隨之跟進的是經(jīng)濟控制和文化的強勢滲透與占領(lǐng)。當然,都借用了耶穌基督的名義。
站在兩種不同的“文化模式”坐標系上審視與觀察,用文學視覺的本質(zhì)來進行描述的紅柯,每往前走一步都會受到一次能量的激發(fā)與疊加,必然會像基本粒子一樣,引起一次又一次的能級躍遷,導致的結(jié)果是能量遞增時的華麗閃現(xiàn)。
他開始不斷在兩種迥然有異的“文化模式”之間行走、穿梭、徘徊、比對與思考,終于引起了從量變到質(zhì)變,如同被激發(fā)的粒子,立即獲得了核反應(yīng)所需的高能量,一下子躍遷到高能級的軌道上。
面對不同的文化模式,歐洲人用“人類學”闡釋,艾蕪、沈從文、汪曾祺、張賢亮和張承志等人,雖然也做出過努力,但那些僅僅是一種小視覺嘗試。
他像一只天山雄鷹,御風乘勢而起,一下子飛躍并迅速便占據(jù)了當代世界文學前沿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文化制高點”上。這是一種文化大視覺,縱看中國、橫看世界,能達到如此高度者能有幾人?不論是在一直自視甚高的歐洲,還是一直處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前列的亞洲。
因為,評論家林煥琴如是說:
紅柯的短篇小說《帳篷》不僅具備短篇的蘊藉性,甚至具備了長篇的深厚性和廣闊性。閱讀紅柯其實是從他的《紅螞蟻》開始的,這篇小說里故事的奇幻性讓我記住了紅柯這個名字,但其后對《帳篷》閱讀卻使我獲得了一種獨特的文學審美體驗。它讓我的小說閱讀記憶頑固地記住了草原,群山,落日,美麗的蘇拉和豪壯的海布以及那個文弱而倔強的“我”。盡管從那時到現(xiàn)在我讀過好多小說,包括紅柯后來的短篇如《生命樹》、《可可托?!返?。然而,留下深刻印象的仍然是《帳篷》。尤其是那長滿牧草,開滿鮮花的草原和長河落日下萬馬奔騰的套馬場面,那如雷的馬蹄聲響在輝煌的落日下就像一出極富視覺聽力的聲光電配合絕妙的交響樂曲。它刺激著你的眼睛,震撼著你的耳朵,顛覆攪動著你的心海。
小說的情節(jié)很單純,以草原少女蘇拉與壯漢英雄海布的愛情為主。但單純的情節(jié)并不妨礙主題的豐富,恰恰相反,作家以如椽大筆,奇妙的構(gòu)思,奇崛優(yōu)美的文字和豐富的內(nèi)蘊為中國當代小說寫作開辟了一個獨特的天地。尤其是其主題的復調(diào)性,使小說意蘊深厚,意味深長?!≌f語言的蘊藉性,隱喻性和奇幻性,使整部小說散發(fā)出濃郁的神話與童話交織的色彩,為小說主題的展現(xiàn)營造出一個如夢似幻的舞臺。尤其是小說標題“帳篷”,更成為整篇小說的題眼,它所蘊含的生殖,成長,生存方式等多重含義,使小說主題的顯現(xiàn)形象而簡潔。
由此出發(fā)作家以對草原文化獨特而深刻的理解和現(xiàn)實關(guān)懷,使愛情,成長和英雄崇拜的主題所聚合成的博大深廣的草原文明煥發(fā)出輝煌燦爛的魅力。
如此來說,紅柯的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是賦予了豐富的文化意義:西部文化精神的探尋與構(gòu)建。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覺去審視,其文化特征尤其明顯。
(一) 對民族性的弘揚與謳歌
