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過海來尋親，22年前的天壇棄嬰回來了

陳是如

2016年9月20日，一則“天壇棄嬰22年后回國尋親”的新聞感動了無數(shù)人。半年過去了，這位女孩已經(jīng)找到了她的親生父母。她說：“美國的家和中國的家一樣重要，對我來說，家不僅是血緣關(guān)系，還包括家人無論何時都會無條件給予我支持和愛。”

22年前，一個不滿周歲的女嬰被遺棄在北京天壇公園的一棵柏樹下;22年后，女孩在美國養(yǎng)父母的精心照料下，成為了一名優(yōu)秀的大學(xué)生，并回到中國尋根。20多年的命運流轉(zhuǎn)，在女孩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故事？

被命運眷顧的棄嬰

“您好，天壇派出所嗎？我在天壇公園南門東側(cè)看到一個女嬰，一歲左右，正在哭泣，無人看管?！?994年3月17日上午10點，北京天壇派出所民警侯祥煒接到一名中學(xué)生的電話。放下電話，他立刻趕了過去。在公園門口的一棵柏樹下，侯祥煒看到了一個身穿花襖的女嬰，她的右手包著厚厚的白布，大聲地哭著。

和親生母親相擁，這個擁抱已等了太久

3月的北京，春寒料峭，女嬰看著可憐極了。已是一名4歲孩子父親的侯祥煒頓時心疼不已，抱起大哭不止的孩子，小心地掀開她右手包著的白布，才發(fā)現(xiàn)她右手被燙傷了，傷口發(fā)黑。侯祥煒的心里一陣隱痛，必須趕緊找到孩子的家人！他立刻用園內(nèi)的廣播尋人，卻一無所獲。考慮到孩子的傷勢，侯祥煒就近將女嬰送到了天壇醫(yī)院。醫(yī)生查看了傷口，唏噓道：“這像是熱油燙傷的，挺嚴重！”處理完傷口，侯祥煒將孩子抱回了派出所。民警們都很喜歡她，帶來了玩具、衣服和零食。侯祥煒更是一刻也沒歇著，四處奔波尋找女嬰的父母，卻沒能得到一點兒線索。最終，懷著失落的心情，大家將這個女嬰送到了北京市社會兒童福利院，福利院給她取名曹昊菲。幾天后，因菲菲的傷口不斷惡化，最終被截掉了3根手指。

菲菲在福利院一待就是幾年，在那里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6歲前，菲菲并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么不同，直到上小學(xué)，看到同學(xué)有父母接送，她才覺得自己比別的小朋友少了些什么，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擁有寵愛她的爸爸媽媽啊。

2000年8月的一天，菲菲正在福利院玩耍，一位金發(fā)碧眼的阿姨輕輕走了過來。菲菲望著她，高高的個子，長得真漂亮，尤其是她的笑，好溫柔啊，跟夢里媽媽的笑幾乎一樣。以前，老師告訴過她，“如果有人對你這樣笑，那她就是你的媽媽”，菲菲毫不遲疑地跑過去，拉住了她的手，阿姨抱住了菲菲，輕輕擁入懷里。

原來，一對美國德克薩斯州的夫婦來到福利院，看到了聰明伶俐的菲菲，決定領(lǐng)養(yǎng)她。雖然要去遙遠的地方生活了，但菲菲還是很開心：“我終于有家了！我也有爸爸媽媽了！”隨著媽媽來到德克薩斯州，一進家門，菲菲看到爸爸、姐姐和弟弟都走過來迎接她，她既激動又有些緊張。在國內(nèi)，菲菲幾乎沒接觸過英語，來到了這里，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差勁兒？會不會不喜歡自己？但是，菲菲很快就感受到了來自這個家庭的熱情。大她3歲的姐姐拿出一個漂亮的洋娃娃，微笑著遞給她;小她1歲的弟弟端出了一份巧克力蛋糕，要跟她一起分享美味，菲菲的緊張很快被溫暖沖散了。

