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全媒體記者 龔 琴
夢里花落花又開
文丨全媒體記者 龔 琴
一代人的青春有一代人的樣子。
對于知青,他們的青春開始得有些猝不及防。
1968年,當毛主席號召廣大知識青年到農村去,一代人的命運由此輪轉。
半個世紀過去了,他們出走半生,歸來時已非舊時模樣。
1968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在全國蔓延開來,遵義也不例外。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如“我們也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一類的標語,廣播中動情的呼喚讓一顆顆年輕的心鼓躁起來。
那時的年輕人,總有一個革命的夢想。
對不少青年人來說,做知青,是讓夢想之花綻放的第一步。
翁永忠的父親是遵義機床附件廠的一名干部,在父親的支持下,翁永忠成為了最早下鄉(xiāng)的知青之一。
一小木箱衣物、一床被子、一床燈草席、一個洗臉盆,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盡管現(xiàn)在已經很難找到影像資料來還原知青出城時的場面,但從這些老知青口中,依然能明顯感受到當時的盛況。
“歡迎會在廣場如期舉行,一百多輛歡送知青的解放牌汽車整齊排列、每輛車的車頭都掛上了大紅花,革委會領導、知青代表、家長代表分別講話。廣場人群如潮,離別前的話怎么也說不完?!蔽逃乐一貞浀?。翁永忠坐在車上,享受著行人的注目和歡呼,這讓他內心的榮耀感達到了頂點。
這一年,青年林茂前也匯入了上山下鄉(xiāng)的人流中。林茂前只有18歲。經過了寫決心書、倡議書等必經程序,林茂前和弟弟一起,去到了綏陽縣雅泉公社福星一隊,因那里有一條呈喇叭形的幽深大溝,福星一隊俗稱大灣溝。
與最初的知青相比,1974年高中畢業(yè)的韓可風,面對只有上山下鄉(xiāng)一個選擇時,內心是充滿了抗拒的。時間的滌蕩,讓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最初的激情、瘋狂、到平淡、疑問。16歲的韓可風還沒有長大,就要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到了1975年,雖然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快接近尾聲,也不妨礙不少年輕人的熱情。
魯遠蓉清楚地記得,1975年那個驕陽似火的夏天,遵義四中的一群高中畢業(yè)生,懷著滿腔的熱血和遠大的抱負,不顧家人的反對和阻攔,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毅然決然地組織了一支“立志耕耘戰(zhàn)斗隊”,主動要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煉就一顆紅心。
在紅軍山的萬人誓師大會上,這支耕耘隊受到了各級領導的表揚和支持,也得到了各級“知青辦”的關心和愛護?!豆饷魅請蟆贰顿F州日報》都爭相報道。
作為耕耘隊中的一員,魯遠蓉充滿了萬丈豪情。
更多的知青們,則坐在車上,和送行的人們揮手告別,并憧憬著自己的未來。
當最初的激情消逝,知青生活也只是一地雞毛。
翁永忠的落戶點是習水縣城關公社,離縣城約3公里。當知青沒多久,他們就搬了幾次家。在此之間,他也將人生的滋味都嘗了一個遍,酸甜苦辣,又與誰人說。
剛開始干農活時,翁永忠與婦女的工分一樣,7分,而壯年男性的工分是10分。
習水的氣候特別冷,隊里不能育秧苗,插秧時,生產隊的人都要到土地去扯秧子,得蹲著扯,不一會兒就感覺到腰酸背痛,實在堅持不住,就跪在田里扯。
知青生活與開始想象的不同,沒有多少詩情畫意。一到晚上就點一盞煤油燈,做飯洗菜,飯后就去串門聊天。
插秧、種菜、挑糞、擔水、吃飯、聊天……日子久了,翁永忠開始發(fā)慌,這樣的日子幾時才到頭呢?
“晨光夕陽/照著/長滿青苔的墻
油燈孤影/遇著/紙糊的窗”
這是林茂前初到大灣溝時寫的一首詩的第一段,當理想與現(xiàn)實對不上號,總需要找到一個出口。
在那個年代,吃飽,就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林茂前剛到大灣溝時,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沒有吃的,林茂前和知青們一起用米湯泡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頓頓米湯泡飯,哪里扛得住。生產隊長知道了,馬上召集社員們開會,號召大家為知青戶送菜。同時,他與生產隊的其他領導特事特辦,很快為知青劃定了自留地,并安排人教知青種蘿卜、白菜等。
趕場天,林茂前在幾個老社員的指導下,買回一頭20多斤重的小豬。由于缺乏經驗,也不上心,雖然養(yǎng)了大半年,但小豬也只長到了70斤,殺豬時也轟轟烈烈。
生產隊進入冬月后,由于沒火烤,幾個知青吃過晚飯就上床了。風從門縫吹進來,躲在被子里怎么也不暖和。輾轉反側,很難入睡。一天晚上,他們躺在床上用數(shù)數(shù)的方法進行催眠。從一數(shù)到了一萬多,仍然了無睡意。
林茂前拿出來笛子,吹起了《蘇武牧羊》,悲涼的曲調隨著風兒向遠處飄去。笛聲吹皺了月光,也竄到了人們的夢中,叫醒了沉睡的人。
韓可風插隊的知青點在仁懷壇廠。那里是一個典型的貴州小山村,山一家、水一家。他就住在生產隊長家中。一個柜子、一張床,就是他“新家”的全部家具。
壇廠并不算窮,家家都養(yǎng)牛、養(yǎng)豬。從打豬草、割牛草做起,韓可風開始了他的知青生涯。
插隊的日子很艱苦,但最讓人心酸的卻是這樣的艱苦得不到回報。第一年結束,韓可風得到了3毛9分錢,在當時可以買兩包南燕牌香煙。
雪上加霜的是,第二年每月5元的生活補助也被取消了。雖然年齡不大,韓可風已經開始思考人生,在該學習的時候不認真學習,上山下鄉(xiāng)之于青年又有何意義呢?