張承志是著名的回族作家,也做了不少跨民族界限的創(chuàng)作,其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金牧場》,但是在對作品背后民族性的挖掘與創(chuàng)作實踐上,紅柯則要在深刻、準確、系統(tǒng)化程度都全方位地超越張承志。特別是紅柯對回族族群的民族性格、生活習俗和文化價值觀的分寸與把握,甚至比張承志更精準。翻開紅柯的《扎刀令》就能領(lǐng)悟到他對回族的精神世界的表達、人文價值的挖掘以及生活習俗的描述,都是令人肅然起敬、嘆為觀止的。
駿馬的叫聲感染了波日季,“好——哇,好——哇”波日季叫喊兩聲,波日季的聲音就拉長了,顫抖了,搖曳如訴,顫動委婉,高亢尖銳,他們的祖先曾經(jīng)高喊過的扎刀令在大海般浩瀚洶涌的聲浪里有了壯美的旋律和詞,詞太簡略了,跟滑過蒼空的流星一樣。
又比如對回族的英雄——尕師長馬仲英的描述,在《躍馬天山》以及《西去的騎手》中得到淋漓盡致、濃墨重彩的表現(xiàn)。
對民族性的精準把握、拿捏的分寸感最突出的是《庫蘭》中,對漢族官僚楊增新、俄羅斯人阿連闊夫的人物塑造,這是紅柯中篇小說中最出色、最具代表性的一篇。
從突出民族性的角度而言,《庫蘭》、《躍馬天山》、《西去的騎手》、《喀納斯湖》、《復活的瑪納斯》都是最具風格、最有代表性的精彩華章。
(二) 對充滿鮮活生命力的野性的原生
文明的贊美
在《喀納斯湖》有這么一段激蕩人心的描寫:
在圖瓦人的嘴里卻充滿巨大的詩意:當你找到好女人的時候,生命的河流就到了綠洲。好多河流消失在沙漠里,青春總有那么一段荒涼的歲月。圖瓦大哥邊喝酒邊拍他的肩膀:“河啊要流到大海,酒啊要喝到心里?!眻D瓦大哥不在咕嚕咕嚕灌酒,酒漿就像在深山奔流,源源不斷,沒有盡頭。
在《帳篷》里有這樣精彩絕倫的描述:
群山被馬群執(zhí)到后邊,地也落下去了。只見套馬桿高高升起來……揮動長桿的人就是海布。海布端坐在大灰馬上。長桿揮動的方向就是馬群涌動的方向,海布和大灰馬很快被馬群淹沒了??梢钥匆姾2嫉哪X袋和肩膀。海布在馬群滾滾的波濤后邊。大片大片的馬群從海布的胯下蜂擁而出。馬群可以把長天大野拋在后面,卻無法擺脫海布的雙腿,海布的腿就是駿馬的翅膀。
紅柯自己曾說過:“在遼闊的草原和戈壁上馳騁千年的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浸透著一種血性和一種原始的生命激情。我覺得,浸潤在千年儒家傳統(tǒng)之中的漢族文化,相對缺乏的就是西域少數(shù)民族文化中的這種血性力量和生命激情,因此,我在小說中著力渲染和張揚這種充滿蓬勃張力的內(nèi)容?!?/p>
(三) 對英雄主義的贊美與謳歌
欣賞紅柯的作品,幾乎就是讀一部又一部波瀾壯闊的民族英雄史詩?!稄突畹默敿{斯》讀得我熱淚盈眶,一個剛剛放下槍桿子的英雄團長,多么想創(chuàng)建一個美好的家園。他在亙古萬年的荒原上開拓出一塊又一塊肥沃的土地。
紅柯是這樣充滿深情的描寫著他心目中的英雄:
她的丈夫大步走向荒原,塔爾巴哈臺山下遼闊而空曠的大地上就孤零零地走著一個人,提著坎土鏝,坎土鏝在陽光里一閃一閃,更像一把刀子。兇悍的男人有鐵器在身,膽子很壯,瞧他走路的姿勢他簡直就是一個天神,就像從高高的藍天上大步走下來的天兵天將,他的頭頂正好有一朵白云,他就是騎著那朵白云下來的,那朵白云很像一匹駱駝,穿行在天空和大地之間。
在紅柯眾多的作品里,都可以看到他對各個民族英雄的熱愛和贊頌。比如在《瑪納斯湖》、《庫蘭》、《躍馬天山》、《軍酒》、《金色的阿爾泰》、《扎刀令》、《西去的騎手》……
