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氏文通》對漢語詞語的分類,至今依然在漢語語法的研究中有著重要作用。本文擬從“字類假借”的類別及其產(chǎn)生的原因、邏輯上“字類假借”的合理性等方面對這一問題進行初步探討,以就教于方家。
關鍵詞:《馬氏文通》;字類假借;合理性
作者簡介:龔靈,四川大學錦江學院文傳學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中古漢語。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1--02
一、引言
詞語的類別是對詞的語法意義及在此基礎之上表現(xiàn)出來的不同形態(tài)不同功能的分類。漢語由于詞匯的特殊性,如沒有明確的形態(tài)變化等,一直以來對漢語詞類的劃分的爭議就一直不斷。馬建忠在《馬氏文通》(后簡稱《文通》)中,將漢語詞類劃分為九大類,并對一些兼有兩種性質的詞語,借用了文字學中“假借”的術語,提出了“字類假借”(馬建忠的“字”即相當于今天的詞)。這一并不嚴格的術語一直以來都存在著很大的爭議,甚至被批評為是對西方語法體系的機械模仿。本文擬從馬建忠“字類假借”的類別及其產(chǎn)生的原因、邏輯上“字類假借”的合理性等方面對這一問題進行初步探討。
二、《文通》“字類假借”的類別及其原因
(一)《文通》“字類假借”的類別
《文通》對“字類假借”并無專章論述,而是散見于各有關章節(jié)之中,涉及范圍廣,情況復雜,因此要對其有更深入的認識,我們須得先對其整理歸類。依據(jù)《文通》中所用之例,我們可以大致歸為五大類十八小類,具體分類如下:
1.通名假借
(1)假借靜字: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
(2)假借動字:圣賢之能多,農(nóng)馬之知專故也。
(3)假借狀字: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
2.靜字假借
(4)假借名字:“王道”“王政”“臣德”“臣心”之類,“王”“臣”二字本公名也,今先于其他公名,則用如靜字也。
(5)假借代字:“吾國”“吾家”“其言”“其行”諸語,“吾”“其”二字皆代字也,今則用如靜字。
(6)假借動字:“饑色”“餓殍”諸語,“饑”“餓”本動字也,今則用如靜字。
(7)假借狀字:腹猶果然。
3.動字假借
(8)假借名字:孟嘗君客我。
(9)假借代字:由我者吾,不我者天。
(10)假借靜字: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11)假借狀字: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fā)蒼蒼,而齒牙動搖。
4.狀字假借
(12)假借名字:嫂蛇行匍伏。
(13)假借靜字: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
(14)假借動字:莊公寤生,驚姜氏。
5.連字假借
(15)假借名字:故九萬里風斯在下也。
(16)假借動字:天子方刪詩書,定禮樂。
(17)假借介字:射主不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18)假借狀字:然秦以區(qū)區(qū)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馬建忠認為:“字類凡九,舉凡一切或有解,或無解,與夫有形可形,有聲可聲之字胥賅矣。字分九類,足類一切之字。無字無可歸之類,亦類外無不歸之字矣?!币簿褪钦f,馬建忠認為詞可以分為九大類,而每個詞都可以歸為這九大類別的某一類中,即字有定類。但是在實際的操作中,馬建忠發(fā)現(xiàn)在這些基本類別之外,某些詞還具有別的類別的功能。因此,他提出了“字類假借”的概念。
(二)提出“字類假借”的原因
《文通》的理論基礎一般學者都認為是西方各國的葛郎瑪(grammer)。王力先生在《中國語言學史》里就說:“十九世紀末期,歐洲的語言學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而馬建忠似乎并沒有學過語言學,他所著的《馬氏文通》只是受了西洋葛郎瑪?shù)挠绊??!盵1]而宋紹年卻指出:“《文通》的理論基礎不僅僅是葛郎瑪,而是包含了更為深刻的普通語言學理論?!盵2]對此,我們更贊同后者。馬建忠作為一個學貫中西的學者,對當時具有深遠影響的普遍唯理語法不可能沒有了解?!皩χ袊Z法學的拓荒者來說,普遍唯理語法所創(chuàng)立的語言共性理論及其所揭示的人類語言的共同的基本規(guī)律無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它為馬建忠提供了觀察漢語新的視角和和分析漢語的有力工具。”[3]
