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詩群·雙子座

阿笑的詩

黑暗里的事

我鎖門的時候，隔壁的男子

剛回家，正掏鑰匙開門

這一刻，我與他涇渭分明，井水

不犯河水

他開他的開，我關(guān)我的關(guān)

各自伸出指頭，指向

自己的屬地，更隱晦的說法

都心安理得摸到了自己花園里

私密的花朵

當(dāng)然今晚并無月色，我們也未交談

整個過程只有插鑰匙和拔鑰匙的聲響

——黑暗里的事，大抵就是這樣

看得到與看不到、見得光與不見光的

進(jìn)進(jìn)和出出

活在中間的人

這些年已經(jīng)有意無意

不再爬到山頂

生怕過了最高處

就再沒多少可看的風(fēng)景

越來越癡迷林間的小道

聽突然而至的

宛轉(zhuǎn)細(xì)小的鳥鳴

流泉，山石，還有落葉

目光過處，遍地厚厚的落葉

我知道這一層又一層

都是堆積起來的時光

其中被覆蓋的那一部分

肯定有我消磨過的光陰

這些年，我就是活在中間的人

行或駐，皆無礙。生與死，兩不靠

谷禾的詩

十萬云朵

我去想一片云時

十萬云朵已在天空擺開了宴席

而那天空

如何說得清一片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又怎樣誕生，和消逝

一片云的高處，有忙碌的上帝

甜蜜的孩子

一片云與一片云融合，一片云與一片云擦肩而過

我從低處仰望

也從高處俯視

我站那兒多久了——

仿佛一輩子站在那兒一一個揮手的稻草人

反復(fù)地說“喂”和“Hello”

但十萬云朵，沒有一片停下來，也沒有風(fēng)、雨和陽光

停下來

在腐爛之前，吻一吻我的前額

……有一次，我從飛機(jī)上看到了

比十萬片更多的云朵

在低處一動不動地，反射著比自身更炫目的

荒涼的

孤獨之光。那光啊——

仿佛來自另一個神秘星球

也來自它自身

我目睹了它，卻不能到達(dá)，或者走近了

消失在那光中

胡桑的詩

遷移

我?guī)缀鯋凵狭诉@片地址，

但我知道，

痛苦如此精確，

裁剪出那么多疲憊的島嶼。

路邊的旅館教會你沉默，

就像一滴落入裂縫的水。

無盡的漂流，

每一個地址都偏移燕子的到訪。

那些樹，多么奇異，

生長在秋冬的空氣里，

在同一個地方領(lǐng)受回去的路。

一個囚禁于生活的人

被遣送到了希望的邊緣，

依然試圖醒來，

在星期一的下午，

在一條陌生的路上，

受雇于殘缺的影子，

看見了另一條街在等待，

“難道你不應(yīng)該游憩于那里？”

夜隱者

——給黃麗霞

密集的雨迫使我們凝神，

一只鼠標(biāo)以全部的寂靜見證著。

下班回家的人們卸下了冰涼，

做完愛，在被中陷入各自的晦暗。

失眠者正編織另一種呼吸，

在例外中醒著，無處可逃，如陳舊的樟樹。

而我們只能在霧霾中認(rèn)清面孔，

聽見那一句危險的嘟囔。

羅亮的詩

情人節(jié)