自己民族的英雄,需要自己的族群來仰望。不尊重自己民族的英雄,這個民族就永遠沒有復興和崛起的希望。特別是目前在網(wǎng)絡(luò)上出現(xiàn)的不斷惡毒詆毀自己民族的英雄的文章大量涌現(xiàn),再回頭來欣賞紅柯就顯得彌足珍貴。弘揚民族的英雄主義精神,從紅柯的作品開始了。
(四) 對開拓進取精神的頌揚
在紅柯的作品里有大量的王震將軍率領(lǐng)部隊,對新疆的開墾與建設(shè)的題材和內(nèi)容,如他的《軍酒》、《老镢頭》、《莫合煙》、《古爾圖荒原》等等。那一代共和國的開創(chuàng)者和建設(shè)者,應(yīng)該得到謳歌與贊美。這是對數(shù)百萬進疆的解放軍戰(zhàn)士,脫下軍裝,拿起鋤頭拓墾千年荒原的傾情謳歌和贊頌。
紅柯在《軍酒》里的一段精彩絕倫的描述,這是一個具有悲壯性的開拓精神的贊美:
酒囊上的圖案就有講究的,圖案相同就意味著有共同的祖先和神靈。那年秋天,伊犁河谷的上源,酒囊把兩個不同民族的祖先和魂靈連接起來了,生命魂思想魂轉(zhuǎn)世魂連接起來了,過去現(xiàn)在未來連接起來了,飛禽走獸山川草木連接起來了。
是的,那實際也是共和國在血氣方剛的青春時代的見證。
(五) 對生命的謳歌與贊頌
紅柯對生命有一種近乎原生態(tài)的樸素的理解與認識。他的認識更接近游牧民族的思維方式與思想狀態(tài),新疆接地氣的十年生活,讓他深刻地具備了文化人類學認知所需要的理性態(tài)度,讓他能站在不同民族的思想與情感的視角去認知生命的意義。
新疆十年的生活,讓他徹底擺脫了孔儒學說的認知方式,擴展了他的認知視野。甚至,改變了他的認知價值觀。使他能重新認識生命與生存的意義,觸摸到哲學的本質(zhì)。在這個意義上講,紅柯是一個幸運的作家,唯有這段歲月的磨煉與錘煉,他的精神世界才得以全面升華與蛻變。
在短篇小說《打羔》中,有一段精彩絕倫的生動描述:
她緊緊牽著馬韁。她淚流滿面。她摸著母馬摸公馬。她的喉嚨發(fā)出喜悅的哭聲。她快要把嘴唇咬破了。驚天動地的呻吟之后,公馬發(fā)出洪亮的嘶鳴。她聽見一條洶涌的大河注入大海,天地一下子寂靜了。是一種無與倫比的遼闊。
她濕漉漉走出來,站在院子里長出一口氣,就像美的淋浴。
這段描述把原生態(tài)的、鮮活的、具有生命雄性張力的生命狀態(tài)表達得富有強烈的沖擊力、震撼力和感染力。在《奔馬》里,人們可以進一步體驗到淋漓盡致的原生態(tài)的生命展示:
老婆猛然抱住丈夫:“我要生一匹馬,一匹活蹦亂跳的兒馬?!?/p>
另一種比女人慘叫更響亮的聲音從郊野傳過來,丈夫松開手,伸長脖子,耳朵像勁風中的草葉一下子直起來;那是馬群在原野上的嘶鳴,那濕漉漉的悠揚的馬鳴一聲接一聲,穿越黑夜,直抵蒼空。緊接著是一聲嬰兒的爆響,又響又亮,女人的聲音消失了,嬰兒和駿馬的叫聲渾然一體,悠長而飄逸。
紅柯對于生命的謳歌與贊美是率直、坦誠與真摯的。沒有絲毫的虛假、庸俗的附和流俗跟隨時尚的社會潮流。這一點對于一個具有責任的作家是難能可貴的。特別是跟隨社會思潮,去追隨所謂的西方文化所推崇的人性與普世價值觀那一套虛偽的東西。是值得人們尊重的。他是一個能夠潛心、植根本民族的文化,并能將其放在一個宏闊的大文化背景下去挖掘、弘揚與贊美的、正直而富有良知的偉大作家。
深入全面地研究紅柯,是具有極高的文化價值的,能把民族文化上升到國家層面來重視和推行,更具有其深刻的歷史意義、現(xiàn)實意義以及文化意義。
(一) 紅柯對生命認知的哲學意義
在《喀納斯湖》中,有這樣一段精彩的對話:
漢人兄弟呀,生命是沒有盡頭的,跟你的女人好了,以后啊不要停下來,停下來就干啦,干了怎么活呀?
