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一世情

周學芳

【摘 要】作為陸游愛情詩歌的代表作，陸游的《沈園》（二首）在其一生的詩文創(chuàng)作中具有相當獨特的地位。在詩人委婉低沉的文學訴說中，緩緩傾瀉出他在愛情道路上的辛酸苦楚，至情至性，動人心魄。本文旨在從意象的視角切入，期望經(jīng)由對詩歌意象的審視，闡釋詩歌意象意蘊，進一步把握詩人豐富的心靈境界，探尋詩人精神家園，豐富沈園的文化內(nèi)涵。

【關鍵詞】意象；心境；沈園

沈園

《沈園》（二首）是南宋詩人陸游75歲時所作。與其保留下來的大量高亢、激昂的愛國主義詩篇相比，這兩首詩一改平日陽剛之氣，語調(diào)委婉低沉，發(fā)自肺腑，使人落入難以自禁的悲傷，具有動人心魄的悲情美。

于陸游而言，沈園是他與唐婉曾經(jīng)相遇相戀相依的地方，這里記錄了他一生中最為快樂神往的日子，寄托了他心靈深處最為珍貴動人的情感，凝結了他平生最為鐘情難忘的人生歲月。正因為如此，《沈園》（二首）中，人生暮年的陸游滿懷深情，運用獨特的意象和優(yōu)美文字反復詠嘆記憶中那魂牽夢繞他整整一生的“沈園”。

意象如同詩歌中的藝術符號，是詩人當時的心境與外界物象的巧妙連接與內(nèi)在契合，引發(fā)詩人借助于外物來表達詩人內(nèi)心的情感，通過對外界事物的形象進行藝術加工，運用優(yōu)美的文字使其流于筆端，展示詩歌獨特的藝術魅力。

1）心境賦予意象靈魂，詩人的主觀感情主宰著意象的取舍和呈現(xiàn)。自然景物原本沒有思想感情，但當詩人用審美的認識和感受去觀察這些客觀事物，這些事物便被賦予主觀感情的色彩，同人的思想感情融為一體。只有真摯的情感，才能賦予景物生動的形象，才能勾勒詩歌豐富而深厚的韻味。

“柳”本是毫無生命力的事物。四十四年前，三十一歲的陸游和妻子唐婉在沈園相見，留下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那時的陸游，心中滿是歡喜和滿足，眼前也是綠水垂柳，春意盎然，滿園是肆意歡快飛揚的柳絮?？扇缃?，柳樹依舊，佳人已逝，詩人滿腹懊悔追念，卻無處傾訴，此時沈園柳與詩人“夢消香斷四十年”的心境邂逅時，便不再是孤立的景物，而成為使“泫然之人”心碎腸斷的觸發(fā)物，景因情而生，讓人陷入難以言狀的濃濃悲涼的氛圍中。沈園的柳也似乎通曉人性，隨著詩人一起在漫漫四十年的歲月長河中漸漸衰老，失去了往昔的鮮活和生機，枝枯葉落，綿綿的漫天柳絮也悄然無蹤，變得蒼老、孤獨、沉默，像詩人一樣落寞惆悵。

小河悠悠，汩汩流淌。橋下的“春波”依舊，碧綠如故，美麗依然，可是曾經(jīng)在橋上臨流照影的玉人卻早已作古，無法再見。佳人已去，歲月流逝，物是人非，此時的小橋、流水與詩人深深的哀傷孤寂相勾連，一切顯得那樣哀怨、凄涼和暗淡，景中有情，情景妙合無痕，使詩人發(fā)出一聲“傷心”的哀嘆。

“畫角”本意指繪有花紋彩飾的號角，軍中常用以報晨昏。遠處的畫角陣陣，與詩人低沉的心情相互應和，在耳里聽來滿是哀傷，作者獨特的感受與角聲融為一體，以一“哀”字寫出了角聲的情感特征，賦予角聲了哀怨、凄涼的情感基調(diào)。

