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若傷
一
寧夏沒想到會再遇見洛北川。老同學(xué)田靜的婚禮,多年未露面的洛北川居然意外地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看到他的第一眼,寧夏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此刻她才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有三年零九個月沒見面了。剛分手那段時間她盡管傷心欲絕,但也從來沒有刻意去記得那個灰色日子。原來,有些東西,真的不需要記起,因為一直沒有忘記。
洛北川依舊眉目俊朗,只是成熟了許多,一身剪裁得體做工精良的黑色西裝,臉上再不見當(dāng)年的桀驁不馴和輕狂戾氣,取而代之的是成功男人自信滿滿意氣風(fēng)發(fā)的從容大氣。而且他身邊還陪伴著一位身穿紫色裙子相貌端莊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子,看起來二十歲出頭,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大家閨秀良好的修養(yǎng)和不經(jīng)意的優(yōu)越感。
坐在角落里一身孔雀藍連衣裙的寧夏忽然想起,他跟田靜的老公陳烈是關(guān)系不錯的哥們兒,陳烈的婚禮他怎么能不參加呢?他們一定是從未斷過聯(lián)系的。為什么田靜沒有事先透露這個消息呢?寧夏微微皺眉。當(dāng)初陳烈與洛北川比寧夏高一級,陳烈還是通過她和洛北川認識田靜的,沒想到他們兩個這么多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是走到了一起,而她和洛北川卻早已分道揚鑣多年。她不禁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田靜找了個機會對她說,我真不知道他會來,陳烈也是最近才跟他聯(lián)系上的。不過,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大家好歹都是同學(xué)校友,你們還相戀過一場,分手了總還可以是朋友吧?
寧夏點頭,是啊。其實她心里想的是,戀人分手以后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相忘于江湖,畢竟相愛過也彼此傷害過,再見面怎么可能云淡風(fēng)輕呢?至少她沒有那么理性強大的內(nèi)心。
田靜說,聽說他在上海發(fā)展得不錯,女朋友也很有身家,據(jù)說還是女孩倒追的他,這洛北川還真有本事有魅力呢。
寧夏微笑不語。
二
寧夏早早告辭出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居然碰到了洛北川,看來他們也打算提前離開。
寧夏,好久不見。洛北川神態(tài)自如地跟她打招呼,眼神卻是灼灼的。他的女朋友乖巧地站在他身旁。
是啊。寧夏面容平靜地微笑。她覺得沒必要與他多寒暄,于是對他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她站在路邊等車。洛北川從奔馳車?yán)锾匠鲱^來,用不用捎你一程?
她搖頭,不用了。
剛說完,鄒致遠的牧馬人停在了不遠處。鄒致遠朝她招手,寧夏。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邁步向鄒致遠的牧馬人走去。
車?yán)?,寧夏問,你怎么來了?/p>
鄒致遠笑說,你不肯帶我一起來,我就只能充當(dāng)護花使者了,來送你回家啊。
寧夏沒說話,扭頭看向窗外。
鄒致遠問,那奔馳是你朋友?
同學(xué)。寧夏簡單回答。
鄒致遠若有所思地點頭,哦。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回家也沒事,不如去看電影吧?
寧夏搖頭,我有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三
當(dāng)年洛北川與寧夏先后畢業(yè),然后一起留在了H市。兩人都剛工作不久,收入很低,只能租住在簡陋狹小的屋子里。但是因為相愛,再清苦的日子都覺得甜蜜。
南方的房子里沒有暖氣,冬天又異常陰冷,他們買不起空調(diào)。對寧夏來說,冬天格外漫長,每個夜晚洛北川都會把她的腳摟在懷里,用體溫給她焐熱冰涼的雙腳。每到她的生理期他都會給她煮大棗紅糖水,不許她碰冷水,所有的衣服和碗筷都由他來洗。而夏天狹小逼仄的屋子就像蒸籠一般,只能不停地吹風(fēng)扇。洛北川與寧夏相反,他最怕熱,漫長的夏季對他來說分外煎熬,在他難以入眠的夏夜,寧夏會不停地給他扇扇子,天天給他熬冰糖綠豆水消暑。他會用攢很久的錢給她買一件她心儀的衣服,為此他往往要省下一個月的午飯錢。而她寧愿用破舊的手機,在他生日的那天給他送上最新款的手機,因為她清楚男人有時需要用電子產(chǎn)品裝點門面。
因為年輕,寧夏總是信心滿滿,她相信只要他們兩個一起努力奮斗,早晚會過上有房有車的理想生活。為此,她工作十分勤奮,加班再晚也很少叫苦。
洛北川的工作并不順心,主管打壓,才華得不到施展,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績,功勞卻全都歸主管一人。想要跳槽,一下子又沒有合適的去處,而一旦沒有了收入,兩個人的生活重擔(dān)就會壓在寧夏一個人身上,他不想那樣,只能暫時忍耐著,一邊工作一邊另謀出路。但是他的心情卻越來越糟糕,因為自己不能給心愛的女人一份安穩(wěn)優(yōu)越的生活,難免有的時候會自怨自艾。而對寧夏,他也逐漸失去了信任和自信。清純漂亮的寧夏從來不乏追求者,連他們公司的副總也對她表示好感。有什么應(yīng)酬,他都喜歡帶上她,還給她升了職加了薪。在寧夏看來,這是領(lǐng)導(dǎo)對自己工作能力的認可,但在洛北川看來,這是居心叵測。洛北川要求她辭職,而寧夏覺得他是疑神疑鬼無理取鬧。好不容易做出點成績來,怎么能因為莫須有的原因放棄待遇這么好的工作呢?