他結(jié)結(jié)巴巴舌頭粘在牙上了,老大哥直搖頭:“沒好嗎?那不算你的女人……你們漢人的那種好法,欺負女人呢?!?/p>
游牧的草原人對生命的理解要比漢人深刻得多,因為,他們幾乎每天都要面對鮮活的生命和殘酷的死亡。特別是在漫長而寒冷的冬季,那些弱羊瘦畜上用脂肪積累起來的能量被慢慢耗盡,倒斃在圍欄里,牧人不得不含著淚水把它們?nèi)拥艋蛘哐诼竦簟U嬲文恋淖迦耸遣怀运廊サ纳蟮摹?/p>
所以,在草原上流傳著一句話:性命,性命,人沒有性了,也就沒有命了。
這是生命存在的最本質(zhì)的、最原始的、最符合哲學意義的含義,回過頭來,再審視程朱理學鼓吹的“存天理,滅人欲”核心思想是多么的無知、愚蠢和反動。這是對生命原動力的毀滅性泯滅和摧殘。進一步發(fā)掘,那實際是對民族精魂的閹割。
北宋理學的代表人物是二程(程顥、程頤),他們的學說經(jīng)弟子楊時,再傳羅從彥,三傳李侗的傳承與發(fā)展,到南宋朱熹為集大成者。他們認為:理是宇宙萬物的起源,而且它是善的,它將善賦予人便成為本性,將善賦予社會便成為“禮”,而人在世界萬物紛紛擾擾交錯中很容易迷失自己稟賦自理的本性,社會便失去“禮”,所以如果無法收斂私欲的擴張,則偏離了大道,還可能迷失世間。
而朱熹則是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
程朱理學的基本觀點有三:其一,“禮”的一元論的唯心主義體系,認為理是自然萬物和人類社會的根本法則,其二,理一分殊,認為萬事萬物各有一理,此分殊。人各自之理都源于天理;其三,存天理,滅人欲。天理構(gòu)成人的本質(zhì),在人們體現(xiàn)為倫理道德是:“三綱五?!薄叭擞笔浅鼍S持人生命的欲求很違背禮儀規(guī)范的行為,與天理相對立。
這種哲學思想實際上是將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要求視為人欲,把封建綱常與宗教的禁欲主義結(jié)合起來,程朱理學是封建社會走向?qū)V频谋厝划a(chǎn)物,是儒學發(fā)展為政治哲學,為封建等級特權(quán)的統(tǒng)治提供了理論支持,從而使新儒學迅速上升為官學,為后世各個王朝視為統(tǒng)治自己王朝的“葵花寶典”。
周易之中“大畜卦”的幾句爻辭,道出了生命存在的本質(zhì)意義:“豮豕之牙,吉。象曰:六五之吉,有慶也?!惫湃撕苈斆?,他們發(fā)現(xiàn)野豬是一種極其兇猛的動物,很難被馴化,為了馴化它,人們想出了一個辦法,將野豬的生殖器割掉,名曰“去勢”。古人用這個辦法馴服了野豬,使它成為家畜,被馴化了的野豬,嘴里雖然還長著長牙,可是性情溫順了,所以不會再有傷害能力了。
“豮豬”就是指被割掉生殖器的公豬。
顯然,“程朱理學”成為一把兇狠的“精神騸刀”,閹割了一個民族的雄性因子,使其開拓進取的陽剛、昂揚、雄烈的精神動能徹底喪失。
“雄性去勢”對其心智的挫傷與摧毀力是難以估量的,心理發(fā)生消極變異是必然的,最典型的案例莫過于史圣司馬遷的悲慘遭遇。
司馬遷的心理與精神的消極變異僅僅是個案之始,而大宋王朝知識分子心理與精神的變異,則是群體性的。
在大宋王朝,國之武備松弛,僅僅是國家軍事之軟弱,而“程朱理學”則是令民族精神發(fā)生了變異“心之軟弱”,華夏民族在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民族精神卻開始滑向保守、萎縮、陳腐、陰暗、狹隘、消極、頹廢的文明進步的反方向。
在整個大宋王朝,主流社會的集體墮落淪喪,荒謬腐朽令人瞠目結(jié)舌。據(jù)考證者考證:婦女纏足源于李后主宮嬪睿娘,睿娘纖麗善舞,以帛纏足,素襪舞云,回旋有凌云之態(tài)。
“舞女纏足”在宋代被奉為宮廷華美的富貴時尚,廣受封建士子的推崇,一時間,女人纏足被視為門第高貴的標志,不纏足就視為沒教養(yǎng),有那時的民間歌謠為證:“纏小足嫁秀才,吃白饃就肉菜。纏大足,嫁瞎子,糟糠餑餑就辣子?!?/p>
