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人的形成及其神話論略

摘 要： 夏人源于黃帝一族，興盛于中原一帶。夏人通過聯(lián)姻、治水、戰(zhàn)爭、遷徙等方式，不斷融合其他部族邦國，凌駕于“天下萬國”之上，夏國家空前強大，夏族民族意識覺醒，促進了華夏族的發(fā)展。夏人是一個崇龍的民族，是一個崇拜祖先的民族，他們把祖先視為社神，認為王權神授。這是夏朝或夏人的神話，它直接為夏王朝貴族專政服務，其在夏朝興盛與夏人壯大過程中，起到了思想統(tǒng)一、精神引領、人心凝聚的作用。

關鍵詞： 夏人；祖社神；夏神話

中圖分類號：K2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003-0751（2017）06-0120-05

夏朝是一個對本土進行統(tǒng)治的獨立邦國，又是一個代表中央政權而凌駕于萬國之上、以邦國作為統(tǒng)治形式的早期統(tǒng)一集權國家。夏朝的建立促進了以華夏族為主體的多民族國家的發(fā)展，實現了從五帝時代邦國聯(lián)盟向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制國家的轉變，奠定了商周國家的基本模式。

一、夏人興盛于中原一帶

夏人發(fā)祥興盛于何處？學術界主要有“豫西說”“晉南說”“東部說”“東南說”四種觀點。徐旭生、安金槐、李伯謙等主“豫西說” ① ，他們認為夏人與夏文化發(fā)祥于河南境內以嵩山為中心的豫西一帶；劉起釪、王克林等主“晉南說” ② ，他們認為夏人最早活動于晉南一帶；楊向奎、程德祺等主“東部說” ③ ，他們認為夏民族起源于東方夷地；陳剩勇等主“東南說” ④ ，他認為夏王朝崛起于東南地區(qū)。

對于“東南說”和“東方說”，筆者認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較早的文獻資料與考古材料來證明夏人發(fā)祥興盛于東南地區(qū)，故“東南說”不能成立。而炎黃時期與五帝中期前，東方為崇鳥的東夷區(qū)，中原為崇龍的華夏區(qū)，至五帝后期，東夷雖還存在，但與華夏的融合度已很高，說夏“起源于東方夷地”或“夏是東夷的一支”的“東方說”也不能成立。

筆者認為，“晉南說”和“豫西說”可以成立，理由如下。

其一，晉南發(fā)現了代表夏文化的二里頭文化的東下馮類型遺址，考古研究證明，“東下馮類型開始形成的時間晚于二里頭類型開始形成的時間”，“它是在二里頭類型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向晉南地區(qū)傳播并與當地原居文化逐漸融合而形成的”。 ⑤ 另外，在晉南陶寺遺址中也沒有發(fā)現有夏人早期的遺跡，故晉南不能算是夏人的初居地或發(fā)祥地。但晉南在地域上屬于中原，隨著夏人成為華夏聯(lián)盟盟主后，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擴張，一部分夏人遷居晉南，傳播夏文化（東下馮類型可能就是此時形成的），與當地人融合，夏人迅速壯大。故從夏人興盛的角度來看，“晉南說”可以成立。

其二，“豫西說”可以從考古發(fā)現、文獻記載、鯀與禹治水的地域來考察。考古發(fā)掘發(fā)現了代表夏文化的二里頭文化類型，這種文化是“從當地龍山時代王灣三期文化經由新砦期發(fā)展起來的” ⑥ 。文獻記載鯀與禹興于、封于、都于豫西，夏啟也都于豫西。

如《史記·夏本紀》索引引《連山易》曰“鯀封于崇”，《帝王世紀》曰“夏鯀封崇伯”，《國語·周語上》曰“昔夏之興也，融降于嵩山”。《世本·居篇》曰“禹都陽城”，古本《竹書紀年》曰“禹居陽城”，韋昭注《國語·周語上》曰：“禹都陽城，伊洛所近?！薄端涀ⅰ}水》載禹都陽城在潁水與五渡水交匯處，即今河南登封東南告成鎮(zhèn)一帶。今天，在告成鎮(zhèn)的王城崗發(fā)現一座龍山文化晚期城址，其時代涵蓋了禹時代，所處位置與《水經注》等記載的陽城地望相吻合，由此可以說禹都陽城在今登封告成鎮(zhèn)王城崗一帶。 ⑦ 夏人主要活動于以嵩山為中心的晉南豫西黃河兩岸一帶 ⑧ 。

