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諸國與卡塔爾斷交，看美國把中東帶向何方？

姜浩峰

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日前證實，阿拉伯國家集體“圍堵”卡塔爾是他5月到沙特訪問時參與策劃的方案。他稱卡塔爾是“高級別的恐怖主義贊助者”，可能阻礙美國國務院為緩解阿拉伯國家緊張局勢和封鎖行動所做的努力。

八國與之斷交，讓卡塔爾這一位處波斯灣中段陸上領土僅與沙特接壤的小國成為焦點。接下來，諸如沙特是否會出兵卡塔爾、美軍如何處置其在卡塔爾的基地，成了媒體熱議的話題。

撇開斷交風波的表象，有觀點認為這是中東地區(qū)沙特、伊朗兩個地區(qū)強國在民族矛盾、教派矛盾上的具體反應，而其背后，則是美國和俄羅斯在爭奪中東地區(qū)主導權。原因真的是這樣嗎？

諸國與卡塔爾斷交之后，會否引起戰(zhàn)爭？還是會通過談判、協(xié)商而至多方達成妥協(xié)？美國要將中東帶向何方？

一連串的斷交僅源于黑客嗎？

且看從6月5日開始的斷交風波——

巴林聲稱，卡塔爾長期“動搖巴林國家穩(wěn)定和安全”，還“干涉巴林國家內政”。斷交！

沙特聲稱，卡塔爾干涉沙特及海合會其他成員國內政，支持恐怖主義團體。斷交！

阿聯(lián)酋聲稱，卡塔爾破壞地區(qū)安全局勢。斷交！

埃及聲稱，卡塔爾資助穆兄會為首的恐怖組織，包庇恐怖組織頭目。斷交！

也門聲稱，卡塔爾支持也門的極端組織。斷交！

馬爾代夫聲稱，卡塔爾鼓勵恐怖主義和極端活動。斷交！

利比亞聲稱，與卡塔爾斷交！利比亞政府甚至沒有多言語斷交理由！

毛里求斯聲稱，卡塔爾支持恐怖主義。我們斷交！

面對一連串的斷交聲明，面對塌方式的斷交，卡塔爾只能對外稱，斷交是“不公正、無根據的”。那家著名的半島電視臺，更是報道稱——卡塔爾外交部對阿拉伯國家“不合理”的決定斷交感到遺憾。

在與卡塔爾斷交前，沙特剛剛送走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與他的前任們都不同，特朗普走馬上任美國總統(tǒng)后首次出訪的目的地竟然是沙特?；仡?0世紀，除了艾森豪威爾就任總統(tǒng)后首訪韓國以外，絕大多數總統(tǒng)的首訪都是在加拿大、墨西哥等美國的隔壁鄰居或者歐洲國家。艾森豪威爾當選總統(tǒng)時，正值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簽署之際，當時的亞太是美國的一個戰(zhàn)略重心。而如今，特朗普首訪選擇中東，且當他回國之后，馬上出現(xiàn)斷交風波。

“以前奧巴馬擔任總統(tǒng)的時候，美國會從戰(zhàn)略角度去考慮問題，包括中東問題。如今的特朗普總統(tǒng)，盡管首次出訪選擇沙特，但我們還看不出他有多大的戰(zhàn)略考量。”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李偉建如此分析。

那么，這一連串的斷交到底源于什么呢？

卡塔爾方面于6月8日表示，經過初步調查證實，卡塔爾新聞社網站上以卡塔爾埃米爾名義發(fā)表引發(fā)外交沖突的聲明，確實是黑客所為。

回顧到斷交風波之初，各國所指卡塔爾支持恐怖活動、支持極端組織，其見諸媒體的所謂確鑿證據系卡塔爾新聞社以卡塔爾埃米爾的名義發(fā)表的一則聲明。聲明支持與伊朗建交。

然而，沙特、阿聯(lián)酋和巴林都紛紛表示，卡塔爾的辟謠行徑并不令人信服，并堅持認為與伊朗正常化關系的言論確為卡塔爾埃米爾所說。阿聯(lián)酋外交事務國務長卡爾卡什呼吁卡塔爾改變政策，不要重復此前的錯誤，以便恢復與鄰國的關系。

李偉建則向記者表示：“當我們把八個國家與卡塔爾斷交問題看得很嚴重的時候，忽略了一點——中東一些國家與大多數的‘現(xiàn)代國家不一樣，這些國家的作風、做派，還屬于‘前現(xiàn)代國家。”李偉建曾經專門研究過中東國家的外交。他的研究結果是——沙特等國的外交，堪稱“任性外交”。

