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玲
摘 要:寒煙以苦難作為詩歌的肥料,以生命喂養(yǎng)詩歌,以生命的純潔來觸摸、探尋和保持靈魂的高貴。她的詩歌存在著很多意象,使得詩歌具有更為豐富的情感和深刻的寓意。在詩歌的書寫過程中,寒煙也試圖超越“女性主義”直達“人”的層面,要求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以高超的藝術形式將深度的人性展示給世人。
關鍵詞:精神血脈;疼痛詩學:燃燒;意象;女性
一、骨頭的相認
每一個人的精神血脈都一定是有來源和出處。寒煙的“疼痛詩學”有其豐厚的精神資源。她的詩作深受中外哲學和優(yōu)秀詩人的滋養(yǎng)和影響。俄羅斯文學,尤其是 “白銀時代”的俄羅斯文學對寒煙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著非常深遠的影響。與“白銀時代”優(yōu)秀靈魂的相遇,是寒煙生命成長中一個極為重要的“事件”,他們對寒煙的生命、靈魂、精神有觸痛、震顫、啟迪的作用。寒煙在《俄羅斯注視(組詩5首)》向5位俄羅斯詩人致敬:有著“日瓦戈,一冊孤本的醫(yī)案”的帕斯捷兒納克,“從拒絕開始”生活著的茨維塔耶娃,“一個渾身著火的人”曼德爾施塔姆,“涅瓦河夜夜彈撥石頭”的阿赫瑪托娃,俄羅斯秋天酒館里的葉賽寧。在“白銀時代”俄羅斯詩人中,寒煙最為喜歡的是女詩人茨維塔耶娃,在《遺產———給茨維塔耶娃》一詩中,寒煙寫道:苦難,一筆繼承不完的遺產/引我走向你”。所謂“遺產”不是別的,而是精神層面的“苦難”,寒煙從茨維塔耶娃那里繼承下來,變成自己血液里的元素。 苦難意識、真理標桿、求索行動、反抗精神、恒久仰望、極端事物……這些要素注定寒煙迥然有別于中國當下詩壇的蕓蕓眾生,她的血管里仿佛流淌著“白銀時代”俄羅斯詩人的精神血液。
寒煙說:“白銀時代的詩人給了我三顆生命的壓艙石—純粹、尊嚴、高貴,它們互相砥礪、激發(fā),讓我完全能承受生活之船的搖晃和顛簸?!?/p>
二、苦,這純粹的濃度
對于一個在精神之界孜孜找尋的“苦行者”而言,疼痛和苦難常常如影隨形?!翱嚯y”與“悲劇感”是寒煙詩歌的基本品質。在她看來,世界遍布疼痛,而疼痛卻又是“一根最有情有意的紐帶?!痹诤疅煹脑姼柚?,“疼痛”作為一個高頻詞時時出現:“像這些無法移植的皺紋和白發(fā)/必須還原為全部的歲月全部的疼痛”(《路上》),“大理石的翅膀/一陣陣隱痛的包扎堅固你的詩意”(《通靈者》)等等。在她看來:“詩人是為世界喊疼的人,他(她)甚至就是那個傷口”。李掖平把寒煙比作“一片廢墟之間獨自搖曳的冷酷玫瑰”,并認為:想從寒煙筆下撿拾溫馨與快樂絕非易事, 因為疼痛和創(chuàng)傷才是她醞釀詩情的活水源頭。
寒煙的“疼痛詩學”一方面揭示了世界的本質與生活的真相,一方面承擔對世道人心的救贖與安慰,使其在現代化的潮流中保持了屬于詩人自己的那一份莊嚴和矜持??梢哉f她的“疼痛詩學”體現了現代人的精神焦慮,又具有歷史視野和社會維度。寒煙追求的是一種圣徒般的情感,而這種情感不是為了密室修煉,青燈古佛,而是為了人類的前行。
三、葵花在離去的路上,為太陽,扭斷脖頸