鯀、禹治水是從其部族的興盛地中原開始的，也是以中原為中心的，其治水足跡踏遍中原大地，在“西起盧氏花鎮(zhèn)里、陜州（今陜縣）馬河社、靈寶城西、嵩山三涂山、澠池西北，中經登封的長水鎮(zhèn)、禹縣（今禹州市）禹山、汝南濟橋、杞縣的旗城、蘭考的銅瓦廂，東到開封的禹王臺等地，都建有禹王廟。此處還有淮瀆廟、濟瀆廟等等” ⑨ 。由上我們可以說，夏人發(fā)祥興盛于伊洛河流域的“豫西說”可以成立。

從地域上看，晉南、豫西皆屬于中原地區(qū)，故可以說夏人興盛于中原。以伊洛河流域為中心的洛陽盆地及其周邊地區(qū)包括晉南是夏人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夏人的政治中心在嵩山附近的登封、禹州一帶。

二、夏人的形成、發(fā)展和壯大

夏人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具有民族族稱和具備狹義民族特征的真正民族。夏人通過聯(lián)姻、治水、戰(zhàn)爭、遷徙等方式，不斷融合其他部族邦國，凌駕于“天下萬國”之上，夏國家空前強大，夏族民族意識覺醒，促進了華夏族的發(fā)展。

1.部族聯(lián)姻

夏人先祖鯀與禹在中原一帶與有莘氏、涂山氏聯(lián)姻是其發(fā)展的起點。如《帝王世紀》曰：“鯀，堯封為崇伯，納有莘氏女，曰志，是為修已?！薄吧?。” ⑩ 禹時，姒姓夏人的另一個通婚部族是涂山氏。禹之妻涂山氏所居之涂山亦當在河南嵩縣境內。部族聯(lián)姻是遠古部族發(fā)展的基礎，夏與有莘氏、涂山氏聯(lián)姻是其融合發(fā)展的基礎。

2.鯀禹治水

夏人的大發(fā)展開始于鯀、禹治水之時。面對跨邦國跨區(qū)域的浩大治水工程，鯀與禹不僅要帶領夏部族，還要領導其他部族參與其中，共同抗洪。在治水過程中，大禹的權力得以加強，威望得以提升，夏族活動地域也隨著河流疏浚不斷向外拓展。一部分夏族成員在治水當地留居下來，夏文化在當地得以推行，久而久之當地土著融入夏族，夏人不斷發(fā)展壯大。如陶鬲是龍山文化中晚期夏文化的代表，它的主要發(fā)軔地和主要分布地域，是在黃河流域的中游地區(qū)，即孟津以上的狹谷至河套之間的流域內。 B11 但在山東章丘龍山文化城子崖類型遺址也發(fā)掘出了陶鬲。中原鬲文化的東傳與華夏族團的東遷時間上同步、路徑上同道，可以說山東的中原鬲文化是華夏族團東遷帶去的。事實上，夏初立國于魯北及魯西的有鬲氏、二斟氏、觀（灌）氏等姒姓國家，就是以制造和使用鬲器著稱，并以鬲為原始圖騰的。 B12

治水的成功，使禹逐漸得到舜的信任和眾邦國的擁戴，于是禹劃分九州，并登上了部落聯(lián)盟盟主的寶座，使夏成為萬邦之主，夏人也通過內外認同不斷融合其他邦族而得以發(fā)展壯大。

3.戰(zhàn)共工與滅三苗

禹時有兩次比較大的部族戰(zhàn)爭，一是對共工的戰(zhàn)爭，一是對三苗的戰(zhàn)爭。禹與共工的戰(zhàn)爭是華夏族內部的戰(zhàn)爭，結果是共工被殺，其部族一部分北遷河北山西變?yōu)楸钡摇韵淖円?；一部分人仍居留在太行山東麓的原住地，最后回歸華夏族。禹與三苗的戰(zhàn)爭是華夏族與三苗族部族的戰(zhàn)爭，結果是三苗被滅，其部族一部分退至西南成為苗族祖先；一部分仍居留在了江漢荊州地區(qū)，被稱為“荊蠻”或“荊楚”，他們后來逐漸融入華夏族——以夷變夏。兩次大的戰(zhàn)爭壯大了華夏族的力量，這也是當時民族壯大融合的主要形式。

