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后的斷想

平瑤

“貴州，傳說中‘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兩銀的地方；一段泥濘、坎坷和感動的日子；從沒想過，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種生活，這樣一種情感，這樣一群人，讓我們的心震撼。在大山深處，腳上是最臟的鞋，身邊坐著最可愛的孩子，頭上是最澄澈的天空。看到的是最辛酸的故事，可是那種感動，足以讓溫熱的眼眶和心靈，永不冷卻”。

這是我?guī)啄昵叭ベF州大山深處支教回來后寫的日記的開頭，現(xiàn)在看起來，支教的一切一切仍然清晰如同昨日。支教時候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體驗過的所有情感，我想會成為我一生的記憶。昨天聽說一個伙伴這個暑假又要去支教，他說，支教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情結，那樣的輕松和純凈可以凈化人的靈魂。我卻再不敢輕易說支教二字，它承載了太多的感動、太多的感傷、太多的喜悅和難以承受的憂慮……

四十個小時的火車是對我們的第一個考驗，我們每個人都帶著重重的行李，還帶著發(fā)動所有同學捐的衣物、學習用品等等。后來我們才知道，旅途只不過是一個序幕，和后面的艱辛比起來，路上的辛勞根本不算什么。

到了貴陽，雨已經(jīng)下了一個星期。我們下火車，又上了汽車，然后是摩托車，最后沒有通車的路了，我們一行人舉著行李，抱著編織袋，爬過彎彎曲曲的泥濘的山路，最后才到了山頂上的“革新小學”。當時我們不知道，這里的情況遠比我們想象中的更艱難。

這里，沒有澡堂，沒有廁所，沒有吃早飯的習慣，沒有電，沒有開水。我們平時看來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成了奢侈品。因為濕氣大，對又辣又咸的辣椒泡飯不習慣，好多人出現(xiàn)了水土不服的情況。這一天，我們才知道了支教，真的與想象中不同。

我們以前沒有想過，中國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全面落后外面幾十年，人們以這樣簡陋的生活為常態(tài)。也是在同時，我們才知道，原來我們也可以過的這么簡單，因為在這個極端困難的環(huán)境里，在這最不受上天眷顧的地方，我們成了最幸福的人，因為這里的孩子有著最明亮的眼睛，最燦爛的笑容，和最純美的心靈……

我有一種感覺，我們來支教，看上去是來傳授知識的，是來奉獻的。可是，我們卻在不知不覺中接受著這些樸實的鄉(xiāng)民，和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無私的奉獻。

這些孩子，真是落入凡間的天使，他們成長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過著艱難的生活，卻有著最陽光燦爛的笑容。遇到他們我才知道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他們的條件是想象不出的差，我如果沒有親眼看到，親身體驗，我都不會相信中國還有這樣的地方。他們的教室漏雨，屋頂都歪了，連電都沒有，說是教室，其實就是用石頭堆起來的屋子，可是他們的聰明和好學，讓我們所有人驚訝，他們只用了一節(jié)課，就背下來了《沁園春·雪》。只要是老師課堂上說過的話，他們幾乎是每句都記得。他們有的一天只吃一頓飯，卻送給老師各種各樣的東西：瓜子、核桃、蘋果……后來老師不收了，他們又去采野花、野果，家里唯一的玫瑰花，路上撿的鏈子，還有高山深處一年只開一次的花……條件的困苦，物質的貧乏，給了他們最樸實的感情，最急切的對知識和對愛的渴望。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能給他們什么？他們生活在如此落后封閉的大山中，落后外面起碼幾十年，我們能帶去外面的消息，告訴他們首都北京是什么樣，教他們《國歌》怎么唱；他們沒有字典，沒有書，沒有衣服，我們可以買了捐了送過去；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對未來沒有任何理想，我們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鼓勵他們走出去，考到北京上大學。

可是，我們走后呢？

在那里，七個年級只有四個老師，沒有一個人能說好普通話。一個班里有七八十個，甚至近百個學生，有的沒有桌椅，只能站著上課。大多數(shù)孩子要走一兩個小時來上課，因為這是那個地方唯一的學校。孩子們沒有自然課，沒有社會課，更別說音樂課，美術課，體育課……考上初中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個奇跡。只有班上最富裕、成績最好的同學，才有上初中的可能。

他們根本不知道別的孩子是坐在什么樣的教室里，有著哪些課程，受著怎樣的寵愛。而割豬草，給爸爸媽媽做飯，照顧弟弟妹妹卻是每天一定要做的工作。生活和貧困，不允許他們稚嫩，不允許他們幻想，不允許他們貪玩。我們?nèi)サ臅r候，問他們有什么夢想，全班鴉雀無聲。后來，有一個二年級的孩子悄悄告訴我，他的理想是趕緊讀完五年級，然后出去打工。我們走的時候，再問他們有什么心愿，當他們笑著喊著“我的心愿就是長大后考到北京去”，那一瞬間，我的眼眶熱了，心里好感動，好欣慰，卻好心痛。一方面，我真的很激動地看到我們?nèi)ブЫ炭梢约钏麄儯梢愿淖円恍┦虑?，我看到我們一行人的艱苦是有價值的?？墒橇硪环矫?，我突然清醒的想到，除非奇跡發(fā)生，他們是不可能實現(xiàn)這個心愿的。因為他們連可以上到初中的人都很少，多數(shù)會迫于生活，出去打工。只有一半人可以讀到五六年級，而那里的師資力量，不足以讓他們考上大學。那里僅有的一個大學生，是校長的兒子，并且他也沒有走出貴州，沒有走出那個小小的畢節(jié)地區(qū)……那一瞬間，我迷惑了，我們給他們的是愛，是鼓勵，還是一個終將破碎的夢？我臉上笑著，鼓勵著他們，眼里卻濕了。這些觸動了我內(nèi)心最軟處的最天真可愛的孩子啊，我真的不忍心看見他們以后面對生活的無奈和悲傷。

我后來知道，這里并不是中國最困難的地方，有的地方甚至連水都沒有，連樹都沒有。更困難的地方，連支教的人都去不了。我當初去貴州的時候心情愉快，有一種要去實現(xiàn)價值、去奉獻的喜悅，回來的時候心里卻是沉甸甸的。我們到底是去付出，還是在索??？我們在做慈善的時候，在體驗心靈的凈化，體驗別人的尊重，獲得寶貴經(jīng)歷的時候，到底能給他們多少東西？給他們帶去的信息，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對他們的鼓勵，是讓他們更努力，還是更增添他們以后的遺憾和悲哀？

去的時候，我們相信，再小的力量也是一種支持。所以，我們在悲傷的時候，在覺得無力的時候，仍然相互鼓勵。我們不愿相信我們付出時間和熱情是沒有價值?？墒牵總€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沒有整個社會的關注，沒有政府的支持，我們那點微薄的力量，除了改變我們自己以外，改變不了其他任何的事情。大家的舉手之勞，或許就可以改變一個孩子的一生。知識改變命運，教育決定未來。我們國家的未來，不能沒有他們。

這次支教后，我再不輕易說支教，有太多的話不知道該怎么說；有太多的情感不知道該如何承受。有同學去支教的，或者是想去支教的，我也對他們說，支教不是輕易說說，隨便做做的。要是真心想去體驗，就帶上真心和真情，去感受純粹的快樂，去品味苦澀承擔悲傷。支教，不僅可以改變孩子的生命，更可以改變自己的心境，如果支教成為一種現(xiàn)象，我相信這會是一種溫暖的力量。希望可愛的孩子們，能夠擁有更廣闊的明天，擁有與他們的父輩不一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