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河

劉杰

1

空氣太沉悶

我忍不住叫了兩聲

猛然想起每次遇見狗叫時

我會蹲下身撿石頭

扭頭看看四周，習慣性地掐痛自己

2

在放皮影戲

大家都看得很認真

唯有老李又在練氣功

只盯著鼻子

我坐在老李后面

肝痛了一下

突然發(fā)現(xiàn)老李的腦袋

與我們

有些不同

3

昨夜

他闖入幾個人的私語

說他是色盲

感覺斧光一閃，“咔擦”一聲

他做了幾下深呼吸

明天學鸚鵡，他不想太孤獨

4

現(xiàn)在購物袋里裝了什么

已不重要，那拎著購物袋的手

很重要。白白的，肉肉的

像他吃奶時母親夾住乳頭的手

從超市出來，經過斑馬線

他對準那根白色線條擦了幾腳

5

我想找一塊更明亮的地方

轉身向窗外

每片葉子的脈都是透明的

那些樹的影子暴露在地面上

不停地改變自己

改變方向

再往前，發(fā)現(xiàn)

那盆我扔在墻角的蘭

活了，還開出了

一朵怯怯的小白花

6

夜的深處

有太多可怕的響動，父親的墳頭有花在靜靜地開

父親睡了

我也睡了，我沒有父親睡得那么安穩(wěn)

7

那個后來被眾星捧月的老同事

在一個午后，突發(fā)腦溢血成了植物人

我還在吃飯、睡覺、穿衣、曬太陽、做小人物

每天叫醒的鐘聲很有力

8

希望有一束光加入進來

那頭牛站到高高的山頂上

望著遠處密集的燈火

剛掙脫的斷繩還在

棚子里一團漆黑

散發(fā)出腐爛的氣息

9

像一只老鼠在自己的軀殼里躁動

我從生活的地方逃離

與你面對面坐著

你盯著我，突然說起佛

我打了一個哈欠，“沒有擁抱

寧愿在一只貓的胃里重生”

10

我在與自己對弈

三十二粒棋子擺在那里

紅黑兩道擺在那里

楚河漢界擺在那里

我想做螃蟹

或者烏龜

你學隔壁那個老旦

“咿咿呀呀”

我徹底認輸

11

上班途中。藥店老板背對著我

正給員工上早課

說著上層建筑與藥的關系

我每天都感覺有人往我腦袋里

塞進一盞豆油燈

然后拍拍我肩膀

要求我走在社會最前列

我點著頭，一臉霧水

來到辦公室，隔壁小李又在唱

“我今天有點煩，有點煩”

外面亂轟轟的，像炒豆子

我像一條誤入深水區(qū)的魚

從明天起，將自己掏空

把一個形式上的我放在辦公室

12

白天，我把我的手綁起來

我把我的腳捆起來

再把我的眼蒙起來

耳、鼻、口塞起來

然后扔進墻角的麻袋里

扎緊

夜深人靜時，來到戶外

風從模糊的遠山吹來

我把我放出來

高高舉起

赤裸如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