果不其然，當看到卡塔爾在尋找借口諸如“黑客所為”之后，沙特等國已經在醞釀開出與卡塔爾復交的條件了。較早放出風聲的是阿聯(lián)酋外交事務大臣Anwar Gargash。他向外界透露，“卡塔爾需要作出堅實承諾，改變沙特和阿聯(lián)酋等國所指責的資助武裝組織的政策。”沙特還要求卡塔爾切斷與“穆斯林兄弟會”政治領袖的關聯(lián)。至于沙特方面，則由外交大臣阿德爾·朱拜爾在巴黎隔空喊話，呼吁卡塔爾改變政策。朱拜爾甚至仍以“兄弟”相稱卡塔爾。

特朗普亦與卡塔爾元首埃米爾·塔米姆通電話。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特朗普在電話中表示，愿意提供幫助，調停卡塔爾的外交危機。特朗普還說，如果有必要，愿意邀請相關國家到白宮進行會談。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所長劉中民教授亦告訴《新民周刊》：“中東各國，以往也有互相召回大使之類事情。這次斷交風波，烈度當然比召回大使要大。解決問題要有一個彌合的過程，但一定會解決?！?/p>

換言之，外一連串的斷交之后，各國與卡塔爾發(fā)生戰(zhàn)爭的可能性不大。

美國接下去在中東是

怎樣的存在

特朗普訪問沙特，引起美國國內熱議的一筆價值高達1100億美元的軍售。盡管特朗普對外宣稱這是他訪問沙特的一大成果，但在美國國內，這1100億美元的軍售仍存在著質疑。譬如美國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布魯斯·里德爾（Bruce Riedel）就在6月5日發(fā)表文章說，美國和沙特1100億美元的軍售大單尚未簽訂，所謂“簽單”，是個假新聞。里德爾指稱，特朗普在訪問沙特時簽訂了一系列的意向書和備忘錄，但沒有簽訂任何合同。

但無論如何，特朗普訪問沙特，希望從沙特帶走大筆軍火銷售合同是無疑的。還有媒體披露，特朗普訪問沙特不僅帶走了1100億美元的軍火大買賣，成就美國歷史上數額最大的單筆軍火交易，沙特方面還有可能將之追加到3500億美元。

那么，沙特為何在此時有意向從美國購買軍火呢？

李偉建告訴記者：“奧巴馬時期，沙特和美國的關系比較微妙。”李偉建舉了兩個例子來證明當年的美國與沙特之間分歧。一是在美國希望沙特配合美軍打擊“伊斯蘭國”時，沙特不僅不予配合，還糾集了十多個中東小兄弟國家去打擊也門。二是2013年的時候，因為與美國的分歧，沙特甚至拒絕當選聯(lián)合國非常任理事國?！胺浅Ｈ卫硎聡膊贿^15個名額，沙特的拒絕，很明顯是在‘阿拉伯之春后，與美國有分歧?！崩顐ソㄕf，“分歧到了什么程度呢？奧巴馬甚至同意‘9·11事件受害者家屬向沙特政府索賠。那豈不是說沙特是恐怖主義國家嗎？沙特于是以要收回在美國的海外基金來進行反制。可見奧巴馬與沙特僵到了什么程度。”

回看一年之前，即2016年4月，時任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訪問沙特，當時沙特國家電視臺沒有播放奧巴馬抵達沙特的消息。特別是他抵達利雅得時，沙特國王薩勒曼也沒有親往機場迎接。

而時隔一年，當特朗普訪問沙特，沙特方面表現(xiàn)出的就完全是另一番面貌了。沙特國王薩勒曼親自到機場迎接。特朗普一行隨后到王宮出席歡迎儀式。沙特向特朗普頒授平民的最高榮譽，表揚他對尋求加強地區(qū)以至全球安全和穩(wěn)定的努力。

除了上千億美元甚至高達3000億美元大單的軍火交易談判以外，特朗普訪問沙特，沙特方面的接待費用據稱就達到2.57億里亞爾——約合4.6億元人民幣。

特朗普在沙特期間，一直在說些沙特愛聽的話。譬如要打擊伊朗。

在劉中民看來，中東地區(qū)本就存在著沙特和伊朗兩個地區(qū)強國的矛盾?！皬牡鼐壵胃窬挚矗程睾鸵晾实拿苁侵袞|地區(qū)的結構性的矛盾?！眲⒅忻窀嬖V《新民周刊》記者，“具體來說，就是民族矛盾、教派矛盾?！?/p>