作家通常有三種寫作狀態(tài):燃燒、吐絲、編織。通過對寒煙詩歌的理解和把握后可以發(fā)現:她的每一首詩都呈現一種燃燒的形態(tài),更準確一點說,每一首就是一場燃燒,燃料無疑來自她的內部世界。寒煙詩歌閃電般無需修改的銳利和幾近于無可挑剔的精確,來源于對生命抽絲般的自我體味和處理,這里有著天路里程的性質,圣徒的艱苦卓越,也是自我的血與肉被刀鋒劃開的景致。張清華曾這樣評價她:寒煙的感人在于她用生命來寫作——有的人是用筆來寫,寒煙則是用生命來寫;有人是用生命寫一首詩,而寒煙則是用生命來寫每一首詩——前者注定她要超出尋常的詩人;后者又使她的詩比別人付出的更多,更具有苦吟的性質,更有生命的質地,水晶或者鉆石的質地。正如海德格爾所言:“衡量其偉大的標準乃在于詩人在何種程度上致力于這種獨一性,從而能夠把他的詩意道說純粹地保持在其中?!?/p>
四、幾組意象
寒煙的詩歌中充斥著很多意象,使得詩歌具有飽滿的情感和深刻的寓意和多層次的解讀。
(一)鏡子
鏡子在日常生活中與女性有著天然的親密聯系,從鏡子角度切入分析女性內心世界,成為一個有別于男性視角的獨特手段,從鏡子中女性得以凝視自身,釋放自我以完成對自我的認知、確定。女性詩人在由鏡子建立的私密虛幻空間中,成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主體和表現的客體,用一種反叛社會規(guī)則的方式,紛紛發(fā)出屬于這個時代的、女性的、個人的詰問。寒煙在《鏡中》里寫道:“我的頭發(fā)也會變灰/那是黑夜的黑和白天的白------在鏡中,我更多的遭遇真實/遭遇不測?!迸缘哪抗饨涍^鏡子的折射和反射,在努力搜尋和辨認著自我乃至自我的過去與將來,顯然鏡子前的詩人以一種孤獨的方式來拒絕社會的異化,這種孤獨是女性自覺自主的選擇。除了和日常使用不能分開,女詩人對鏡子還有著一種類似畏懼的感情,這是在男詩人筆下很難見到的。
(二)白發(fā)
“白發(fā)“是寒煙詩歌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意象,它不僅僅是歲月流逝、人生蒼老的表現,還是人生苦難的一種見證和訴說,有時甚至還是穿越時空的幻覺產生的源頭。寒煙寫道:“我的冒著濃煙的青春,一路奔逃……”(《灰白的頭發(fā)》)。在《白發(fā)》中她又寫道:“這流光綻裂的分割線/這陡立的向虛無攀登的光的梯子------終于,我擁有了被時光深情采擷/又將其細細編入神秘絲縷的欣喜/一朵白云,乘著逸出生命的輕盈/向著大氣稀薄的蒼穹散匿——”,在這里,白發(fā)已經不再僅僅是白發(fā),而是被抽象化、被升華成了超驗之思。寒煙在詩中多次寫到白發(fā),但都沒有僅僅局限在對時光流逝的簡單抒情中,特別是她在《遺產——給茨維塔耶娃》一詩中通過對“白發(fā)”穿越時空的魔幻般書寫,達到令人觸目驚心的效果。這種苦難,在翟永明那里是“我的眼睛像兩個傷口痛苦地望著你”,而在寒煙筆下,則是“深眼窩像寺廟里一對空碗/靜靜吸附著我的激烈(《秋天的地址》)”。
(三)穿堂風
在寒煙的詩歌里,“穿堂風”又是一個含義豐富的意象符號,她在《截面與回聲》中寫道:“一陣細小的穿堂風也能復活那饑餓”,除此之外,寒煙還把“穿堂風”當作一首詩的題目和一個章節(jié)的名字,而且在昌耀的詩歌里,“穿堂風”也曾經被悲涼地提到過。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寫下的《一個中國詩人在俄羅斯》,“我看到工人巴維爾的母親,手持圣像,跪在彼得堡街頭求人施舍小錢,離她不遠,排列在過街地洞門,迎著穿堂風,渾厚的和聲,是四個挽臂相依的盲夫人”。