試問這等社會思潮與思想文化熏陶下的大宋王朝如何能夠引領(lǐng)華夏民族走向文明與進步?也就是在這個關(guān)鍵的歷史演進時刻,農(nóng)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優(yōu)勢對比發(fā)生了根本性的逆轉(zhuǎn),衰弱的趙宋王朝被雄強的蒙元帝國所取代。
華夏民族在千余年的歷史時期,一直由漢民族貴族主導社會文明的歷史格局被北方游牧貴族所改變。
(二) 崇尚英雄是民族精神的原動力
崇尚英雄是一個民族精神傳承的原動力,也是這個民族文明進步的坐標原點。一切的延續(xù)與傳承都是在這個基點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對一個華夏這樣的大民族,似乎難以看得明顯。那么,我們?nèi)徱暽磉呧徑娜跣∶褡寰涂梢钥吹煤芮宄<獱柤谷舜嬖诘臍v史至少有兩千年,明確記載吉爾吉斯人的歷史演進過程的則是漢民族。
吉爾吉斯人早期稱堅昆、鬲昆,還有黠戛斯等族稱。它最早出現(xiàn)在漢籍的記載之中是由于漢匈戰(zhàn)爭的緣故。大漢王朝的騎都尉李陵投降匈奴,被匈奴單于冊封為堅昆王。這個弱小的民族在周邊的強大民族包圍之中,先后能在匈奴、鮮卑、突厥、蒙古等強勢的大族群中,延續(xù)、繁衍與傳承兩千余年,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在柯爾克孜民間的傳說中,他們的始祖名柯爾克孜巴依,他和吐爾克(突厥)、克塔依(契丹)、何爾孜、秦(漢人)是同一祖先的兄弟。
這個傳說隱約透露出其先民由不同人種、不同民族融合而成的事實。今天的柯爾克孜是一個在歷史中不斷吸收、融合其他民族成分而逐漸形成的民族。歷史上和其做過鄰居的民族或部族先后有匈奴、丁零、烏孫、康居、烏揭、鮮卑、高車、柔然、突厥、薛延陀、回紇、葛邏祿、契丹、欽察、蒙古、漢族等等。它們在不同程度上與柯爾克孜古代先民發(fā)生過融合。
元代,大批漢族工匠進入柯爾克孜人的地區(qū),最終亦被同化,《瑪納斯》中出現(xiàn)過漢族工匠、士兵、種田人等??聽柨俗巫宓钠媾_部就是契丹,蒙額勒多爾部起源于蒙古,奈曼、克烈部落在哈薩克人和柯爾克孜人的部落里都有。這從史詩《瑪納斯》中也可以印證。但,不論融入多少其他民族的血液,吉爾吉斯人的民族認知意識頑強地堅守并保持下來。究其根源是一部偉大的民族史詩《瑪納斯》,對凝聚吉爾吉斯人起到了不可估量的精神作用,其核心就是對本民族的英雄崇拜。
《瑪納斯》具有強烈的民族特征,史詩常用高高的山巒、深邃寬闊的湖泊、激流奔騰的大河以及狂風、猛虎、獵豹、雄獅、蒼鷹來比喻、形容和描繪英雄人物。
奔流的河水,/有多少已經(jīng)枯干,/綠色的河灘,/有多少已成戈壁灘,/多少人跡罕至的荒野,/又變成了湖泊水灘。/平坦的大地沖成了深澗,/高聳的山崖變低塌陷。/從那時候起啊!/大地經(jīng)歷了多少變遷:/戈壁上留下了石頭,/石灘又成了林海,/綠的原野變成河灘,/山澗的巖石已經(jīng)移遷。/一切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啊!可是祖先留下的史詩,/仍在一代代地流傳。
紅柯的文學創(chuàng)作幾乎每一部都有英雄崇拜的痕跡,如《奔馬》、《鷹影》、《靴子》、《帳篷》、《老镢頭》、《狼嚎》、《庫蘭》、《躍馬天山》、《古爾圖荒原》、《扎刀令》、《復活的瑪納斯》、《莫合煙》、《大河》、《西去的騎手》等等。
在《復活的瑪納斯》中,他就成功地塑造了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瑪納斯式的英雄團長,在他的作品里,團長的形象讓人頓覺熱血噴涌,豪情萬丈,團長成了草原千古流傳的不死的英雄。
(三) 民族文化的認同
蘇聯(lián)史學家巴爾托里德曾經(jīng)說過:對于各個突厥部族之間的戰(zhàn)爭以及游牧國家的興亡與替代,阿拉伯人沒有什么興趣。如果沒有中國的記載,則我們或?qū)]有關(guān)于這些事件進程的任何材料。
中亞地區(qū)同中國西北各族的關(guān)系是非常密切的。有些時期在政治的隸屬關(guān)系也是不可分的。歷史上民族的遷徙與融合,更是異常頻繁。中亞的許多民族都來自中國。所以,如不敘及中國西北部的民族史,則中亞史是根本講不清楚的。
