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與消極非歸隱與避世

摘要：“積極”和“消極”是相反相悖的，在人的感覺中積極要比消極好；而“歸隱”與“避世”二者的語境也是前者優(yōu)與于后者。同時，人們往往認(rèn)為避世是消極的，而歸隱則是較之更優(yōu)的。因此，本文以“歸隱”與“避世”為限，舉古時文人志士之例一二，以東晉詩人陶淵明為主要分析對象；闡釋二者之聯(lián)系、差異、緣由、意義。以別二者，以忌逃避。

關(guān)鍵詞：歸隱；避世；消極積極；魏晉時期；陶淵明

“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孔老夫子這一觀點的影響是愿意也好、不愿也罷，始終堅定地存在于我國古時文人志士的價值觀念之中?；蜓灾?，這影響至今仍舊持續(xù)。當(dāng)然這個觀點并不如愚孝那般——現(xiàn)今看來，其自身存在一些弊端；于此相反，這一觀點往往在人們接受的時候會產(chǎn)生弊端。例如人們會把這句話的上下句割裂開來：“窮”時就獨善其身，而無需多慮；而“達(dá)”時就兼濟(jì)天下，而別無所求。如此理解是片面的，獨善其身并不等于就能夠“達(dá)”，能兼濟(jì)天下也并不代表不會有“窮”之時。但正是因為古人往往將其割裂的理解方式，使得古人在這二種情形之時都有無比憂慮（“窮”時憂慮稍多），也使得文人志士在“不達(dá)”之時為自己找到了獨善自身的合適理由。

因此，我國古時多“辭官歸隱”、“解甲歸田”之事。

但，也有一詞名曰“消極避世”。無論“避世”還是“歸隱（某處）”，二者的行為是幾乎相近的——大都是指從官場政事繁雜關(guān)系之中脫身，而去往某個寧靜之處。但是二者的語境與語意卻并非如此相似：避世時常被與消極二字相連，而歸隱卻時常與被世人崇敬相等同。世人會以歸隱乃是有真追求，而避世則是逃避、屈從的象征。何以如此？分析一例，以見實則不然。

1.歸隱、避世并不與積極、消極匹配

“歸隱”和“避世”，既像一組兄弟，又像一對敵人。避世之“避”字除不去逃避之意，因此無論這兩個詞語所指代的行為有何的種相似，他倆總是像敵人多一點——差異多一點。

那么既然歸隱與避世的首要差異在于語境——即是指人們對其一般認(rèn)知上的差異，那么究竟該如何分辨。以言歸隱必談及的東晉隱逸詩先驅(qū)——陶潛為例。

1.1 外物與陶潛

“陶淵明，潯陽柴桑人。字元亮，又名潛，世稱靖節(jié)先生。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zhèn)軍參軍、彭澤縣令等職，最末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边@是對陶淵明的普遍認(rèn)識。但在“等職”中所包含的并非僅僅是多個職務(wù)這么簡單的經(jīng)歷。陶淵明曾多次往返于官場與田園之間。這一現(xiàn)象說是歸隱其實也算是逃避，因為天不隨陶之愿。

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陶淵明二十九歲，出任江州祭酒，據(jù)《宋書·百官志》刺史條：“晉成帝咸康中，江州又設(shè)別駕祭酒，居僚職之上。”可見，陶淵明所任的官職在州郡之中是相當(dāng)顯要的。但在其就職不久之時，便因“不堪吏職”而自動掛冠歸田。在田園生活了五年之后，于隆安四年（公元400年）三十六歲之時，入桓玄軍幕仕于江陵。但就職不到一年又離職歸田。在田園生活兩年多的時間里，晉末政治風(fēng)云變幻，到陶淵明第三次出仕為官時，時局已經(jīng)變化了。元興三年（公元404年），陶淵明做了劉裕①的鎮(zhèn)軍參軍。為“東下附義旗”（袁行霈《陶淵明與晉宋之際的政治風(fēng)云》），陶淵明似乎是主動求官。他認(rèn)為在那個時局之下是能夠有希望大有作為的，《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作》中便有“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衢”的表述。②然而又不到一年，陶淵明離開了劉裕軍中而進(jìn)入劉敬宣幕中參軍，不久后又辭官歸田。同年八月，陶淵明又求官為彭澤縣令。這是最后一次出仕，八十余日后即托程氏妹喪，掛冠離職。從此歸于田園。

