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2017-06-13 高建 音樂周報
“我的時代終會到來”——十九世紀末的奧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也許是歷史上少數(shù)真正兌現(xiàn)了這句誓言的人之一,在馬勒離世一個多世紀后的今天,他的音樂無疑已經(jīng)成為了古典音樂舞臺上的“核心”曲目。在筆者看來,馬勒音樂的復興與立體聲錄音技術的發(fā)展有著緊密的關系,尤其在最近五十年中,相關曲目的唱片早已如星辰大海般不可勝數(shù),每一位癡迷馬勒的樂迷都能如數(shù)家珍地道出自己的最愛,當伯恩斯坦與索爾蒂、阿巴多與托馬斯的發(fā)燒名版已經(jīng)灌滿我們的耳朵,一個新的問題就會浮現(xiàn):“我們還需要更新的演繹嗎?”在聆聽了馬里斯·楊松斯與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在2016年下旬最新發(fā)行的馬勒《D大調(diào)第九交響曲》后,這個問題在我心中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在慕尼黑現(xiàn)場演出并完成這部作品的錄音之后,指揮家楊松斯就帶領樂團開始了亞洲巡演,我的一位朋友在日本東京聆聽了他們演繹的馬勒《第九交響曲》,然后第一時間給我發(fā)來微信,描繪那是怎樣一場“神演”,她周圍的幾位樂迷都在末樂章感動得熱淚盈眶,這顯然會將我對這張唱片的期待調(diào)高不少,直到今年年初我拿到了這張唱片。以往的經(jīng)歷告訴我,當你過于期待某次演繹時,結果往往是失望的,但從樂曲第一樂章的豎琴的撥奏開始,音樂就牢牢抓住了我。
在我聽過的《第九交響曲》演繹版本中,不同指揮家的處理可以讓同一作品的演出時長相差至二十分鐘。而如果仔細對比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彈性”主要存在于作品的首尾兩個樂章。首樂章的開頭,在短小的引子之后是第二提琴奏出的主題,為了使這一主題形成更加明顯的漸強效果對比,很多指揮家會把它的第一次出現(xiàn)變得細若游絲,楊松斯沒有做這樣的處理,而是讓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溫暖厚重的弦樂,賦予這第一次“亮相”更加堅定的口吻,這無疑更符合馬勒在調(diào)性選擇上給出的指示,不過分渲染音樂離別、愁苦的一面,也是趨于理性的表達。在隨后樂隊齊奏掀起的高潮中,由于樂團的能量與氣場實在過于強大,前后對比絲毫沒有被削弱,隨后的突然減弱營造出從跌落云頭的窒息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的效果。仔細品味,無論從速度到力度,指揮家似乎沒有用任何明顯的手法去刻意夸大音樂中的某種特質(zhì),只是扎扎實實地遵循樂譜,合理地釋放樂團的能量,便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無比精湛的第一樂章。
隨后的兩個樂章是最典型的“馬勒式反諷”,在這里沒有什么東西是確定的,鄉(xiāng)間歡樂的連德勒舞曲被尖厲的號角裹挾,定音鼓肆意地打斷穩(wěn)定的節(jié)拍行進,在一次次掀起怪戾音浪的同時馬勒卻不停地在樂譜上標注“保持原速”(L'istesso Tempo),聽聽楊松斯是怎樣在第三樂章的結尾做到穩(wěn)健速度與漸強力度的平衡吧,那是堪稱范本的處理。當作品來到第四樂章,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那種閱盡繁華后的釋放與平復,音樂織體變得越來越簡單,低音區(qū)與高音區(qū)間的空白也再也無法填補,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的小提琴聲部與木管聲部仿佛經(jīng)過某種效果器的調(diào)教,“純潔”得近乎不真實,這需要怎樣的技巧、傳統(tǒng)和統(tǒng)一的意念才能達到呢?
“啊,我消失的青春,我逝去的愛……”在總譜上寫下這句話的馬勒已經(jīng)接近自己生命的終點,但他的音樂并沒有因此失去理性,在《第九交響曲》純熟的技法中,我們看到了更真實的馬勒。在楊松斯帶來的最新詮釋中,我們沒有背離這種“真實”,反而離這位逝去百年的音樂巨人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