從公元658年起,中亞地區(qū)歸于大唐版圖,西域各國同中國內(nèi)地的經(jīng)濟文化關(guān)系,比先前任何時代都更加密切,甚至在唐亡后,中亞各族的心目中仍只知有唐,把中國稱為唐,把自己稱為“唐家子”。
顯然,在中國與中亞以及阿拉伯世界,有著千年之久的友好往來的歷史記錄,很少發(fā)生大規(guī)模戰(zhàn)爭負面的歷史遺產(chǎn)記憶,這是我們應(yīng)該珍惜的,也是值得珍惜的珍貴文化正遺產(chǎn)。
哲學碩士王艷茹老師曾經(jīng)與我深談:在她的話語間表達出一種深深的擔憂,在絲綢之路沿岸國家分布著幾種實力強大的文化圈:中華文化圈、印度文化圈、波斯文化圈、突厥文化圈、阿拉伯文化圈、斯拉夫文化圈以及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歐洲文化圈。面對這些復雜而豐富的不同文化,中國文化界的知識分子準備好了嗎?客觀理性的來講,眼下文化領(lǐng)域的知識分子,多數(shù)視野狹窄,濫竽充數(shù)的偽學者不少。
就中國的作家群體,更是尤為嚴重,絕大多數(shù)所謂的作家,只知道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根本走不出自己熟知的小圈子,淪落為依附在主流社會群體的寄生階層,渾渾噩噩,面對涌現(xiàn)出來的大量新的社會現(xiàn)象,竟然如同吳牛喘月、蜀狗吠日般愚昧滑稽、荒謬可笑。
甚至,根本不想扎扎實實融入主流社會的生活實際,自以為是的繼續(xù)玩著投機取巧的把戲,打著進行文學探討的招牌,四處宣泄著一些莫名其妙的陳詞濫調(diào),躲進書齋里閉門造車弄出來的作品,讓出版發(fā)行企業(yè)頭疼,最后淪為書販子們在街頭論斤出賣的文化垃圾。
在文化認同上,雖有千余年的胡漢之爭,在隋唐之前,不論胡漢均認為自己代表著華夏之族,是貨真價實的黃帝子孫。比如:匈奴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古老民族,是華夏之族文明演進中的一分子,同時也是對古代東方以及古代歐洲的歷史發(fā)展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民族。
山重水復疑無路之際,“知不道”與“不知道”則可看出端倪:兩種語句表述的是同一個意思,而兩種語言表達的背后卻有本質(zhì)的差異?!爸坏馈睂儆文撩褡逭Z序習慣,而“不知道”則是農(nóng)耕民族的語序習慣。這是隱藏在語言密碼中暴露出來的有價值的信息。
實際上破解此難題有諸多途徑,在基因人類學面前,一切隱藏的歷史迷霧都將散去。在沒有獲取古代人類基因區(qū)域分類的佐證時,就依據(jù)歷史文獻遺產(chǎn)亦能破解之。
《史記·歷書》記載了太初歷的紀年紀月法,該歷法將《顓頊歷》中的專有名詞依例原封不動承襲下來。采用了甲子編排。
第一年 焉逢攝提格 太初元年
第二年 端蒙單閼 太初二年
第三年 游非執(zhí)徐 太初三年
第四年 疆梧大荒落 太初四年
第一年 徒維敦祥 天漢元年
第二年 祝犁協(xié)洽 天漢二年
第三年 商橫涒灘 天漢三年
第四年 昭陽作鄂 天漢四年
…………
換句話說:從史書記載、古代歷法、語言之語序、生產(chǎn)工具等諸多方面均佐證華夏之族的族源先祖之一黃帝乃游牧之胡人首領(lǐng),而另一族源之祖炎帝才是農(nóng)耕諸族之正朔。因此,“孔儒學派”之傳人有意掩蓋隱藏自己的族源之祖的身份,實際是一種無知、短視和愚蠢的行為。
進一步剖析,華夏民族從隋唐之前,胡漢之爭在民族的文化認同上,并無太大分歧。無非是誰代表著華夏正朔。而自宋代開始,胡漢從民族心理上徹底分離。
進一步剖析華夏文明之衍進,從黃帝時期直至隋唐的幾千年間,中原王朝均由華夏農(nóng)耕族群為主干維系著統(tǒng)治地位,文化認同的丟失,在大宋王朝之后,以農(nóng)耕部族為主干的華夏政權(quán)開始被游牧政權(quán)所取代,大明王朝趕走了蒙古貴族,卻仍然沒有守住這個主導地位。緊接著又被另一個更為弱小的游牧族群——女真滿人所取代。