誠然，陶淵明的來來去去、反反復(fù)復(fù)與當(dāng)時變換的時局極大聯(lián)系，他渴望一份事業(yè)一番成就，可是東晉王朝是個完全被世族大地主操縱的偏安政權(quán)。強(qiáng)化門閥制度， 嚴(yán)格士庶之別， “舉賢不出世族， 用法不及權(quán)貴”是魏晉時期最大的政治特征。因此陶淵明以田園來逃避不如意的政治局勢也屬必然。但若從家世而言，雖然陶淵明時期陶氏家族已經(jīng)沒落，但曾祖陶侃與外祖父孟嘉時期陶家的興與盛，以及對陶淵明的影響也同樣是不容忽視的。

以劉義慶的分類可看出，陶侃乃賢才。但同時由于出生寒素，在魏晉時期的門第觀念③之下，定練就了剛毅刻苦的品性。也正因陶侃的堅毅，陶家在士族門第之中才逐漸有了成就與地位。同時陶淵明在《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一文中對其外祖父孟嘉進(jìn)行了較為詳細(xì)的描寫與稱贊。

門無雜賓， 嘗會神情獨得， 便超然命駕，徑之龍山， 顧景酣宴， 造夕乃歸。始自總發(fā)， 至于知命， 行不茍合， 言無夸矜， 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飲， 逾多不亂。至于任懷得意， 融然遠(yuǎn)寄， 傍若無人。（桓）溫問君：“ 酒有何好， 而卿嗜之？” 君笑而答曰：“明君但不得酒中趣爾！”又問：“聽妓， 絲不如竹， 竹不如肉?！贝鹪唬骸皾u近自然”。

桃源不僅稱贊外祖父孟嘉的學(xué)識與風(fēng)度，在其思想上也深受影響。上文中“漸近自然”寥寥數(shù)字卻深深地烙在了陶淵明的一生中。他愛好自然，也追求人之自然，人與人之自然。但這一觀念在東晉亂世之中顯得不大合時宜，因此才鑄就了一位復(fù)雜的、多變的、不斷歸隱又不斷入世的陶淵明，也才有了南山下的陶淵明。

1.2陶淵明與陶潛

既然關(guān)于是一組即像同義詞又像反義詞的論證，那么對象本身的復(fù)雜性也必須考慮。陶淵明自身與自身的矛盾，無論是思想還是行為上都是有所體現(xiàn)的。他渴望為官之權(quán)，卻又不滿仕宦；他渴望南山下的田園，卻也在想著在朝之樂——這一矛盾的思維因為現(xiàn)世與理想不斷在在朝與在野間徘徊。

從陶的自我表現(xiàn)與表達(dá)（多指詩詞作品）而言，渴望在朝的緣由無疑是現(xiàn)實所迫在的有人賞識。

《飲酒》其十“在昔曾遠(yuǎn)游，直至東海隅。道路迥且長，風(fēng)波阻中途。此行誰使然，似為饑所驅(qū)?！?/p>

《飲酒》其十九：“疇昔苦常饑，投耒去學(xué)仕。將養(yǎng)不得節(jié)，凍餒固纏已。是時向立年，意志多所恥。”endprint

《飲酒》組詩多表明陶生計之苦，有如《歸去來兮辭》中所言“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shù)?！边@是渴望入世為官、壯志在朝的一種原因。但某種程度而言，這其實也是壯志之體現(xiàn)，是一種為促成自己在朝的一種自我麻醉與借口。何以言之？之因陶萬年于田園生活，遭遇幾次太火之后仍不愿入世?？梢娚钌系碾y題與困難在陶看來，最多只能算其二，不能列入其一。能夠稱為其一的，唯有他自己的意志。

《擬古》其二：“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④

《雜詩》其五：“憶我少年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yuǎn)翥?！?/p>

而陶淵明自己的意志就在于他渴望獲騁的“猛志”?！褒R家治國平天下”、“立言立德立行”，這是古儒家所弘揚(yáng)的價值追求。因陶家興盛的歷史，陶淵明免不了回受儒家影響，但同時也因家道中落（加之其父為人安靜，且過世早⑤）也受道家之影響。所以他一面渴望著入世為官，一面渴望著出世的自然。

形贈影

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謂人最靈智，獨復(fù)不如茲。適見在世中，奄去靡歸期。奚覺無一人，親識豈相思。但余平生物，舉目情凄洏。我無騰化術(shù)，必爾不復(fù)疑。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茍辭。

影答形

存生不可言，衛(wèi)生每苦拙。誠愿游昆華，邈然茲道絕。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憩蔭若暫乖，止日終不別。此同既難常，黯爾俱時滅。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立善有遺愛，胡為不自竭？酒云能消憂，方此詎不劣！

神釋

大鈞無私力，萬理自森著。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與君雖異物，生而相依附。結(jié)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語。三皇大圣人，今復(fù)在何處？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賢愚無復(fù)數(shù)。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立善常所欣，誰當(dāng)為汝譽(yù)？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⑥