他把一個弱勢群體歸到某種極具代表性的另外一個階級群體的廟宇內,而“穿堂風”在寒煙的筆下也散發(fā)著厚重而殘酷的氣息,首先是無力地阻止,風在現代詩中通常都作為一種權力力量的表達,在寒煙的詩中也不例外,在這場“穿堂風”的沖擊中,“一千里。一千里包含鹽分的風/分開眾人”,個人的主體性已經變?yōu)闊o效的機械行為,“任你搜刮,任你檢閱,任你/像一股妖孽的力量在房間里翻騰/你甚至可以把它像一只口袋一樣/翻過來,看個究竟”??墒窃娙藞远ǖ奈淖质沟梦覀儽仨毾嘈?,抗爭終究會有其意義和價值,正如《穿堂風》中所說:“我已習慣于吞咽這樣的強度:淚水壓縮為鹽,鹽磨礪著骨頭”。
(四)門檻
在詩寒煙的眾多詩作中,“門檻”內涵的豐富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詩人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知。它的每一次出現,都似乎暗含著某種沉重的角力。而仔細揣摩,“門檻”所昭示的其實不是跨越與征服,而是渴望與融合。比如在《白紙在午夜》中“夜的結構禁不住發(fā)生了變化/而詞語的排浪仍在洶涌/何等的大盜將占領/`破曉'—神圣的門檻”。比如在《前夜》中“凡是在這個門檻上站立過的人、都將不復完整、女人在頭巾的庇護下、認出未來的命運—”。除此之外,在《灰白的白發(fā)》中,“門檻”這一意象還讓讀者看到了兩個世界的面面相覷。
五、每塊骨頭,都應該是自由的
把寒煙的詩歸于女性詩歌的范疇,本來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女性詩歌”這樣一個較為寬泛的概念卻總是自覺或不自覺的含有一些“女性主義詩歌”的味道。而在部分女性詩人那里,她們從一開始就試圖超越“女性主義”、“女性詩歌”以及“女人”階段直達“人”的層面。在男權文化中心觀念還無處不在的情形下,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思路和想法。寒煙就是這樣。在她看來:“以性別來談論創(chuàng)作,一直是我的一個很大的困惑”。“性別只是一個角度,即使有必要談論它,也不能僅僅局限于它,也要將它放在人與人性更大的范疇里,結合更多的角度來談,否則,就會人為地將許多女性所寫的作品縮小、抽干,甚至閹割、歪曲。如果不將‘女性主義同時還原于人、人性,那么在不知不覺中,它看似‘一枝獨秀,實際上卻是社會依附的另一變種,成為對女性善意而粗暴的貶損,這是有違它的初衷的”。 寒煙的這種困惑是許多女詩人的困惑,也是人們在談到女性詩歌時常常面對的一個問題。過分強調寫作者的性別身份,就容易陷入到女性主義寫作的原則限定當中,而對女性作為“人”的層面的忽略和疏離,從理論上講,女性進入寫作領域本身就對一統天下的男性霸權構成了威脅,著至少意味著她不再安于沉默和“被說”的對象位置,而要求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只要有詩歌,寒煙就是幸福的。詩歌被她當做一種信仰并被她推向令人仰望的極端,在她看來,寫詩行為如同一場宗教獻祭,神圣而悲壯。好的詩歌對一個人“原生命”的開發(fā)和在此基礎上的自我成長,具有無法估量的意義。
寒煙的詩歌書寫堅守著文學的精神價值與高地。她的詩不但確立了一種詩歌,而且確立了一種生活,代表著一種砥礪和承擔。她的詩歌有所批判,有力度,有高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