從深層次上講:這是自己族群的知識分子精英群體的認知缺陷導致的。
因此,“文化認同”是一個必須上升到國家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高端層面來認識的大問題。
紅柯的文學探索無疑是走在“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諸多方面,走在時代發(fā)展前列的先驅(qū)性人物。他無疑是一個迫切、急促的敲擊西域那只牛皮大鼓的“文化先知”。所以,不論在哪個方面來觀察紅柯,他都是一位為民族文化建設(shè)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的文化先行者。
這里用極大的篇幅來研究、探討紅柯的文學,特別是在文化人類學的視角方面來剖析、研究、探討的目的就在于此。
紅柯的出現(xiàn),讓文藝理論界以及評論界的批評家們感到一絲尷尬:要真的讀懂紅柯,不但要懂得中國的文化、哲學、經(jīng)濟、軍事與歷史等問題,還要熟悉西方與之相關(guān)的歷史與文化,更重要的是熟知中亞、波斯諸民族的文化、習俗與歷史。在中國西北地區(qū),有很多跨境民族:哈薩克、吉爾吉斯(即柯爾克孜)、蒙古、烏茲別克、塔吉克、圖瓦蒙古、衛(wèi)拉特蒙古(這里主要指:土爾扈特、和碩特等)、回族(在吉爾吉斯稱東干族)以及維吾爾族。如果沒有這些文化知識的素養(yǎng),談?wù)摷t柯基本上是蒼白無力的,也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
熟悉了西北各民族以及中亞諸民族的文化、習俗與歷史,才能走進紅柯所創(chuàng)造的文學世界,才能捕捉到紅柯塑造的西部文化精神的魂靈。
注釋:
①郝慶年:《泛參照系力學》,蘭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13頁。
②參照系:物理學名詞,指研究物體運動時所選定的參照物體或彼此不做相對運動的物體系。為了數(shù)值表達一個物體的位置,可在參照系上設(shè)置坐標系,可稱參照坐標系。
③伽利略變換:是牛頓力學中所使用的兩個相對做等速直線運動的參照系中的時空變換; 洛倫茲變換:是狹義相對論中兩個做相對勻速運動的慣性參照系之間的坐標變換;是觀察者在不同慣性系之間對物理量進行測量時所進行的轉(zhuǎn)換關(guān)系。在數(shù)值上是一個方程組。洛倫茲變換因其創(chuàng)立者——荷蘭物理學家H.A.洛倫茲而得名。
④魯思·本尼迪克特著,陸征譯:《菊與刀:日本文化模式·前言》,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3頁。
⑤C.恩伯、M.恩波著,杜杉杉譯:《文化的變異》,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6頁,第43~44頁。
⑥康拉德·菲利普·科塔克著,周云水譯:《文化人類學:欣賞文化的多樣性·前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頁。
⑦林惠祥:《文化人類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44頁。
⑧紅柯:《美麗奴羊》,《躍馬天山》,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20~40頁。
⑨紅柯:《靴子》,《躍馬天山》,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85~97頁。
⑩紅柯:《狼嗥》,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80~198頁。
[作者單位:中國金堆城鉬業(yè)股份有限公司,西安市高陵區(qū)教師進修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