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后序》文本解讀

陳伯安

《指南錄后序》是文天祥在痛定思痛之后為自己在逃亡過程中所寫的詩集作的序言，文章情感真摯，報國心切，其中的悲苦更是令后世千萬志士仁人扼腕唏噓。

一、國事難為

1.朝臣的無能與無恥

當北人大軍壓境之時，南宋朝廷居然是“戰(zhàn)、守、遷皆不及施”。面對元軍的大力推進，南宋朝廷大臣在京師拱衛(wèi)上毫無準備，進無迎敵之計，退無遷逃之策，守又無守城之謀。如果說“時北兵已迫修門外，戰(zhàn)、守、遷皆不及施”還只是文天祥無意之間透露出群臣的無能，那么“縉紳、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計之所出”則已含蓄地表露出了文天祥對眾大臣面對國難而一籌莫展的無能之舉的不滿與批評。

當眾人面對國難一籌莫展之際，“北邀當國者相見”。對此，眾人的反應是“眾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為國謀則無能，為己謀則多才耳。顯然，出使北營是兇多吉少之事，但為了得一夕安寢，眾人異口同聲推出了文天祥擋禍。是不是因為文天祥德才兼?zhèn)?，又是右丞相，乃“當國者”，符合北人的要求，堪擔此任呢？文本第一段寫道“予除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可見當時文天祥是主掌國事之人，但是文本中有一個細節(jié)，當北兵迫修門外時，“縉紳、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可見，文天祥的“當國者”無非是個虛名，權(quán)利早已被后來降元的左丞相吳堅架空，唯有可資利用之時才還其“當國者”之名。一群大臣皆是謀私利之徒，國難當前，仍然結(jié)黨營私，排除異己，怎能不讓文天祥內(nèi)心悲涼？

文天祥出使北營之時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這可以說是文天祥在外交上取得的一個大勝利，若把握得好，暫時媾和以退敵軍，換來皇室喘息的機會以圖后事也是為未可知的。但是，就在文天祥于外交上取得成績之時，使者團成員呂師孟和賈余慶卻心存異志，陷害挑撥，致使北人對南宋虛實一覽無余，不僅文天祥辛苦取得的外交成果毀于一旦，而且本人也因此被囚禁，直接導致了國事不可收拾之爛局。乍聞之下，文天祥幾乎絕望，于是也就有了“直前詬虜帥失信，數(shù)呂師孟叔侄為逆”的求死之舉。因此，當文天祥回憶起這一事件時不由得悲憤難抑。

2.戰(zhàn)機的錯失

文天祥被奸佞小人所害之時由于氣憤難當，再加上國事難為，于是有了求死之心，詬罵虜帥、數(shù)落呂師孟叔侄的罪狀，試圖激怒敵人，從而以死證明南人氣節(jié)。但是，虜帥伯顏出于多方面考慮，以賈余慶代文天祥出任使者團長官，并改變文天祥出使求和的本質(zhì)為前往大都以國降，且剝奪文天祥的使者身份，將其囚禁，并強行帶往大都。文天祥在求死不得之后選擇了屈辱的活下來無非是為了圖謀東山再起，有所作為。因此，押至京口之時，僥幸逃脫，就“得間奔真州”，一個“奔”字就將文天祥當時不顧個人安危，急迫于國事的情形刻畫得淋漓盡致。

對于此次真州之行，文天祥以為可以通過聯(lián)合淮東和淮西兩位制置使大舉出兵，克復失地。因此，在《指南錄后序》里他寫道“中興機會，庶幾在此”。“庶幾”一詞可以解釋為表肯定語氣的“幾乎”，也可以解釋為表揣測語氣的“也許，大概”，兩種不同的解釋在意義上幾乎就相反了，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文天祥對于此次聯(lián)兵反攻的期望不在于簡單的御敵，而是有大寄托。也許文天祥在北營的這段日子里已經(jīng)掌握了一些可扭轉(zhuǎn)局勢的重要信息，所以敢在“中興”上有所設(shè)想。這對于剛從衰亡的困境了走出來的文天祥來說是意義重大的，因而當他的反攻策略因李庭芝誤信謠言而流產(chǎn)的時候，可想而知，他的內(nèi)心有多么的悲痛。文天祥的《指南錄》詩集里收錄的《出真州》共有12首，由此可知真州反攻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如何。這12首《出真州》其中有一首寫道：“平山老子不收拾，南望端門淚雨流?！睂懕M了希望落空后的悲慟。

二、個人際遇之悲

《指南錄后序》一文在寫家國之事時盡管悲痛，情感還是可以自持的。然而，文天祥行文至個人遭遇時，卻悲從中來，難以克制。在第五自然段里，以“嗚呼”開首，敘及18可死，一氣呵成。這些描寫死亡的句子句式豐富多樣，給人一種無時無刻不可死的恐怖，尤其是文中描寫瀕臨死亡時的9個“幾”字，將當時的危險寫得緊張至極。此處的文天祥已是痛到極點，以哭聲起，又以哭聲收，文末“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一句，字字泣血，催人淚下。

那么文天祥為什么敘及個人遭遇之時情感波動會如此巨大呢？向來“自奉甚厚，聲伎滿前”（《宋史·文天祥傳》）的文天祥由于未經(jīng)歷人世磨難，突然面對如此多的折磨，心理壓力自然是非常巨大的。

文天祥在逃亡過程中的艱辛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死生，晝夜事也?！泵鎸@種艱辛，其實選擇死比選擇生更容易?？晌奶煜闉榱司葒?，他選擇了艱難地活著。而這種選擇又有多少人能理解？

變節(jié)之人對文天祥的選擇嗤之以鼻，斥之為不識時務；而親朋好友卻有人以為他貪生怕死。無恥之徒的指責自然可以置之不理，同黨的不解豈不讓人心酸。在文天祥寫完《指南錄后序》后兩年（1278年）兵敗被擒，文天祥因種種原因未自殺，而此時文天祥的好友王炎午等人因為文天祥被捕而未死節(jié)，于是寫就《生祭文丞相文》，勸死文天祥。而王炎午這位朋友，文天祥一直都引以為知音。

文天祥多么希望有人理解他，于是，盡管戎馬倥傯，還是在百忙之中編輯《指南錄》并為之作序，以期讀者能成其知音，悲嘆在南宋末世居然還有這么一個在周遭同僚皆不可依仗的情況下尚能堅守氣節(jié)、救國圖存的文天祥！“使來者讀之，悲余志焉?！币宰陨怼爸洳豢啥鵀橹钡木褊妹愫笕?。此等用心用意可謂良苦感人，當?shù)煤笕吮挤磸?，唏噓不已。