馬建忠或許正是在普遍唯理語法的指引下發(fā)現(xiàn)了語言之間的共性,于是他“積十余年之勤”探尋漢語的規(guī)律,以期實現(xiàn)“語言救國”的夢想。然而在對漢語的研究過程中他遇到了重重困難。一方面,他看到了漢語和拉丁語之間的諸多共同點,因此依據(jù)拉丁文對詞類的劃分,他也把漢語詞類劃分為九類。另一方面,他也察覺到漢語的獨特性,比如西方詞類具有豐富的形態(tài)變化,名詞有單復數(shù)之分,動詞有人稱、時態(tài)變化等,而且詞類和句子成分之間存在著明確的對應關系。而漢語幾乎沒有這些特征,甚至一個詞在不同的語境之中往往有著不同的用途,詞性也不相同。為了解決漢語詞類和句子結構這種不對應,馬建忠想到了古漢語中文字的假借。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對文字學中得“假借”解釋道:“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奔唇栌靡敉蛞艚淖謥肀硎疽粋€沒有為之造字的概念。于是,“馬氏從一般用例中找出某類字經(jīng)常充當何種句子成分,遇到他類字來充當這種句子成分時,便說是假借乙類字為甲類字?!彼择R建中又說:“字無定義,故無定類。而欲知其類,當先知上下文義何如耳。”比如其書中所用之例:
天之蒼蒼,其正色耶?——“蒼蒼”重言,本狀字也,今假借為名。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靶隆弊直眷o字也,今先“新”字而為狀字。
綜上,馬建忠提出“字類假借”的原因,即他在給運用西方理論給漢語詞語進行分類時,發(fā)現(xiàn)了漢語詞語的某些獨特性,使得他嘗試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能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
三、《馬氏文通》“字類假借”的合理性
馬建忠的“字類假借”是針對漢語詞語和句子成分不對應之間的矛盾做出的一種變通。學術界普遍對這種變通持有否定態(tài)度。對此,我們認為馬建忠的這種變通有其合理性,具體理由如下。
(一)馬建忠的詞類劃分標準
對馬建忠詞類的劃分標準前人做過很多的研究,無非有以下幾種意見:一是以詞義為標準;二是以功能為標準;三是兩者兼而有之。這三種意見究竟誰更符合馬建忠的原意?我們先看馬建忠自己的意見。
在《文通》中馬建忠談到:“字分九類,足類一切之字。無字無可歸之類,亦類外無不歸之字矣。”“字各有義,而一字有不止一義者,古人所謂‘望文生義者此也。”“義不同而其類亦別焉。故字類者,亦類其義焉耳?!薄白钟幸蛔忠涣x者,亦有一字數(shù)義者,凡字有數(shù)義者,未能拘于一類,必須相其句中所處之位,乃可類焉。”“字無定義,故無定類,而欲知其類,當先知上下之文義何如耳?!闭б豢?,馬建忠似乎堅持的是詞的意義的標準,但是仔細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馬建忠談到的意義實際具有兩種意思:一種是詞匯意義,一種是詞在句子中所表現(xiàn)出的意義,即結構意義。詞的詞匯意義是處于儲存狀態(tài)下的意義,即詞在詞典中的意義,這種意義是固定的,所以“無字無可歸之類”。比如“君”在《漢語大詞典》中具有“古代大夫以上、據(jù)有土地的各級統(tǒng)治者的通稱。常用以專稱帝王?!薄胺Q諸侯?!钡?4個義項。但是,當詞在進入到具體的句子之中時,會受到上下文語境及所處位置的影響,其意義也會發(fā)生改變。比如“君”在下面幾個句子中:
①齊景公問政于孔子??鬃訉υ唬骸熬汲迹父缸幼印!薄墩撜Z·顏淵》
②(大月氏)既臣大夏而君之?!稘h書·張騫傳》
以上句中的“君”既可以做名詞解釋為“國君”或“君子”也可以做動詞解釋為“做君主”或“當做君主”等意義。因此馬氏說:“凡字有數(shù)義者,未能拘于一類,必須相其句中所處之位,乃可類焉?!边@樣,我們似乎可以確定馬建忠的詞類劃分標準是詞匯意義和結構意義的統(tǒng)一。也正是為了化解這兩種標準的矛盾,馬建忠提出了“字類假借”。
(二)詞性的相對論和詞性的絕對論。