4.三次北上晉南

夏人歷史上，有三次大規(guī)模的北上晉南事件。第一次北上晉南發(fā)生在夏禹繼任華夏集團聯(lián)盟的首領后，在晉南地區(qū)設立了平陽（晉陽）、安邑（夏縣）等臨時性的政治軍事中心，于是一部分夏族軍民隨禹遷往晉南，并在那里定居了下來，不斷融合當地部族，為夏人的強大起到了積極地推動作用。第二次北上晉南發(fā)生在帝寧（予、伃、杼）時。中興后的夏王朝勢力強大后，開始了領土的收復和擴張，曾經失去的晉南地區(qū)成為首伐之地。收復晉南后，大量夏人涌入晉南，并與當地土著融合，夏人的力量得到了壯大，夏族文化也在當地得到了發(fā)展。第三次北上晉南發(fā)生在夏末湯伐桀之時。當商湯率軍攻占伊洛后，一部分夏人進入晉南地區(qū)，在晉南、晉中地區(qū)散居下來，慢慢融入商人，壯大了以商人為核心和主干的華夏族，為華夏族的進一步強大作出了最后的貢獻。夏人前兩次北上晉南具有非凡的政治歷史意義，它不僅是政治的統(tǒng)治，地域的占有，更是人口的融并，在夏文化的強勢入侵下，弱勢的小邦族都融入到夏人之中，夏人越來越強大，華夏族越來越發(fā)展。

5.夷夏之戰(zhàn)

夷夏之戰(zhàn)指的是夏人與東夷人的戰(zhàn)爭，主要有“啟益之爭”“夏伐有扈”“后羿代夏”等三次大的事件。啟益之爭是夏初夷夏間的第一次沖突。禹“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交黨攻益，奪之” B13 。啟繼位后，與益作戰(zhàn)，打敗了益，融合了益部族，壯大了夏人的力量。夏伐有扈開始于禹，“昔禹與有扈氏戰(zhàn)，三陣而不服，禹于是修教一年，而有扈氏請服” B14 。此后啟與扈氏也發(fā)生了一次戰(zhàn)爭，“大戰(zhàn)于甘”。“遂滅有扈氏。天下咸朝?！?B15 夏人滅了有扈氏后，融合了其殘部，周邊的其他部族見狀也紛紛依附夏人，夏人也隨著夏朝領土的擴大而壯大。后羿代夏是夏初最嚴重持續(xù)時間最長的部族沖突，致使夏“無王”40年之久，其統(tǒng)治一度中斷。期間，戰(zhàn)爭不斷，但卻加速部族間的融合，夏人因此也不斷壯大。夏對夷族其他部族如淮夷、風夷、黃夷等也采取了征伐侵占，使夷族各部臣服于夏，學習夏文化，加速了夏夷融合，夏人進一步壯大。

6.夏越融族

夏時越國的建立是夏人對東南方最大的土著民的融合。大約在夏朝少康五十二年（約公元前1980年左右），夏帝封庶子無余于越地會稽，分鼎東南。無余與族人南下越地會稽，隨俗與土著雜處，形成了以姒氏夏人為王族的越國。這不僅僅是一次軍事舉措，也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運動，更是一次夏文化南下活動，是黃河流域民族文化與東南沿海民族文化的深度交融。夏人南下，夏文化隨行，通過夏人與越族的融合，加速了越族對強勢夏文化的吸收與歸依，促進了越族的夏人化，壯大了夏人的力量。

7.夏人的民族自覺

夏人終結了五帝時代的貴族國家聯(lián)盟，變以血緣為紐帶的社會組織結構為以地緣為紐帶的社會組織結構，建立了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一國家夏朝，加速了跨區(qū)域、文化相近的民族融合，形成了具有民族族稱和具備狹義民族特征的真正民族——夏人。夏人是華夏族的核心與主干，或稱夏民族或華夏族?？梢哉f，夏國的建立是夏人形成的標志，夏人的形成是夏人民族意識的覺醒，也是夏人發(fā)展壯大的前提。