為了讓菲菲受過傷的手變得更靈活，養(yǎng)父母準備帶她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得知這件事的那天晚上，菲菲蜷縮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右手。為什么剛到美國就要去做手術(shù)呢？難道爸媽不喜歡自己的手嗎？菲菲盯著右手殘缺的手指，感覺它就像一個標記，無聲地訴說著自己和別的孩子的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爸爸走到了菲菲身邊，手里還拿著一個小畫板。他挨著菲菲坐下，拿起彩筆開始作畫。不一會兒，畫板上出現(xiàn)了姐姐弟弟還有菲菲。弟弟手里攥著一只恐龍，神氣極了;姐姐騎在一輛粉紅的自行車上，英姿颯爽;而菲菲則在一旁翩翩起舞。畫里的她穿著美麗的裙子，身旁圍繞著幾只漂亮的蝴蝶，有一只蝴蝶停留在自己的右手上，遠遠看去，就仿佛在手指上生出來一對翅膀。

“太棒了！”菲菲忍不住叫起來，畫中的自己，多像美麗的蝴蝶仙子啊。爸爸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向她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雖然語言的交流還不暢通，但小小的菲菲一下子明白了爸爸的心，在愛的包圍下，誰還會在意到她的殘缺呢？爸爸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更好、更美。爸爸的畫有某種魔力，驅(qū)散了她心頭的恐懼和自卑，她再也不害怕做手術(shù)了。后來，經(jīng)過兩次手術(shù)，菲菲手指的靈活性大大提高，可以自如地用電腦打字。

為了培養(yǎng)菲菲的語言，養(yǎng)父母送菲菲去了幼兒園。她幾乎每天都在讀書，聰慧加上勤奮，語言能力突飛猛進，還捧回了一個和讀書有關(guān)的獎杯。這個曾經(jīng)幾乎要被命運拋棄的孩子，在美國父母的愛和關(guān)注下，生命的光彩一點點綻放。

大洋彼岸的溫暖

因為將近7歲才來到這個家庭，也因為中美教育的差異，菲菲顯得比較乖巧、聽話，姐姐和弟弟則更活潑淘氣一些，時常因為貪玩弄臟了衣服，或者因為好奇而損壞了家里的物品，為此沒少挨爸爸的批評。因為菲菲懂事，基本不做出格的事，從沒挨過批評。但因為特殊的經(jīng)歷，她的性格比較敏感，她覺得自己是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雖然養(yǎng)父母一直對她視如己出，但還是和姐姐弟弟有些不一樣。為了能和姐姐弟弟一樣被爸爸“教訓(xùn)”，證明自己和他們一樣，菲菲開始刻意搗亂！

一天，爸爸給草坪澆水，趁著他不注意，菲菲拿起水管就追著弟弟跑。弟弟被澆了個透，跌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爸爸見狀，喊菲菲停下，她卻仍然拼命奔跑，還將水管對著天空噴灑，院子一片狼藉。

爸爸跑過來，一把抓過水管，問她：“菲菲，你為什么要這樣？” 菲菲小腦瓜一歪，“因為我覺得有趣。”“但是弟弟因此摔倒了，希望你能向他道歉！”菲菲看著爸爸，很威嚴的樣子，內(nèi)心期盼著一場暴風(fēng)雨的到來。果然，爸爸的臉漸漸嚴肅起來。他望著菲菲的眼睛，認真地說：“菲菲，你的行為給別人帶來了麻煩。如果你還是意識不到自己做錯了，我希望你能到小木屋里單獨待一會兒?！?/p>

小木屋，菲菲知道。姐姐弟弟犯錯的時候，爸爸就會讓他們單獨去那里“冷靜”一會兒。姐姐曾經(jīng)說過，那里面只有一把椅子，無趣極了。但此時，菲菲卻高興壞了。她迫不及待地說：“好吧，爸爸，你把我關(guān)進小木屋吧！”看著她興奮的樣子，爸爸很疑惑，問她：“爸爸這樣懲罰你，你不難過嗎？”“當然不，因為這樣我就與姐姐弟弟一樣了?！狈品铺煺娴幕卮鹱尠职直亲右凰?，他沉默一會兒，輕輕抱住了這個可愛的孩子。