昨天，情人有節(jié)，稅務(wù)部門有人找到我

她說：你做得不錯。送我一束玫瑰

她說：加油，繼續(xù)。稅務(wù)是一種很嚴(yán)肅的事務(wù)。

該部門，我來自于此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接受鮮花，直到晚上我和c老先生夜宴，

亦未提及此事

既然此刻是愉悅的

我又何必提到那不可或缺的錢幣和孤獨

——真是享受啊

風(fēng)塵之后有沐浴

當(dāng)我喝下滿杯瓊漿的時候，

我期望我體內(nèi)的快樂千萬別碰到那些玫瑰

此在

三點至五點，一屋子烏鴉和兩只喜鵲

他在啃他嘴唇上的苦瓜。“母親，請給我未來！”他

現(xiàn)在陷在淤泥里；盛開出小小的但潔白的荷花

如果他沒有這陰影以下秘密之淤集，他多幸福

如果他沒有開出那朵小小而潔白的荷花，他多幸福

但現(xiàn)在他離不開這一切；他多么想

像一縷炊煙離開那煙囪，

即便是它心愛的主婦。在一間小屋子上，屋頂上

他夢想他就是那輪明月，回顧并張望著它生活中的現(xiàn)實

慕白的詩

蘭溪送馬敘至樂清

“從一個晴朗的地方到一個下雨的地方，

實際上只需要一次短暫的睡眠?！?/p>

蘭在霧里，芭蕉在雨中

兄弟，上午十點一刻的這場雨

再次令人失望，腳下的流水

不會再次讓我們回到里秧田

回到我們失去的彼岸，錢塘江的源頭

你低頭坐進(jìn)車子的身影

讓我想起了古代友人江邊送別

無言探向水面的沉默

水到蘭溪，三江匯流，悄然合一

有如人的中年，低緩，寬闊，內(nèi)心寧靜

月夜漫步，中流擊水，西門的桃花正好

今天第一班的汽車，或者最早的輪渡

也趕不上昨晚江邊燈火中的盛宴

風(fēng)很輕，日子會越來越平淡

一滴水不能和一條魚，在同一個地方再次相遇

江的對岸，有人故意用古琴彈奏流水

小城故事，一次又一次重復(fù)那相同的別離

孤獨的水流過一條蘭溪，你又為何行色匆忙

于是寂寞滾滾流淌……

兄弟，蘭溪，錢塘江的中游水系

各種各樣的人行走在地上，沒有人叫得出名字

命運如水，誰能準(zhǔn)確預(yù)測自己未來的流向

這是一條別人的江，有人在上游點燈

以心為界，明天是谷雨，我也將啟程

回到包山底。只是，我不知道今夜的江水

會在何時把我喊醒

王音的詩

D大調(diào)的心情

拉開窗簾

豁然開朗

豁然開朗其實就這么

簡單[2013年4月9日]

當(dāng)我拉開書房窗簾的

一瞬間就

豁然開朗了

其實薩拉班德是一個悲傷的名字

我這樣說不是說

薩拉班德不動聽

我這樣說是因為

薩拉班德太動聽

了，正因為太動聽了

所以薩拉班德令我聽得很悲傷很悲傷的

所以一想起過去的

她們，我就脫口而

叫，薩拉班德[saraband]

愚木的詩

我愛綠皮火車

我愛長長的綠皮火車它那憨憨的外殼

仿佛笨拙的經(jīng)年它有恒遠(yuǎn)的深綠

值得我們懷舊它是蝸牛的節(jié)奏

一如我們曾經(jīng)舒緩的生活

我愛長長的綠皮火車每節(jié)車廂

都是一幅生動場景從黑白的記憶

緩緩地經(jīng)過相鄰是簡陋的

還有南北的腔調(diào)不被耳廓分辨

車頭是回憶的起點熱情的煤

給予足夠的動力相逢一笑

都顯得擁擠而淺淺的問候

便將溫暖傳遞

我愛長長的綠皮火車愛它綿長的

流線的綠愛它內(nèi)在的和諧號

不用作命名愛它銘心刻骨的真實

每時每刻卻在車廂里上演

火車慢跑

最終在城市間填充綠皮火車的感覺

這是消失已久的愈合傷痕沒有炫耀的

激情與速度只有舒緩的黑暗

彌合的顫抖

火車慢跑釋放一種簡單的音調(diào)

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沿閃馳的鐵軌

厘清城市的距離身后風(fēng)馳電掣

那是一片傷感的夜海而給安頓在

動蕩與空洞中的我?guī)硪唤z

懷舊的氣息

羽微微的詩

深陷在人間

逃是逃不出去

神說如此，便如此

但我仍然對神心存疑惑

疑惑神也會來不及孕育奇跡

疑惑沒有神

再微小的塵埃

還是會懂得許下愿望

再微小的愿望

還是會往呼喚它的方向奔跑

但我啊，我說，我深陷在人間已久

惟有將熱愛過的事物

再熱愛一次，惟有在人間

看那些美好的事物，順從著時光

顯露出毫不掙扎的樣子

你會從人群中一眼認(rèn)出他們

他們是安靜而沉默的

但你會從人群中，一眼認(rèn)出他們

他們在火車上，在大街上

可能你會經(jīng)過，看他們一眼

便走了?？赡苣銜咏?/p>

問他們借個火，點燃手里

虛無的空氣，便走了

但有時你的心里空落落的

你會停下腳步，和他們

隨便說一些什么。比如，嗨！你好

他們會望向你，可能也會說一些什么

但你知道，真正孤獨的人

你不會比談話前更懂得他們

他們說的那些事情啊

都和他們的孤獨無半點相關(guān)