夏朝是在“九洲”區(qū)域內建立起來的“萬國”聯(lián)合體，即千百個氏族、部族、諸侯邦國都尊夏國為“天下共主”，擁夏族為王族，承認了夏族的統(tǒng)治。這種擺脫血緣紐帶關系而以地緣來確定民族關系的重大變革，實現了民族的初步一體化。夏國雖為“天下共主”國，但它所統(tǒng)領下的“九洲”“萬國”還不完全是夏人，還沒完全融入夏人的范疇中。如夷夏關系，有合作與和諧，有對立與沖突，結果使夷族諸多方國漸歸夏朝，臣服夏國，以夷變夏，華夏族更加強大?！跋摹迸c“夷”的沖突與融合，說明當時“夏”與“夷”已經有了族別意識，其具體表現為以“夏”命名的民族統(tǒng)一體的出現。

在夏國家、夏民族形成的漫長過程中，沖突與融合伴隨其整個過程中，民族意識也在這個過程中自醒自覺，它不僅促進了夏國家、夏民族的內外認同，而且又使國家、民族共同體在外延與內涵上趨于一致性，而最終使夏民族與夏朝一起不斷發(fā)展壯大。在夏國家形成的過程中，夏部族與其他氏族、部族逐漸雜居起來，在長期的沖突戰(zhàn)爭與共同抗擊自然災害的過程中，這些部族、邦國不斷相互影響融合，進而促使其重新地組合，如夏部族與伯益、皋陶、四岳、羌人、三苗等蠻夷部族邦國結成新的聯(lián)盟，部族邦國間原有的血緣關系逐漸為地緣關系所替代，雖然他們之間還存在著夏王畿與親疏不同的諸侯國，但凡與夏王畿的人們有著共同民族特征、有著相同文化認同的其他諸侯邦國的人，都會承認并接受夏民族這個族稱，都會把自己視為夏民族中的一員。這樣一來，夏民族由原來禹的直接后裔擴大為夏統(tǒng)治的其他地域的民族，夏民族朝民族的形成跨出了第一步，于是夏民族出現了，華夏族規(guī)模初具。

三、夏神話——夏人的精神家園

神話產生于人類社會的早期，是原始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核心內容，是為氏族服務的，不帶有強制性，氏族成員自覺遵守。氏族發(fā)展為部族、部族聯(lián)盟或民族時，神話仍然為其服務，成為部族聯(lián)盟或民族的精神家園與血緣紐帶。當國家產生后，神話發(fā)展為國家神話，它是統(tǒng)治階級意志的集中體現，是為國家服務的，帶有明顯的強制性。直接脫胎于氏族社會的夏朝，為了其統(tǒng)治的穩(wěn)固，對氏族神話進行改造，利用神話宣揚國家意志，使神話直接為夏王朝貴族專政服務。夏人的形成與壯大、夏朝的建立及其統(tǒng)治的穩(wěn)固在賴于其國家機器外，神話在其中起到了思想統(tǒng)一、精神引領、人心凝聚的強大作用。

1.鯀、禹治水，促進民族壯大

鯀、禹治水神話是中國神話史上主要神話之一，也是夏人最值得歌頌的英雄業(yè)績。鯀受堯舜指派治理洪水，由于采取了堵的治水方式導致治水失敗，最后自溺或曰被殛而死。“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B16 這句話反映了虞、夏時期中原與東部地區(qū)之間族群流動與文化交融。鯀之傳說由中原地區(qū)傳到東方地區(qū)，并被加工改造，且在濰水流域的高密一帶衍生出“鯀生高密”的傳說?！案呙堋保械慕忉尀榇笥淼拿?，有的解釋為大禹的封國。但無論如何解釋，都反映出了鯀禹神話傳說隨族群遷徙由原產地而進入濰水流域高密一帶，并在那里生根發(fā)芽，鯀與禹不僅是夏人的祖先，也成了濰水流域夷人的祖先。

鯀治水無績死后，大禹繼續(xù)治水。禹治水河精授河圖、神龜獻河書，禹得治水之要、九疇之法，并得神龍神獸相助，終于治水成功別出九州，并得天子位等，此為大禹治水的較原始神話。