爸爸明白，雖然全家人在極力給她關(guān)愛，但這個孩子的內(nèi)心仍然沒有足夠的安全感。也許，更多的愛和歡樂，才是打開她心門的鑰匙。此后，原本開朗的爸爸更熱情好客了，他會請樂隊的叔叔阿姨來做客，大家在一起彈奏和演唱。假日里，一家人去野營，有一次中途下起了雨，爸爸帶著他們興高采烈地沖進了雨里，盡情地歡笑、呼喊。菲菲從來沒有如此釋放過，她的衣服全濕了，可心情格外暢快。慢慢地，菲菲變了，她說話的聲音大了，敢于說出自己的想法，甚至愛開玩笑了，從那時起，她真正融入了這個家庭。

2001年，菲菲的口語完全過關(guān)，她順利地上了小學(xué)?？吹剿暮陬^發(fā)和黃皮膚，有同學(xué)問她：“為什么你和姐姐弟弟的膚色不同呢？”此時的菲菲一點兒都不介意，反而開玩笑說：“因為他倆（指姐弟）不是親生的?。　?/p>

勤奮聰慧的菲菲不僅人緣好，在學(xué)業(yè)上也表現(xiàn)優(yōu)異，一直是學(xué)校的優(yōu)等生。中學(xué)時，菲菲對設(shè)計方面有濃厚的興趣，能擁有一臺頂級配置的電腦成了她最大的夢想，但考慮到家里不算富裕，她不忍心向養(yǎng)父母提要求。

16歲的一天，菲菲正在紙上畫設(shè)計圖，屋外突然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胺品?，來幫爸爸搬東西！”菲菲跑過去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的車上有一臺蘋果電腦！原來，養(yǎng)父母早就知道了菲菲的心愿，為了支持她的理想，他們決定買一臺電腦送給她。媽媽走過來攬住菲菲的肩，對她說：“菲菲，希望你能發(fā)揮設(shè)計特長，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無論何時，你都要記住，你是一個勤奮努力的孩子，你值得擁有最好的一切！”

在與養(yǎng)父母共同生活的20多年里，菲菲從未覺得被收養(yǎng)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她和姐姐弟弟接受同樣的教育和照顧。對菲菲來說，所有成長的煩惱，都在溫暖的愛中慢慢化解。

心存感激，故土尋親

因為媽媽從事特殊教育，從12歲開始，每年暑假，菲菲都會和姐姐一起到媽媽所在的學(xué)校做志愿者。菲菲的善良、愛心讓養(yǎng)父母很欣慰，他們覺得是時候讓她回國看看了。

15歲的一天，爸爸問菲菲：“你想不想中國？想不想福利院的老師和朋友們？”聽到爸爸的話，菲菲很吃驚，這些年，雖然她完全適應(yīng)了美國的文化和生活，但她確實常常夢到故鄉(xiāng)。一別8年，她何嘗不想回去看看，可是考慮到養(yǎng)父母將她養(yǎng)大，讓她從一個連英語字母都不會說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中學(xué)生，她就不好意思向父母提這樣的要求。菲菲認真地點點頭，告訴媽媽：“我希望回到自己出生的中國看看，去感謝那些曾經(jīng)幫助過自己的人?！?/p>

在養(yǎng)父母的支持下，菲菲回到了曾經(jīng)養(yǎng)育過她的福利院。雖然年少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可養(yǎng)父母告訴她，她與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她的根在這里。此后，從16歲到20歲，菲菲每逢暑假就前往中國，在福利院做志愿者。在她心里，始終有一個熱切的愿望，“當年是志愿者幫助了我，我十分感謝他們，我也要和他們一樣，去幫助這些需要幫助的孩子。”

菲菲21歲時，在養(yǎng)父母的鼓勵下回到中國學(xué)習(xí)漢語。故土的一草一木都讓她感到似曾相識，她曾多次徘徊在天壇公園門口，心情激動而復(fù)雜。她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什么把她丟在了這里，但無論什么原因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感到自己越來越強烈地想要找到他們！這一年的圣誕節(jié)，菲菲對爸爸說了希望去尋找曾幫助自己的民警的想法，立刻得到了他的支持和鼓勵，養(yǎng)父對她說：“菲菲，真心希望你能找到親生父母，他們?nèi)绻吹搅四悻F(xiàn)在優(yōu)秀的模樣，該有多開心?。　?/p>

2016年5月24日，菲菲第一次來到天壇派出所，正好碰到準備出門的侯祥煒。隨后，菲菲漂洋過海來尋親和與“警察爸爸”侯祥煒重逢的故事被多家媒體報道，感動了無數(shù)人，大家都愿意幫助當年的“天壇棄嬰”尋找親人。