《形影神贈答》三首分以形、影、神三個角色，卻又極似陶淵明自己與自己的對話。在“天地長不沒”中，一邊有“身沒名亦盡”的感嘆，渴望著在身沒之前自己能夠擁有的名聲；一邊有“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的自得，名聲功過皆是身外物，人不應(yīng)有多慮。從這種矛盾的對比之中可以看出，陶淵明并非全心渴望“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yuǎn)，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采于山，美可茹；釣于水，鮮可食?！边@也是自然，陶淵明在早起一直渴望出仕，無論當(dāng)時自己是在朝還是在野。

2.歸隱與避世的積極與消極

陶淵明之道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歸隱與避世。當(dāng)然事實也并沒有完整意義上的歸隱與避世，隱士大都有所回避，而逃避的最終也多走向隱居。這關(guān)系就好比儒道兩家之于文人騷客，看似人生理想上的巨大對立，其實也完全能夠共存——窮、達(dá)之時的不同選擇。

2.1“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

就如《后漢書·逸民列傳》所言，在一些情況之下，人脫離塵世與喧囂找到一方安靜之所，能夠修身養(yǎng)性的確也是一件妙事。

這種做法的益處就好比磨難之于亟待創(chuàng)作的文人——“文王趨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v橫家之鼻祖鬼谷子也隱居于清溪鬼谷，著《鬼谷子》、《本經(jīng)陰符》，教導(dǎo)了蘇秦、張儀二徒。也有為避開“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死”這一定律的隱居，這一點若是當(dāng)年劉邦的一眾臣下能明白，也就不會莫須有而死了。

莊子某種意義而言也不主張避世。其以為，隱居山林也還有可能成為沽名釣譽(yù)的手段和政治籌碼，即以退為進(jìn)。隱士既是隱居，也就意味著從世人的視野中徹底消失，然而事實上吊詭的是，自許由、務(wù)光以來，隱士卻往往因為他們的身隱而顯名。

2.2避世是較另類的與群體關(guān)系

人如果要逃避什么，那定時與某種東西存在了矛盾或者隔閡，因為心理上的不快或者恐慌等情感而產(chǎn)生直接從大環(huán)境跳脫離開的念頭。

陶淵明在東晉時局混亂時選擇了田園，這是在逃避時局；竹林七賢在司馬政權(quán)的強(qiáng)壓下各種怪異的表現(xiàn)也是在逃避，阮籍以醉酒十余日躲避朝臣會見，另一面卻窮途而哭；劉伶恒縱酒放達(dá)，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卻曰：“我以天地為棟字，屋室為揮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

據(jù)美國作者哈羅德·伊羅生⑦所言，身體、姓名、語言、行為、宗教是個人與群體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所以一個人無論其原因而選擇隱居，那一定是某種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改變或者稱之為異常。其實改變常有，可隱居則不常有。為何？如芥川龍之介所說，“最聰明的處世術(shù)是：既對世俗投以白眼，又與其同流合污”。當(dāng)然“合污”可能談不上，但是適應(yīng)你眼中的不怎么滿意的世界是比隱居更好的辦法。

終了，贈以陶潛之詩：“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選擇自己認(rèn)可的方式在眾生中生存，不必憂慮，不必逃避。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茍辭。

注釋：

①劉裕雖出身寒素，但在晉末戰(zhàn)爭中異軍突起、獨領(lǐng)風(fēng)騷。破盧循，討伐桓玄，履歷戰(zhàn)功。

②孫曉梅：《陶淵明詩歌典型意義的文化解讀》，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4年6月1版，第37-42頁

③士族在政治上得勢之后，開始謀求家族經(jīng)濟(jì)、政治等實力如此士族之間形成了“門第”，門第觀念也代表了價值評判標(biāo)準(zhǔn)。

④袁行霈/編撰， 《陶淵明集箋注》 ，北京：中華書局 2011年3月北京第1版，2015年1月4次印刷，第165-178頁、220-234頁、235-237頁

⑤陶淵明之父——陶逸，于陶淵明8歲時去世。其后陶淵明便與母親孟氏相依為命。

⑥袁行霈/編撰《陶淵明集箋注》，北京：中華書局 2011年3月北京第1版，015年1月4次印刷，第41-47頁

⑦哈羅德·伊羅生/著：《群氓之族：群體認(rèn)同與政治變遷》，廣西：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1月第2版，第91-94頁、59-60頁、1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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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開慧（1995.05.20）女，民族：漢，籍貫：四川省綿陽市，單位：四川大學(xué)錦城學(xué)院，職務(wù)：在校學(xué)生，學(xué)歷：大學(xué)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