2）詩人的主觀感情雖然是決定意象的關鍵，但有形可感的意象元素也能觸發(fā)詩人的感情，“神與物游”，心物相互交流，激發(fā)詩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影響詩人的創(chuàng)作。

“春”點明節(jié)氣，展露了四季輪回，周而復始的客觀規(guī)律。又是熟悉的春天，依然是記憶中的那個沈園，可是里面的一切都變了，歲月無情流轉，佳人已杳如黃鶴，物是人非，讓人驚嘆人生的短暫易逝?！靶标枴泵}脈，踽踽行走在故園的詩人，也已經(jīng)75歲，走入人生的暮年，蒼顏白發(fā)，讓人觸目驚心。同樣的時節(jié)，這樣的時辰，詩人再次踏入這個曾經(jīng)讓他感到溫暖而熟悉的故園，緩緩地行走在曲折的小徑，故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曾留下他和她的腳步，每一個“舊池臺”都曾停駐過愛妻“驚鴻照影”的曼妙輕盈的身影，正是這些裝載著滿滿回憶的“遺蹤”，賦予舊池臺綿綿不絕的生命力，讓他們似乎有了靈魂，歷經(jīng)四十年依舊讓詩人念念不忘?？墒?，時間堙沒了一切，也改變了一切，沈園一再易手，回憶早已被時間的洪流沖淡，而如今，“沈園非復舊池臺”，“舊”的難道只是沈園外形的凋零破敗嗎？不是的?！芭f”的是沈園里不再有美好的倩影，不再有美好的愛情和青春韶華，沈園不再是詩人記憶中浪漫美好愛情的桃花源。舊的是詩人的心緒，是精神。

所有這些全是詩人在故園里行走看到、聽到、感覺到的，都在觸發(fā)著詩人暮年的孤獨、思念的愁緒，內(nèi)心的悲傷，使他久久不能平靜，越發(fā)哀怨感傷，發(fā)出“此身行作稽山土”的哀嘆！生命短暫，時日無多，歲月的無情與沉重讓詩人泫然，他憑吊的不僅僅是遺蹤，更是青春年少，是曾經(jīng)的繾綣戀人，是昔日的甜美愛情，更是在憑吊自己觸目驚心的風燭殘年！

3）意象是詩歌藝術的精靈，承載著詩人人格情趣與審美體驗，積淀了豐厚的美學意蘊，某些意象被打上有深深的個人烙印，形成固有的個性化特點。

在一般人眼中，沈園也許只是一處普普通通的園子?！渡驁@》（二首）中，在陸游的眼里，沈園卻是自己一生難忘的沈家園。它是見證了自己和妻子相知相戀的美好回憶的地方，無論“城上”還是“橋下”，都曾經(jīng)留下他們相依相守的“影”兒，這些美麗的影子，伴隨著他的“夢”，盡管四十年還歷歷在目，依然一往情深難以忘卻。因此，沈園更是詩人對妻子真摯思念和對愛情執(zhí)著追求的精神家園，盡管歲月無情地帶走了曾經(jīng)的美好和心愛的妻子，但是在“夢”里，詩人依然努力延續(xù)和保持著這份真摯的感情，一腔深情，半生情緣，牢牢地鎖定在這個傷心之處。“影”終會消失，“夢”終會斷裂，縱然香消夢斷四十年，但真情永恒，這首愛情絕唱永遠不會被遺忘。詩人通過一系列獨特的意象和優(yōu)美的文字，一波三折，一唱三嘆，構建了沈園這樣一個帶有詩人獨特的個人情趣和審美的意象。字里行間，我們體會到詩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悲歡離合，感受到人生短暫歲月流轉的深深無奈，品讀到詩人對曾經(jīng)的美好愛情的無比眷戀以及回憶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悔追念，也體味到人到暮年一事無成的孤獨寂寞。沈園作為一個充滿豐富情感意蘊的文學意象，形成一種“悲情”的存在，成為古典詩歌文學中一個愛情伊甸園的符號，在詩歌藝術上獲得了永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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