有一天晚上,寧夏與副總一起陪客戶吃飯,一直到很晚。洛北川打她電話很多次她也沒接,于是他站在樓下焦急地等著她。正好遇到寧夏的副總開車送她回家,寧夏喝得微醉,臉色紅潤,步履搖晃,副總下車扶了她一把,她的一縷頭發(fā)黏在了唇上,副總伸手幫她把頭發(fā)撩開捋順。這一切都被洛北川盡收眼底,在他看來,副總的舉動充滿了曖昧,而寧夏毫不躲避,欣然受之。
副總的車開走了,寧夏回身正好看到了一臉肅殺的洛北川。
寧夏解釋手機放在包里,怕影響工作,只開了震動,酒桌上客戶們都興致高昂,她也不好總?cè)シ娫捒?,于是錯過了他的許多電話。
洛北川冷笑,那么,你的副總對你的親切關(guān)懷是怎么回事呢?他的舉止輕車熟路自然而然,你們到底有過多少次了?
寧夏愣了一下,然后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洛北川歪著臉,半天才回過頭來。這次,他心平氣和地說,寧夏,你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我知道我給不了你幸福,我應(yīng)該有自知之明,放手,讓你去擁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著我過這樣水深火熱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當(dāng)晚他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在寧夏哀婉幽怨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他們的出租屋。
寧夏以無比消沉的狀態(tài)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那段最為灰暗的歲月,直到兩年后才徹底從洛北川的陰影中走出來。
四
寧夏下班回家,在小區(qū)門口居然看到了洛北川。
這不會是碰巧吧?寧夏問。
當(dāng)然不是,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洛北川坦誠地回答。
有什么事嗎?
我可不可以上去坐一會兒?
我看沒這個必要吧。
寧夏,你不會對自己這么沒信心吧?一點都不敢跟我單獨相處,就這么害怕自己會對我舊情復(fù)燃?
寧夏皺眉冷笑一聲,是你對自己太有信心了吧,好吧,那就上去吧。
走進家門,洛北川環(huán)視四周,點著頭說,果然是獨居的女子,沒有一點男人的痕跡。
讓你見笑了。你是專程跑來看我笑話的嗎?
洛北川沒有接話,只說,寧夏,我準(zhǔn)備回H市了,總部派我來管理分公司。
寧夏淡漠地點頭,哦。
你希望我回來嗎?
寧夏笑,這個問題真好笑,你回不回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心想的是,你當(dāng)初離開我時征求過我的意見嗎?
可是,我是為你才打算回來的。寧夏,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發(fā)達了,恰好你還是單身,那么我一定重新追你。而事實正是如此,你還在原地,我覺得老天都在眷顧我們。
寧夏搖頭,我站在原地,但我不再是曾經(jīng)的我了。
她站起身,好了,沒別的事的話,你請回吧。
洛北川站起來,卻沒有出去,而是把她拉進懷里,寧夏,我們重新在一起,好嗎?
寧夏閉上眼睛,臉在他的肩上停留,時隔這么久,他身上的味道已是陌生的了,但是溫度氣息卻還是熟悉的。
她低聲問,那,她怎么辦?
我對她本來也沒有感情,一直是她一廂情愿。
離開她,你的前途不會受影響么?
洛北川有幾分震怒,但是語氣平靜,寧夏,相信我,一直以來,我都是憑自己的真本事打天下,從來不需要攀附裙帶關(guān)系為自己改頭換面。
讓我考慮一下吧,她從他懷里掙脫。
五
周末,鄒致遠打來電話,寧夏,明天有時間嗎?一起吃飯好嗎?
寧夏說,好。
追了她這么久,這是她第一次沒有任何猶疑地就答應(yīng)了他。這讓他感覺意外,也受寵若驚。趕緊說,那好,明天我來接你。
掛了電話,寧夏給洛北川發(fā)信息:我們回不去了,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她決定了答應(yīng)鄒致遠的求婚。洛北川的重新出現(xiàn)促使她做了這個決定。鄒致遠成熟穩(wěn)重,事業(yè)有成,且對她很執(zhí)著,真的沒什么不好。一直以來,只是她對他沒有感覺,再次遇見洛北川以后她終于明白,感覺沒那么重要,只要彼此適合就好。
沒有人會真正站在原地等待,所以很少有人能夠再續(xù)前緣。有些人有些東西,一旦錯失了,就永遠找不回來。即便找回來放在今時今日也會顯得格格不入,似乎有時空交錯的距離。比如那天洛北川把她擁在懷里,他的懷抱讓她不再感覺溫暖,她努力尋找過去的感覺,卻仍是徒勞。那一刻,她才真正發(fā)覺,他們徹底結(jié)束了,她的心里終于騰出了空間,于是可以接納鄒致遠住進來。
她在他回歸的時候終于忘記了他。
而她明白,他回來找她,并非完全是因為難以釋懷的愛,而是,他今時今日作為一個成功男人,可以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唯獨她,是他曾經(jīng)失敗的見證。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所以他才想收復(fù)失地,以此證明他已經(jīng)真正戰(zhàn)無不勝頂天立地。
一個星期以后,寧夏收到洛北川的信息:我拒絕了總部的任命,仍舊回上海。寧夏,祝你幸福。珍重不再見。
一架飛機飛上天空,寧夏揮手,洛北川,不再見。
責(zé)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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