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時光的金

碧珊

我曾經(jīng)問過一位著名的詞曲作家，他曾創(chuàng)作出幾首在我國流傳甚廣的流行歌曲，我問他，你為什么要創(chuàng)作？他說，為了青春不留白。這句話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回憶了自己從十幾年前開始寫作，寫報告文學、小說、散文，中間雖偶爾轉去做其他行業(yè)，終究還是回到文學這根主脈上，其實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想，對于我們大多數(shù)的專業(yè)作家或文學愛好者來講，文學之于我們就是一種特殊的方式，讓我們可以在時光流逝后，給歲月留下點什么。讀尹武平的散文集《人生記憶》就有這樣的感覺。

這是一部非常樸實又真誠的文集。就如同他的文集名《人生記憶》一樣，平淡中有著一種時過境遷的安然。文集中收入的文章幾乎涵蓋了作者的大半個人生，包括出生、成長、鄉(xiāng)村生活、參軍、部隊生活、家庭生活等等，所涉及到的情感關系有母子情、父子情、戰(zhàn)友情、首長情、祖孫情等等，語言平實，記敘隨心，總會讓人在讀的過程中有著不期而遇的感動。

如《向生命致敬》一篇中，“我”出生沒過百天就斷了氣。當父母準備把“我”偷偷埋到蘆葦灘時，因為舍不得“我”身上的一條毛褲，抓起“我”的雙腳脫毛褲，反而讓“我”意外重生。這種經(jīng)歷對于我們這些80后、90后來講是很難想象的。作者僅通過這一件小事就將當時社會的現(xiàn)狀、百姓的悲苦、命比物賤、父母的無奈、生命的殘酷和轉機展現(xiàn)了出來。讓人唏噓的同時，也得出了“珍惜生命，淡泊名利”的人生感悟?？梢哉f是文有根基，落在實處。

《寫給岳母》一篇中，作者用最不加修飾的語言講述了一位普通中國女性的一生。其實，像“岳母”這樣的女性，在我們的生活中并不鮮見，她們從舊社會走來，吃盡苦頭，歷經(jīng)磨難，為了子女愿意付出生命，還要在時代的變革中用一己之力保存家人的安危。這樣的中國女性本身就值得記敘。作者從一個女婿的視角先講述了岳母的生平，再通過幾次探望展現(xiàn)她的生活，雖小卻也足以觀全貌。在她挨過了悲慘的青年、辛勞的中年，終于把子女撫養(yǎng)成人后，本應過上幸福的生活又不幸患上肺癌，因為不愿讓手術費拖垮子女，自愿放棄治療，結束了自己的一生。讀到此處讓人不禁落淚。曾有一位散文大家對我講，有的散文讀語言，有的散文讀哲思，有的散文讀故事，有的散文讀人?！秾懡o岳母》就是一篇很好的寫人的散文。

讀尹武平的文集還有一個感受，就是他似乎特別愛寫，隨時隨地都在寫。看到落日寫，看到飄雪寫，看到黃昏寫，看白蒸饃寫，看到小孫孫也要寫，文字在他的生活中滲透程度非常深。以前，不少人問我，寫散文難不難？我說，難。他們說，你看，我有很多東西想寫，你又說難，我真怕自己寫不好。其實，完全不必有這樣的擔心。有感而發(fā)，隨性而寫，不一定要求自己的散文必須達到哪種高度，只要用你那顆真心把觸碰到靈魂的東西都寫出來就可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拿起筆，靜下心，用平實的語言、真誠的心寫出來的文章會差到哪兒去？沒人會嘲笑一個真誠的靈魂，何必擔心寫不好呢？

對于尹武平先生的創(chuàng)作，我也想提兩點建議：

1.散文不是生活記錄，片段化的記敘如能用一根無形的線串聯(lián)起來，引發(fā)哲思，提升精神內核就更好了。

2.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值得寫，要提煉生活，在寫作一篇文章前不妨“三思后行”。

在這里，我想舉出兩篇有代表性的散文來詳細闡述一下。

第一篇，梁曉聲的《父親與茶》。文章開頭第一句話就是“父親是從不飲茶的”。不喝茶的父親卻和茶葉“有故事”。引發(fā)懸念，讓人期待。接下來，作者就在幾段往事中展開記敘。1963年春節(jié)前，父親從幾千里外的工地回家探親，除了帶給家人的毛背心、手套、大米外，還帶來了一包寶貝茶葉。父親讓我們把茶葉分給鄰居，可鄰居卻因我們沒有分給他們米產(chǎn)生誤會。過了幾年，父親又從工地寄來一包茶葉，讓“我”送給“一個好人”。我不小心在途中將茶葉丟了。中間還經(jīng)過一次送茶未果，導致我和父親大吵了一架，父子間因此產(chǎn)生隔膜。1977年，父親已經(jīng)是一個老人了，終于打聽到“一個好人”已經(jīng)去世，帶我去那人的墓前用茶葉祭掃。在我的追問下父親才說出，原來“一個好人”是他在特殊時期的救命恩人，當年因為此人的善舉讓父親免遭迫害從而保全了這個家的完整。父親也不知道恩人是否喜歡茶，只知道茶葉是貴重的，要送來感恩。這種突然而來的解釋瞬間化解了之前的諸多疑問。作者也通過幾次“送茶”展現(xiàn)了時代背景和個人命運的緊密相連，將往事在“茶”的物化下升華，展現(xiàn)了人性光輝。

第二篇，蔣建偉的《墳》。這篇散文發(fā)表在2016年第2期的《大家》雜志。文章開頭就先講述了“蔣”姓的由來和明朝逃荒的七兄弟創(chuàng)立“蔣寨村”的故事。之后，作者用幾個小節(jié)分別記述了幾件事，包括小學歷史老師講宗族，墳地的風水和講究，幾個村民和祖墳之間的趣事，父親因為一個饃在祖墳前哭訴，幾次重修家譜等等?！皦灐辈粏螁问恰耙粋€土做的饃”，更滲透到“蔣寨”的血脈中，直接影響后人的生活。嬸子為了給死去的叔叔爭取一塊好墳地不惜用心機搶奪了父親的墳地，成為父親一生的遺憾?？墒侨绱酥匾摹皦灐保永m(xù)了數(shù)百年后竟然在前幾年因為響應號召要被“平墳”，嬸子還親自動手平掉了搶來的墳。那些因為“墳”引發(fā)的恩恩怨怨也隨著它們被鏟平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可是，墳沒了，姓還在；姓雖在，沒了墳又怎么傳承？作者沒有寫明，留給讀者的卻是沉甸甸的思考。這篇文章布局精巧，大氣恢弘，議古論今，以俗見雅。作者不動聲色，意不在文中，全在文章之外。

回到尹武平的《人生記憶》。不禁感嘆歲月對于我們每個人真是太無情。它從不因為我們的財富、地位的改變向我們妥協(xié)。當歲月匆匆走過，留給每個人心中的質感又是千差萬別的。只有通過文字，靜心抒寫，才能拂去時光的沙粒讓金子顯露。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