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宗爭 成都弘道書院副院長
中國的自然法與成文法
文_宗爭 成都弘道書院副院長
諸位可能都有類似的經(jīng)驗,我們會在各種媒體上,看到關于西方法制如何完善、如何先進的報道。放眼世界當然是必要的,但若只是艷羨,便毫無裨益。這驅(qū)使我們?nèi)ニ伎?,為何有些法律?guī)定在中國從未出現(xiàn)過,以及造成這種差異的緣由。
說“從未出現(xiàn)”,就涉及歷史問題,不只是中國走入現(xiàn)代,逐漸構(gòu)建現(xiàn)代法律體制之后的事,不只是針對現(xiàn)行法律體制的觀察,而是追溯到中國人的傳統(tǒng)意識中。
中國人的“法”,并不局限于“法律”。正如中國之“禮”,并不局限于“禮教”,禮制、禮法、禮儀、禮服、禮物、禮節(jié)、禮貌,皆是中國人無法拋卻的禮。若就法律規(guī)章來談中國法,必不得其門而入。
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重禮治,一切人事皆重禮。西方社會,則重法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遂常以此批判中國社會之君臣父子,倫理綱常,乃嚴苛不變之等級,上等享有特權(quán),下等則屢遭輕賤。此是以西方古代封建政體來對應中國,生搬硬套。況且,即便有法可依,亦不乏高下之別,特權(quán)橫行,問題的關鍵不是法?!洞髮W》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毙奚頌楸?,便是自然法,天子庶人遵循的原則一致,天子縱有特權(quán),亦須潔身自好,庶人或許輕賤,亦可為帝王師,并無似西方封建社會國王、勛爵、騎士、平民的牢不可破之等級。
天地運行皆有法,國有國法,家有家法,君有君法,師有師法。孟子曰:“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在下所守之法,就是在上所揆之道,所以,法亦道也。能夠為法于天下,為法于后世,就是圣君圣師。
古羅馬政治家西塞羅稱:“事實上存在著一種符合自然的,適用于一切人的、永恒不變的、真正的法——正確的理性。這個法通過自然的命令鼓勵人們履行他們的責任,又通過自己的禁令制止人們?yōu)榉亲鞔酢!萌藶榉ǎㄈ硕ǚǎ﹣硐魅跛诘懒x上永遠是不正當?shù)?;限制它發(fā)揮作用,也是不允許的;使它全部無效,更是完全不可能的?!敝袊ǖ挠^念,近似西塞羅所謂“自然法”的概念,可能還更為廣衍,在自然法之下,方有成文法。
中國政治舉賢尚能,君以為明君賢君為榮,臣以為賢臣德臣為榮,唯有賢者,因其可守法行法,才可制法定法。賢者之法,與道統(tǒng)合,能作用于后代,甚至萬世。不賢者之法,則只限于當時當事。
人要遵從天地之道法,亦要據(jù)實際情況制定具體之約法。劉邦起兵,與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這是特殊時期的特殊法。漢武帝行鹽鐵政策,這是針對特殊事件的特殊法。商鞅變法,不以勸善懲惡為原則,而僅以增強國力為重,廢井田、重農(nóng)桑、獎軍功,最終作法自斃。韓非子曰:“治民無常,唯以法治……明主之所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睉c賞之德,只是恩惠,于德行無關,又韓非子譏“儒以文亂法”,認為法應在德行之上,這是未能體察道統(tǒng)的緣故。錢穆先生曰:“中國不能言法治,于道統(tǒng)政統(tǒng)之下,乃始有所謂法。”
法為治國,但在中國人的觀念中,治國之上,還有“平天下”。上古三朝,天子僅治其王畿,不過千里,而列國諸侯盡來朝,此即當時之“天下平”。天下平,不是靠法,而是德被天下。
現(xiàn)代法律,講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故父母與子女平等,權(quán)利與義務相當。但法與人已不平等,司法官與人民已不平等。法在人上,便損人情人道;法是當世法,便可能有損德行道統(tǒng)。子女訴訟父母,或有理有據(jù),但未免無情而無義;學生狀告老師,或有依有憑,但未免失仁而敗德。這并非是說子女就應甘受父母的壓迫,學生就應承受教師的欺凌,而是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敗德之父母、教師,自有鄉(xiāng)黨、府衙進行懲戒,子女學生之控訴,也不一定要訴諸法律手段,自有一個人情社會來容納和處理這些問題。
西方社會的訴求,是人人守法互不干涉,德行的培養(yǎng)則交給宗教。及至現(xiàn)代中國,依法治國之外,又重申以德治國,其實正是政府意識到中國的問題無法照搬西方模式,而仍要回到中華文化之大義與中國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