大禹治水神話的原生地是中原地區(qū)，隨著治水的成功、民族的融合，治水神話也傳到全國各地并在各地生根、發(fā)芽、變化，并附會了各地的不同特色。大禹治水神話流傳到九嶷山，衍生流變出了“紫霞巖里流黃河”，即是黃河在九嶷山紫霞巖里奔流。大禹神話流傳到浙江境內，衍生流變出了“殺防風氏”“崩于會稽”“禹葬會稽”等新的治水神話內容。大禹治水神話流傳到衡山，留下了“禹王城”“禹溪”“禹巖”等遺跡。大禹鎖淮渦水怪無支祁是大禹治淮神話故事，文獻《古岳瀆經》與《太平廣記》皆載無支祁是被鎖在淮河下游的江蘇淮陰龜山腳下，而在淮河的發(fā)源地桐柏一帶卻傳無支祁是被鎖在桐柏山主峰下面，且它們的故事情節(jié)也有所不同，這都大大豐富和發(fā)展了大禹擒拿無支祁神話的內容。在這些流變的神話中，中原原有的大禹神話傳說隨著民族融合和文化交融而被部分地移植和取代了，神話被地域化了，保留和豐富了神話。

鯀、禹治水神話的流變是與古代中國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密切相關的。鯀、禹治水神話使夏人的疆土空前擴大，夏人隨著治水而遷徙各地，加速了民族融合也促進了神話的傳播，治水神話的不斷播散也使神話升格為民族神話、國家神話，進而打破了華夷五方格局，使同根同源的華夏民族觀念深入人心，結果是大一統(tǒng)格局的出現，天下一家，華夏族發(fā)展壯大。

2.高舉龍旗，引領民族融合

龍是夏人的圖騰，是夏人的旗幟，龍的神話在夏代十分盛行。如大禹就是一條龍?！磅吽?，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薄笆怯贸鲇怼！?B17 大禹治水時，有神龍相助，江河疏浚，“夏禹治水，有應龍以尾畫地，即水泉流通” B18 。文獻還記載夏后氏為木德，有龍瑞?！妒酚洝し舛U書》載：“夏得木德，青龍止于郊?！?B19

夏人崇龍，表現在各個方面，其器物用具也多做成龍形，或以龍為裝飾?！抖Y記·明堂位》說“夏后氏以龍勺” B20 ，這是一種圖騰信仰的遺留。夏朝與龍的關系及故事很多，龍成了夏王朝的政權與王位的重要象征與依賴。夏朝對龍的崇拜，一如氏族時期的狂熱，但所不同的是，龍在這里不僅僅是圖騰，而是變成了執(zhí)政者的統(tǒng)治工具。圖騰在這里不僅是政權的象征，更是引領民族融合發(fā)展的大旗。

3.祖社合一，召喚民族認同

夏朝崇龍的同時，也掀起了狂熱的祖先崇拜。夏人的祖神是鯀與禹，他們對鯀與禹行祖宗祭祀，不僅是乞求風調雨順，更是要保佑政權的長治久安。夏朝是農耕社會，對賴以生存的土地非常重視，于是夏人在圖騰神話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了自然神——社神，也即土地神，對社神進行祭祀崇拜。《淮南子·泛論訓》曰：“禹勞天下，死而為社。” B21 起于夏代崇拜的社神實際上就是禹，他既是祖神，也是社神，他一身而二任，或合二為一，這是國家神話與民族神話合流的體現，是神權與政權的結合。禹作為龍作為社神作為祖神，有很強的感召力凝聚力，成為文化統(tǒng)一的重要標志，也成為民族凝聚的紐帶。它超越了時代，殷商之朝承夏社舊制也敬奉禹為社；它跨越了地域，后世匈奴自認為禹后、越人奉禹為先祖等都是明證。祖社合一彰顯了夏代的神話特征，同時也召喚著民族的認同。

4.王權神授，加強民族凝聚

夏代神話的又一特征是王權神授。夏人認為，國王是天神在人間的代表，夏后氏作為天下共主的合法性來自天神賜予。《尚書·洪范》曰：“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B22 把禹統(tǒng)治天下的大法（大權）確定為天的賜予。啟的王權也是天神授予的，啟代表天帝行使權力，如伐有扈氏時，他先是指責有扈氏犯了天條，自己在替天行道，然后警告部下：“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 B23 賞罰都是天神的旨意。

