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渡的詩

莫渡

不會行走的雪人

我照著心目中

人的樣子

堆出兩個很丑的雪人

孩子們各自認領(lǐng)一個

這樣一來

兩塊雪疙瘩

就變成了一對合法夫妻

膝下有子

母親坐在窗前

就要做好一雙新鞋了

而在她眼里

這兩塊雪疙瘩

是一雙兒女

可我忘記給雪人捏出四肢

所以他們無法緊握雙手

無法在院子里肆意奔跑

所以他們只能靜靜地坐著

冬天的陽光

切削他們的面容

他們橘子皮做的眼睛

含著溫暖的光亮

在樹影里讀一首詩

這塊樹影是我造成的

樹上結(jié)出

一只紅嘴鴉

它在啄一只蘋果

這顆蘋果懸在我頭頂

一雙鳥爪從我的左肩跳上耳朵

和我讀到的一首來自美國的詩

和很多樹葉

重疊在一起

它們并沒使這片暗影加厚

在樹影轉(zhuǎn)動前

我從樹影中將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剝下來

包括那只紅嘴鴉

夜聽畫眉

身邊這個女人

石磨一樣的鼾聲

把一聲聲鳥鳴

碾成瓊漿

我輾轉(zhuǎn)無眠

接滿了一耳窩

白頭發(fā)

怒發(fā)沖冠是什么意思

兒子問我

“就好比，一個人生氣得

快要炸了”，我說

八千里路，莫等閑

白了少年頭……

兒子繼續(xù)朗誦

我問他，愿意不愿意

幫我拔白頭發(fā)

拔一根一毛錢

兒子突然來了精神

一邊拔一邊記數(shù)

那天晚上，我頭頂

共計少了八十二根頭發(fā)

其中六根黑發(fā)

抵掉六毛錢

我給兒子七塊錢作為酬勞

后來在一塊干燥的

橡皮泥上

我的一根白發(fā)

依然活著

在兒子的指紋里

密碼

父親將他的工資卡

交給我，在

他突發(fā)腦梗后的

第二天

他微閉起眼睛，食指

在行動不便的大腿上

默寫一遍密碼

然后，他環(huán)顧病房一周

刨平床單

將六個數(shù)字寫在上面

小聲叮囑

密碼前兩位是

參加工作的時間，74年

中間兩個數(shù)是

退休年齡

最后兩位是退休時間

說完這些

他再次用手掌

將床單上的皺褶熨平

傳說

在我很小的時候

聽母親說

在麥積山

三尊大佛的某一只耳朵里

住著一窩的烏鴉

佛體掛滿鳥屎

三十年后

當我站在大佛腳下

仰望大佛

大佛的耳朵完全封閉

烏鴉們根本不可能住進

大佛的腦袋

我似有所悟

佛陀本就拒絕聽到

世間的消息

更何況一群烏鴉

在它體內(nèi)

生兒育女吃喝拉撒

我將一把剪刀栽進了花園

母親臨出門前

叮囑著什么

我沒聽清

因為鄰居家的拖拉機

正在預(yù)熱

當我從廁所出來

看見我的剪刀

在花園邊上

和一塊磨石呆在一起

而拖拉機已經(jīng)開走

院子恢復(fù)了寧靜

我將剪刀栽在一株月季旁邊

刃口朝上

它在生銹

它太像火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