就民族來看，其主體民族為波斯人，而沙特阿拉伯的主體民族是阿拉伯人。

提及伊朗與沙特的教派矛盾，還要從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勝利說起。由于伊朗革命成功以后，成為中東一個強勢的什葉派國家，整個地區(qū)的政權紛紛視其為一大威脅。從黎巴嫩到阿富汗，伊朗支持人數占少數的什葉派發(fā)動叛亂，這加劇了遜尼派政府的恐懼，強化了他們受到威脅的感覺。擁有一個占人口總數10%、受到排擠的什葉派少數群體的沙特，還認為其作為世界頭號伊斯蘭國家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在劉中民看來，由于美國和俄羅斯在中東的爭奪，而放大了中東地區(qū)原本存在的結構性矛盾。譬如美俄在中東地區(qū)爭奪盟友。伊朗本身站在俄羅斯一邊，而沙特站在美國一邊。當中東無論國土面積還是軍事實力都較為弱小的卡塔爾，竟然稱可以與伊朗建交，那沙特無疑要趁機教訓一下這個小兄弟。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智庫理事唐見端認為，“卡塔爾與沙特同屬遜尼派，彼此都是美國盟友，還與沙特共同參與旨在更迭敘利亞政權的戰(zhàn)爭，今日卻落得和敘利亞一樣的待遇，這再一次讓人領略了中東政治的復雜程度?！?/p>

盡管卡塔爾某種程度上是沙特的小兄弟，但其坐擁排名世界第三的天然氣資源以及豐富的石油資源，特別是國內生產總值人均排名世界第一。如此國土面積僅僅11437平方公里的酷熱國家，竟然贏得了世界杯足球賽的舉辦權。這令卡塔爾有了做中東地區(qū)調停人的想法。其公開支持哈馬斯，支持“穆斯林兄弟會”，而這兩個組織均被沙特視為恐怖組織。

盡管與沙特一樣皆為美國盟友，可在與美國的關系上，沙特和卡塔爾還是有所區(qū)別的。

在奧巴馬時代，沙特與美國的關系冷淡一些，在特朗普時代，或許會有所改進。然而，在李偉建看來，特朗普訪問沙特，很有可能就是“一錘子買賣”，做了一單生意而已。特朗普上任前后，話鋒轉變之快，一直令外界側目。譬如——上任前與蔡英文通電話，上任后卻完全是另一番姿態(tài)。包括朝鮮問題、與北約關系等等，特朗普在擔任總統(tǒng)前后說過完全不同的話。

“沙特是中東大國，政權上層是遜尼派的瓦哈比派。這一派在遜尼派中都是趨于更加保守的。海灣戰(zhàn)爭之前，要不是美國給沙特看衛(wèi)星圖片——伊拉克占領科威特的大軍已經抵達科威特與沙特邊界，沙特是不會讓美軍地面部隊進入沙特的。即便美軍地面部隊進駐沙特，馬上遇到的就是兵營爆炸。”李偉建對記者說，“故而，美軍很難在沙特常設基地。包括美軍要空襲‘伊斯蘭國，想使用沙特、土耳其等的機場都很困難。而卡塔爾就不同了，卡塔爾有美軍基地。包括巴林，也有美軍基地?！?/p>

按照李偉建的理解，沙特去適可而止的教訓一下小兄弟是可以的，但要美國去對付卡塔爾，恐怕夠嗆。

中東各國求美國些啥

作為世界上最不安定的地區(qū)之一，中東各國當然都在尋求自保。伊朗、敘利亞的靠山是俄羅斯。而沙特的靠山如果不是美國，又能有誰呢？

“伊朗是中東地區(qū)的大國，坐擁8000萬人口。沙特的軍事實力很難去和伊朗干一架?！眲⒅忻裾f，“沙特和卡塔爾又都是美國的朋友。沙特教訓卡塔爾，卻沒有將卡塔爾開除出海合會。原因是——海合會破裂不符合美國的利益。”

李偉建則認為，中東各國各有各的考量。這次斷交風波，埃及也參與其中。李偉建最近剛從埃及回上海。據他的見聞，埃及現(xiàn)在缺錢。而無疑，沙特是金主之一。支持沙特能給埃及帶來一定的經濟利益。然而，埃及傳統(tǒng)意義上說一直想成為阿拉伯世界的老大，這樣一個國家，能都唯沙特馬首是瞻？

特朗普訪問美國，卻也未必是給中東盟友主動送保護傘?！懊绹鵁o疑仍是有影響力，然而他的影響力在消減?！崩顐ソㄕf，“特朗普到沙特推銷軍火，回國后就能向國內稱——如此可以解決國內多少軍工企業(yè)的就業(yè)問題。然而，美國在推銷軍火的同時，也在消費當年積累下來的影響力?？梢哉f是用影響力換現(xiàn)錢。中東各國的買單，可以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旦找到替代的辦法，就會離開美國。目前來看，特朗普找不到更為有效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