嚴(yán)婉兒的詩

雙子

躲在花朵后面

逃不出你銳利的眼

每年的雨水

是把定時開啟的鎖

我劈開暮春的門

你手拿鑰匙微笑

凌晨三點

分針與秒針指向你

太陽跳躍出來的方向

雙子的烏發(fā)梳成花瓣形狀

一年一念

置身曠野的暗香

尖牙與利爪刨出深坑

將永夜趁著黑暗烹飪濃湯

我們嘗試百味

從畫中走來

虛構(gòu)的話不得不多提

你的后背留有我的氣味

卻把熱唇遞向她火辣的吻

當(dāng)年你在我身體種下的豆莢子

長出我通向未來的指紋

它們無一愛我

我的血液凝固

雙子座的情人

被你擰進(jìn)更新的一列

我紅著眼

五月的知了催醒我體內(nèi)的熱能

雙子座的女人活著

給我點顏色吧

就拿你的天秤給我掂量

命中注定有多重

張首濱的詩

短暫

蒲公英落去

菊花會開，開后

夏天就該結(jié)束了

此刻你會出現(xiàn)

似寒露，接近晶瑩

也接近柔軟

可你不能久留

看一眼什么，即走

走得說不上從容

也說不上遲疑

是誰都沒弄明白

什么叫離開時，離開

這時夏在收尾

收得隨意，常挾帶

幾片兒秋的薄霜

但這不影響

你慣有的舉動

回頭一次或兩次

朱成碧的詩

我又夢見了……

我又夢見了去年的這條走廊——

你闔眼倚著昏黃的窗臺

像只傾空的水杯，什么也沒剩下。

而我，俯身于粗糙的水泥地

摸索你掉落的鏡框。

碎裂的鏡片扎進(jìn)我的手指

那冰冷又灼熱的疼痛，讓我忘記了

懸在壁上的白熾燈

是如何隨著暮色漸漸暗沉。

醒來，我用指尖，疼痛的指尖

摸索我沉沉的肉身

夜色消融，它依舊在。

死亡名單

在實習(xí)醫(yī)生的畢業(yè)論文中

她們分別死于三十六歲

四十四歲

五十七歲

六十五歲

七十九歲和八十一歲

死于乳腺癌、宮頸癌

卵巢癌、絨毛膜癌

子宮內(nèi)膜癌

死于大出血的宮外孕

死于不規(guī)則流血的月經(jīng)不調(diào)

死于過度早熟的早婚早孕早衰

死于長期抑郁的不婚不孕不育

死于私生活的放蕩不羈

死于可笑的貞潔清白

鄒小雅的詩

向日葵

金黃穿過它們的金黃

留下暗影。大片的向日葵

從黃昏中醒來，清醒只是一會兒

山頂裹著人們的言語

風(fēng)聲裹著腳步

有熟人搖下車窗

你以為會帶上自己；自己對自己陌生起來

金黃使你的簽字很潦草

就像人的這輩子

就像姐姐

她說家里丟了金黃之物

路人也證明不了你不在場

一些證據(jù)本身就是一處勝景，引人前往

門卻關(guān)著，無法進(jìn)入

只是趴著門縫往里看

你無法進(jìn)入人群

到了夜晚，金黃也會孤獨

到了夜晚，只剩一個人

不是你的你

被劫殺的你

竹竿上掛著

一些榮譽，它們找來人體器官

和熱氣騰騰的醫(yī)生

只有它們才能辨出

黑暗中的天使

光明里的魔

太仆寺旗的夜

太仆寺旗，空曠，開闊

一場大雨后

夜色悄悄來臨

夕陽變成一條線。下馬歌，烤全羊

藍(lán)色哈達(dá)

草原人的熱情浸滿了

某些細(xì)節(jié)

當(dāng)篝火燃起時

凳上只留下了你的影子

你和它沒有血緣關(guān)系

你把肺吐出

它們化成黑色的物質(zhì)

生出魔

你開始抽泣

抱著你的，是草場和母親

主持人的話

雙子座據(jù)說是分裂人格最為突出的，是典型的矛盾體。但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并非按照星座排列來劃分人群，倒是從特殊才能視角出發(fā)，對于寫詩的雙子座，估計會不自覺地用星座學(xué)先入為主地進(jìn)行對這群詩人的考量。恰恰是多位體，矛盾復(fù)合人型，讓他們有了更敏銳的知覺與感受，更直接準(zhǔn)確的判斷。文字上的經(jīng)營，恰恰也是雙子們接受語言或詩歌洗禮后，必深深沉陷，恰如谷禾、慕白慣于沉陷語言或敘述的迷宮里的快慰；羽微微、胡桑舉重若輕的精神投射，生活觀察；甚或王音、羅亮的音樂敘事，染人莞耳；阿笑、鄒小雅二位蘇南鄉(xiāng)黨，字里行間少不了所生活地區(qū)的方言各種有形無形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