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素玄
那時崔鶯鶯正隨母親鄭氏送父親崔相國的靈柩回老家安葬,因途中受阻,暫居普救寺中。男主角張生本是禮部尚書之子,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只身一人赴京趕考,恰巧路過此處,想起八拜之交杜確就在當(dāng)?shù)兀餍宰×讼聛?。無意中,他聽說附近有一座普救寺,是武后的香火院,景致秀美,香火鼎盛,于是生了拜訪之心。
也許愛情就是冥冥之中相遇的兩束光,千山萬水阻絕不斷,只是瞬間相碰,便合成了生命中唯一的明亮與溫暖。本是閑逛寺廟的張生,無意中見到了與婢女紅娘玩耍的崔鶯鶯。
“恰便是嚦嚦鶯聲花外囀,行一步可人憐。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萬般旖旎,似垂柳晚風(fēng)前?!?/p>
崔鶯鶯像吹拂進(jìn)他心里的一朵不敗的花,拓散的花香令他無法忘懷。為了能多見佳人幾面,張生向方丈借宿,住進(jìn)了西廂房。
他從和尚那里得知,鶯鶯每晚都會到花園內(nèi)焚香。那夜,月朗風(fēng)清,眾僧都已入睡,張生來到后花園中。他迎著皎皎月光,看著鶯鶯的身影,不禁吟道:“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鶯鶯年方十九,正對男女愛戀有著美好的期待,且又深諳詩詞,自然讀懂了張生的告白,也隨即和了一首:“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yīng)憐長嘆人?!?/p>
她是終日在深閨里描鸞繡鳳、被禮教桎梏的少女,寂寞無人交心。春色雖美,她卻只是閑度,不敢做出格的事。她想,也許方才吟詩的他會懂她的身不由己。
的確,張生懂她壓抑的渴望,懂她不便挑明的情意。
這場愛戀的開端其實有幾分輕佻,有心之人若要將其釋為見色起意也無可厚非,但一見鐘情本就說不清道不明。她是他的月光,他是她的救贖,這一點(diǎn),他們在初遇時就很清楚,無需旁人置喙。
叛將孫飛虎聽說鶯鶯“有傾國傾城之容,西子太真之顏”,便率領(lǐng)五千人馬,將普救寺層層圍住,限崔夫人在三日之內(nèi)將鶯鶯嫁與他,鶯鶯寧死不從。若非此事,沒有人知道千金小姐崔鶯鶯竟是位剛烈女子。崔夫人情急之下只得放言:“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殺退賊軍,就將鶯鶯許配于他?!?/p>
許是天助張生,他那八拜之交杜確乃武狀元出身,任征西大元帥,正統(tǒng)領(lǐng)十萬大軍鎮(zhèn)守此地。張生先用緩兵之計穩(wěn)住孫飛虎,然后修書一封拜托杜確派兵前來,退了孫兵。
天時,地利,卻無人和。嫌貧愛富的崔老夫人推翻前言,失守承諾。
她在酬謝宴上以鶯鶯已許配人家為由,讓張生與鶯鶯結(jié)拜為兄妹,并厚贈金帛,讓張生另擇佳偶。
這對已互生情愫的兩人來說,可謂是滿腔痛苦不能言,直到此時才明白什么是“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戀情已至中途,若有一人放棄便走不到終點(diǎn)。難得的是張生的執(zhí)著,他求得紅娘牽線,借琴聲向鶯鶯一訴深情。
“他不做鐵騎刀槍把壯聲涌,他不效緱山鶴唳空,他不逞高懷把風(fēng)月弄,他卻似兒女低語在小窗中,他思已窮恨未窮,都只為嬌鸞雛鳳失雌雄。他曲未終我意已通,分明是伯勞飛燕各西東。感懷一曲斷腸夜,知音千古此心同,盡在不言中?!?/p>
張生彈完琴曲后說,昔日司馬相如得此曲成事,我雖不及他,卻希望小姐有文君之意。其實,他哪里不及司馬相如,至少他絕不會貪新忘舊。
這一琴知音,把這場愛戀推至巔峰。鶯鶯再不忍讓張生獨(dú)自面對壓力,她要熱烈地回應(yīng)。感情是雙向的付出,若她安心只享受愛卻不敢抗?fàn)?,她就不配獲得幸福。
張生與鶯鶯的情還是被崔老夫人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她叫來紅娘逼問,紅娘無奈之下只得如實說來??蛇@個小丫鬟實在太聰慧,這場情事能圓滿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功勞。她說,這一切不是張生、小姐和紅娘的罪過,而是老夫人的過錯,老夫人不該言而無信,讓張生與小姐以兄妹相稱。
事到如今,看著已然入局的女兒,崔夫人只得妥協(xié),但條件是張生必須進(jìn)京趕考取得功名。若是為了鶯鶯,莫說區(qū)區(qū)功名,就算赴湯蹈火張生也甘愿。
十里長亭,楊柳依依。鶯鶯淚眼迷蒙,擺下筵席送別張生。她不在乎張生官居何位,她只要他早日歸來。她怕他此去停妻再娶,囑他還將舊意惜眼前。他安撫她,亦是承諾:若不遇知音,他張生又能憐誰。
也許是秋日紅霜太迷離,離愁不能因誓言而消散。她能做的,只是等待。
歡喜和涼薄都在遇見他后一一經(jīng)歷,目斷處山明水秀。眸中藏淚不敢落,唯恐一落便再也收不住。
不知等了多久,紅娘終于帶來張生考中狀元的消息。她的心尚未安定,她曾經(jīng)的未婚夫卻來到普救寺,說張生做了衛(wèi)尚書的東床佳婿。
崔夫人再次為她許了婚不要緊,她痛的是那人竟會負(fù)了當(dāng)初的約定。
雖一波三折,但結(jié)局畢竟是圓滿的。成親那日,張生以河中府尹的身份歸來,謊言不攻自破,他終于娶得鶯鶯為妻。有情人終成眷屬,你說是戲也好,是真也罷,“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美好的期盼總不該受到質(zhì)疑。
戀筆寄
猶記當(dāng)年聽一曲西廂,戲曲伊始,便迷離在普救寺的繚繞云霧里?;乩壤锏纳俗叩貌懖惑@,不曾回頭,手中的念珠一捻一流光,寸草之心微而不卑?!坝钠幙捎腥诵校奎c(diǎn)蒼苔白露泠泠。”一個塵緣未盡的故事,映襯著佛前跪拜的恩澤,徐徐上演。
當(dāng)初聽這出戲,祖母在我身側(cè)??吹晋L鶯與張生園中幽會時,戲中人還未將那首詩唱出,她已小聲地念了出來:
“待月西窗下,迎風(fēng)戶半開,隔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p>
她實在太熟這出戲,也許,這首詩留給她很深的印象。但我更愿相信,這般熟稔是因為有些東西雖歷經(jīng)光陰婉轉(zhuǎn)、歲月跌宕,卻從未離開過。
譬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