夏后氏諸王壟斷神權為一姓天下服務，行使國家政治的權力，支持國家機器的運轉，以此來對夏朝諸侯國進行統(tǒng)治。反過來，王權對神權也有支撐作用。有夏一代，政權與神權呈現出高度的疊合統(tǒng)一。王權神授在支撐著夏后氏政權合法性的同時，也是其進行國家統(tǒng)治，加強民族管理的工具。

檢視夏人神話，我們發(fā)現，夏人神話的主要功績是治水，核心是龍，他們把龍作為國家與國王的象征，龍同時也充滿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把祖神與社神統(tǒng)一，同時認為王權是神所賜予的，把氏族神話轉向了政治神話，把神權變?yōu)橥鯔?。夏神話不僅實現了文化的交融，更實現了以夏文化為核心的民族認同，它是民族凝聚的紐帶，促進了夏民族的融合發(fā)展。夏神話更是夏王朝進行統(tǒng)治的工具，夏王朝利用人們對神話的信仰來統(tǒng)一意志穩(wěn)定社會，進而鞏固王權。

注釋

①徐旭生認為夏人起源在“河南中部的洛陽平原及其附近，尤其是潁水谷的上游登封、禹縣地帶”。見徐旭生：《1959年夏豫西調查“夏墟”的初步報告》，刊《考古》1959年第11期。安金槐認為“夏族先公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和奴隸制國家夏王朝的統(tǒng)治中心地帶，在河南境內以中岳嵩山為中心的豫西地區(qū)”。見安金槐：《近年來河南夏商文化考古的新收獲》，刊《文物》1983年第3期。李伯謙認為“夏族與夏文化的發(fā)祥地應在二里頭類型主要分布區(qū)的豫西地區(qū)”。見李伯謙：《東下馮類型的初步分析》，《中原文物》1981年第1期。

②劉起釪認為“夏族最初的活動地區(qū)和夏文化的發(fā)源地在晉南”。見劉起釪：《由夏族原居地縱論夏文化始于晉南》，載《古史續(xù)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33頁。王克林認為“夏人最早活動于今晉南”。見王克林：《略論夏文化的源流及其有關問題》，載《夏史論叢》，齊魯書社1985年版，第69、75頁。

③20世紀40年代，楊向奎先生就曾經提出“夏民族起源于東方”。見楊向奎：《夏民族起源于東方考》，《禹貢》七卷6、7合期。轉自趙儷生主編《中國通史史論辭典》，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87頁。程德祺認為“夏族本為東夷族中的一支”。見程德祺：《夏為東夷說》，刊《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79年第4期第17頁。

④陳剩勇認為“夏王朝崛起于東南，夏代前朝的疆域（或地望）仍然在東南地區(qū)”。見陳剩勇：《東南地區(qū)：夏文化的萌生與崛起》，刊《東南文化》1991年第1期第21頁。

⑤李伯謙：《東下馮類型的初步分析》，《中原文物》1981年第1期。

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考古學·夏商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91頁。

⑦張國碩：《夏王朝都城新探》，《東南文化》2003年第3期。

⑧欒豐實：《海岱龍山文化的分期和類型、王油坊類型初論》，《海岱地區(qū)考古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

⑨張振犁：《中原古典神話流變論考》，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231頁。

⑩皇甫謐撰，陸吉等點校：《二十五別史》，齊魯書社，2000年，第21頁。

B11高天麟：《黃河流域龍山時代陶鬲研究》，《考古學報》1996年第4期。

B12張華松：《大禹治水與夏族東遷》，《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B13《資治通鑒新注》編纂委員會編：《資治通鑒新注》第1冊，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90頁。

B14王利器著：《呂氏春秋注疏》第1冊，巴蜀書社，2002年，第331頁。

B15B16B19司馬遷：《史記》上，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2、4、195頁。

B17郭璞注：《山海經》，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404頁。

B18黑興沛、金榮權主編；閆德亮、吳道省、吳平才、楊德貴、胡曉靖、葉林副主編：《中國古代神話通鑒》，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3頁。

B20陳戍國點校：《周禮·儀禮·禮記》，岳麓書社，2006年，第346頁。

B21劉安著：《淮南子》，岳麓書社，2015年，第135頁。

B22曾運乾注，黃曙輝校點：《國學典藏·尚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13頁。

B23顧寶田注譯：《尚書譯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第54頁。

責任編輯：王 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