在民警和眾多網(wǎng)友的幫助下，經(jīng)過8個月的尋找，菲菲終于找到了她日夜思念的親生父母。2017年初，在北京榜樣頒獎典禮上，菲菲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刻，在主持人的介紹下，一對夫妻緩緩走上臺。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親生父母嗎？菲菲既激動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好蒼老啊，似乎染著一身的風(fēng)霜和艱辛。這些年，他們都是怎么過的？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菲菲百感交集，淚如雨下。媽媽走到她面前，只看了她一眼，淚水就奔涌而出，父親則站在母親旁邊，想看她，又似乎不敢看。菲菲張開雙臂抱住父母，三個人哭作一團。20年的思念，20年的牽掛，20年的疑惑，霎時都化作了濃濃的親情。

菲菲的親生父母是一對來自湖北省武漢市大悟縣的50多歲農(nóng)民夫婦。菲菲原名叫李迪，1993年3月出生，家中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1994年2月中旬的一天，父親李祖艷和母親劉華秀到田間做農(nóng)活時，把不滿周歲的李迪獨自放在家中，李迪不慎被煤火燙傷右手，待夫婦倆回到家中時，立即抱著女兒到村衛(wèi)生院療傷。然而，20多天后，李迪右手的燙傷并未好轉(zhuǎn)，夫婦倆帶著從親戚朋友那里借來的錢，抱著女兒千里迢迢來到北京治病。一個多星期后，夫婦倆幾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還是沒能治好女兒的燙傷。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抱著李迪漫無目的地來到天壇公園，看著偌大的北京城，他們好想給女兒找個好人家治病，在那一瞬間，他們鬼使神差地將她放在天壇公園南門附近的小樹林后含淚離去。在北京火車站，夫婦倆抱頭痛哭，后悔不已，但當他們再次回到天壇公園尋找女兒時，李迪已經(jīng)被民警抱走了。

看著愧疚痛苦的父母，菲菲反復(fù)表示不怨恨他們，她說：“我知道你們?yōu)槲易隽水敃r你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決定。”這句話讓父母再一次淚如雨下，他們拉著菲菲的手，怎么也看不夠、說不完，好像要把缺失多年的愛補上。

第二天，父母帶菲菲來到了北京最繁華的商業(yè)街，他們要給菲菲買衣服，菲菲連說不要，短短的相處，她已經(jīng)知道，父母的生活太不容易。她能感受到他們的愛，但不忍心讓他們破費?！昂⒆樱粗惺裁匆路?，你就挑吧，爸媽買?！币宦飞?，媽媽緊緊攙著她的胳膊，好像一松手，女兒就會跑掉。面對父母懇切的眼神，菲菲再也不好拒絕。在一家商場，她選了一件外套，售貨員正打算幫她試穿，母親趕緊走過去接過衣服，親自幫她穿上，并蹲下身為她拉拉鏈?？粗赣H花白的頭發(fā)，菲菲的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是感動，是心酸，是遺憾，她一時間分不清，只是，眼淚要出來了。菲菲心里明白，雖然剛見面，自己和父母還有些陌生，但是，他們彼此的血脈是相連的，她能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深深的愛，也愿意把自己濃濃的愛獻給他們。

2017年農(nóng)歷大年三十，菲菲乘坐火車前往湖北武漢，和親人一起過春節(jié)，遠在美國的養(yǎng)父母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生在中國，長在美國，對于家，菲菲多了一份獨特的理解?！凹也粌H是血緣關(guān)系，還包括家人無論何時都會無條件給予你的支持和愛。對我來說，美國的家和中國的家一樣重要。我很幸運，因為有這么多的家人關(guān)心和支持我，讓我體驗到生命的溫暖和幸福?！?/p>

如今，菲菲一邊在北京學(xué)習(xí)語言，一邊和同學(xué)成立了自己的香水品牌，還開辦了英語工作坊。她打算留在中國，希望能夠幫助親生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并且開始自己在中國的事業(yè)。菲菲努力追求自己的夢想，對未來無所畏懼，因為美國爸媽曾用行動告訴她，她是如此美好，值得擁有最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