在近20年的時間里,數(shù)萬青年分散到遵義的山村,有的人再也沒有回到過故鄉(xiāng)。
有一段時間,各地知青“出事”時有所聞。青年學生們一腔熱血,響應號召,到農村落戶“改天換地”,想轟轟烈烈干一番事業(yè)。但是,嚴酷的現(xiàn)實與美好的理想相去甚遠。柴米油鹽、上山下田是每天都要面對的,多數(shù)知青下鄉(xiāng)之前并沒有獨立生活的經歷,更不用說做體力勞動了。
第一年熬過去了,但熱情已經冷卻,“貧下中農”也不似當初那樣歡迎知青,由于年幼,知青基本上不能拿滿工分,想憑工分,吃飽都難,許多知青都靠家里接濟,離家遠的知青卻沒有辦法。
公社成了知青要糧的地方,然而公社也無能為力。
一些知青或入伍當兵,或參加民兵團修建湘黔鐵路,走了。而留下來的知青卻越來越焦躁不安,無心做事,互相串點,惹出了不少是非。農民自留地的菜被人偷了,雞鴨也不見了,甚至還有流血事件。
對未來的不確定,讓一些知青由迷茫變?yōu)槭仙秊榻^望,曾經火熱的心逐漸冷卻。
多少次長夜不寐,多少次倚闌徘徊。想離開的心情如此急切,又有誰能想起最初的夢想呢。
生活還得繼續(xù)。
年少雖然輕狂,年少經得起重來。經過磨難的洗禮,更能綻放耀眼的光芒。
憑借優(yōu)秀的表現(xiàn),兩年后,翁永忠和另一名知青被大隊公社推薦到貴州赤水航運分局工作,那是遵義地區(qū)第一次知青招工。
在生產隊家住了一年后,韓可風搬到了河邊的一間小木屋中。周圍并沒有人家,清靜、自在。
夜色降臨,流水潺潺,伴著一片蛙聲,點燃煤油燈,翻開一本書,韓可風找到了內心的寧靜。
《牛虻》《第三帝國的興亡》《普希金文集》《青春之歌》《恩格斯文集》……韓可風如饑似渴地讀他能找到的每一本書。
有時會有一種光芒,突然照亮他。
他沒有受到過系統(tǒng)教育,但文字的力量可以在任何時候侵入人的心靈,去震撼他、去占領他。
韓可風轉業(yè)后到了遵義群藝館工作,是遵義市作協(xié)副主席,有人將他歸類為軍旅作家。但2006年,他所著寫的歷史散文《滄桑遵義》將遵義的歷史細細打理了一遍,在《遵義晚報》上連載,一時引得“遵義紙貴”。
“斗笠蓑衣/遮擋風遮擋雨/遮不住/躁動的心……再悄悄打聽/何處賣課本/和/筆硯紙張”。
透過林茂前《知青》詩中的后幾段,一個求知問道的少年郎躍然紙上。
落戶大灣溝幾個月后,大隊推薦林茂前參加公社舉辦的插秧機手培訓,他是全大隊第一個會用插秧機的人。社員們一直以來對知青照顧有加,知青們的父母也寫信告誡他們不要瞎胡鬧,在農村接受鍛煉。因為優(yōu)異的表現(xiàn),1969年,貴州省要召開先進知青代表會,林茂前就是其中的一個先進代表。
雖然知青生活只有一年,但大灣溝已成為了他的第二故鄉(xiāng),他一直想幫大灣溝做點兒事情。工作后,他多次請專家到大灣溝考察,農林、水利、礦產,希望能盡快幫大灣溝擺脫貧困。
林茂前也是遵義市作協(xié)副主席,從遵義市招商局局長崗位上退休后,林茂前現(xiàn)在專注于他的創(chuàng)作事業(yè)。直到現(xiàn)在,他和他的母親每年都要回到大灣溝,故人雖去,所幸青山未老,屋前的那棵梨樹仍在散發(fā)芬香。
知青人歸來,青春已不在。過往的陰晴與圓缺,愛恨與憂愁,淚水與歡笑,悲傷和壯麗、思念與回憶仍在隆隆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