對詞進行分類,實際上是對詞性的探討。關于詞性一直以來都存在著詞性相對論和詞性絕對論的爭議。對于這兩個概念楊光榮做過很好的解釋,他認為:“詞性絕對論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就是將詞典中詞的貯存品性不變地移植到句子中,抱著靜態(tài)的觀點來看待詞性,詞類的活用之說便是這種觀點的產(chǎn)物。詞性相對論則采取動態(tài)的變化的觀點來看待問題,更接近于事實的真相。”[4]“詞的靜態(tài)詞性或詞典詞性就與詞的動態(tài)詞性或句子詞性產(chǎn)生了‘一致與‘不一致的情況。如果詞的靜態(tài)詞性或詞典詞性與詞的動態(tài)詞性或句子詞性一致,由此種現(xiàn)象引申而出的詞性理論就叫做‘詞有定類說,這種詞性理論也可以叫做“詞性絕對論”;如果詞的靜態(tài)詞性或詞典詞性與詞的動態(tài)詞性或句子詞性不一致,由此種現(xiàn)象引申而出的詞性理論就叫做‘詞無定類說,這種詞性理論也可以叫做‘詞性相對論。”[5]
也就是說任何一個詞都是既存在于靜態(tài)之中,又存在于動態(tài)之中。所謂靜態(tài),即上面我們所說的詞未進入實際使用中,處于儲存狀態(tài)下。這種狀態(tài)中的詞只具有詞匯意義。所謂動態(tài),即詞進入實際的句子之中。這種狀態(tài)下,詞在句中具有不同的用途,也就賦予了該詞不同的意義和性質。當詞的靜態(tài)和動態(tài)相一致時,該詞的性質就是唯一的,絕對的;當兩者出現(xiàn)不一致的時候,該詞的詞性就是不唯一的,相對的。比如:
現(xiàn)代漢語中的“熱烈”處于靜態(tài)之中的意義為:“情緒高昂,興奮激動”屬于形容詞。處于動態(tài)中時,比如:
①表演結束,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②小組會上發(fā)言很熱烈。
這兩處的“熱烈”一個處于定語位置,一個處于謂語的位置,但是它們和靜態(tài)中的意義一樣,詞性也相同。這種情況就屬于動態(tài)和靜態(tài)相一致。
又比如“熱鬧”,當它僅處于靜態(tài)時,我們通常把它歸為形容詞,表示(景象)繁盛活躍。而“熱鬧”一詞在下列各句中詞性和意義就不相同:
①廣場上人山人海,十分熱鬧。(形容詞,表示景象等繁盛活躍。)
②我們準備組織文娛活動,來熱鬧一下。(動詞,使場面活躍,精神愉快。)
③他只顧瞧熱鬧,忘了回家。(名詞,熱鬧的景象。)
再看《文通》中“字類假借”。
天之蒼蒼,其正色耶?——“蒼蒼”重言,本狀字也,今假借為名。
微二字者,楚不國矣?!皣弊旨贋槭軇?。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靶隆弊直眷o字也,今先“新”字而為狀字。
上例中的“蒼蒼”、“國”、“新”馬氏說“本屬某”即是說該字在靜態(tài)之中的詞性;“今借為某”即詞進入實際使用中的詞性。由此可見,從詞性的相對論和詞性的絕對論上來看,馬建忠的“字類假借”是有其合理性的,至少不應該全盤否定。
四、結論
總之,馬建忠在參考西方語法分析漢語時,發(fā)現(xiàn)漢語的獨特之處,在沒有任何參考的情況下,在某些方面存在不周全、不細致,甚至錯誤都是在所難免的。其“字類假借”解決了漢語詞語異于西方語言的諸多問題,在其系統(tǒng)之內又能自圓其說,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雖然也有著劃分不準確的地方,但是它提出了一種解決問題的思想方法。作為漢語語法的開拓者,馬建忠的篳路藍縷之功是不應該被輕易否定。
參考文獻:
[1]王力《中國語言學史》174頁,山西: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
[2]宋紹年《<馬氏文通>研究》67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宋紹年《<馬氏文通>研究》65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楊光榮《現(xiàn)代分析哲學視野中的句本位語法》,湖南:湖南大學學報(社科版)第4期,2011.
[5]楊光榮《模型詞性論》,山西: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2期,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